邮箱来稿 [红色旅游]《守望》

艳琴

守      望

◇刘宏秀◇


去年八月，单位组织百余名党员到山西黎城黄崖洞和河北涉县129师旧址参观。正是出行的季节，旅途自然很惬意。当眼前的道路开始弯曲，视野不再开阔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包围在层层峰峦之中。我知道，当我们一行走进曾经硝烟弥漫的太行山腹地的同时，也就走进了历史的深处，走进了岁月的褶皱与沧桑里。虽然这段历史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遥远与陌生。但是，我还是不忍心去撩拨那些尘封的土地，惊扰那些安息的灵魂。应该说，我们的心情是虔诚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我分明已感到了内心的孤寂和沉重。
       那个八月，注定与以往不同，空气中蕴藏着一种野性的冲动。
       河就在脚下，蜿蜒地流淌，流淌；  四千米进山的路，躺在河边，一起顺着河的走向，油亮亮地向前延伸，延伸。路的尽头 ，一大片平展展的空地，为“心连心”艺术团的慰问演出搭起了舞台。高高耸立的石牌坊，演义着亘古不变的贞烈，只有清清冽冽的淙淙流泉，有野花和绿草的清香漂过。
       无风、无雨的日子。在瓮圪廊S形的峡谷里，我在体验，我们在体验。一群“马列主义的信仰者”在体验一种征服的快乐。碉堡与吊桥还在，荣光与丰碑还在。十七岁的小号手崔振芳也在，长眠于此的他，虽已变成永恒的雕像，仍然独守峡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向上，向上，走过窄窄的一线天，站在轰鸣着的飞瀑前，信仰者大声地说，有位烈士的女儿住在山上。
         落叶满空山，何处觅踪迹。
        我和我的同事被一座石屋和石屋门前一筐新鲜的核桃所吸引，停下了匆匆赶路的脚步。我们不会分辨核桃的新与旧，又认为遇到了倒卖山货的小贩，便象在菜市场买菜一样开始讨价还价：“一斤七元钱。三斤二十元行吗？”你卷起袖子，用手反复搓着胳膊上的道道伤痕，声音里透出些许的怯怯：“新摘的，不容易，你看这手，你看这手，比不得的。”从你浑浊的目光里，我读出了不屑。
        那双被核桃的汁水浸染成乌黑的双手已分辨不出本色。
         山一样的执着，山一样的倔强。仅仅是为了生存。
        那是一个怎样的居所。
        石屋象一个风铃，孤独地挂在枯藤一样的山道上。石屋里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甚至没有窗户，大山的阴冷与潮湿留在石屋的地上。它却是栖身的所在，又是希望的天堂。我在想，风雨袭来的时候，它是避风的港，还是飘摇的船？  一张曾经着过红漆的旧桌子，依在石屋的墙上。蓦然，  一张没有照片的烈士证书，一张残破的烈士档案，在山影的昏暗里，竟如闪电刺痛了我的眼睛：彭保，新一旅二团战士，在1945年抗日战争中……
     “彭保是谁？”小心翼翼地问，小心翼翼地等待。
     “俺大！”称核桃的手分明在颤抖。
       信仰者的话居然在这样的环境里以这种方式得到了证实。
       在太行山上，百丈崖边，  与你萍水相逢，又即将擦肩而过，我却记住了一个名字，好清透的名字：娇娥。一座简陋的石屋，一袋新收的核桃，一张在风雨中飘摇了64年的桌子，一张烈士证书。还有你，英雄的女儿——彭娇娥。
        烈士的后代， 注定要用这种生存方式走过一生的清苦吗？
        秋日的阳光一点也不温暖，照在潮湿的石屋前，显得苍白而凄冷。几棵还未成熟的玉米歪歪的倒在地上。我以为那是山洪掠过的痕迹，你说：“可惜了，夜里让野猪给糟蹋了。”
       我想知道彭保的故事，你把我领到对面的山坡，  指着那座隆起的、长满了葱郁树木的小丘，那是一座坟墓。于是，你开始从容地低声呢喃。看得出，经历过大悲大恸，你平静的外表，压抑着内心掀起的狂澜。你说，64年前，疯狂的日寇为了彻底摧毁黄崖洞兵工厂，五千铁蹄踏碎了这里的安宁。枪林弹雨，血雨腥风，惊心动魄的战斗持续了8个昼夜。困兽一样的侵略者遭到重创后恼羞成怒，对你们一家23口张开了血盆大口，手无寸铁的百姓惨遭舛难。一夜之间，你的房前屋后、崖上崖下留下20具亲人的尸体。屈辱与悲凉刻在脸上，仇恨与怒火铸在心中。你的父亲彭保掩埋了亲人尸骨，抛下即将生产的妻子和年迈的父亲,留下字字带血的四个字：“我要报仇。”从此再无消息……   
        我是一定要用心来聆听的， 虽然我从山下的烈士墓前经过，已想象出那场战斗的惨烈。
        如今，岁月的痕迹如大山的褶皱般刻在你的脸上，你的内心潋滟澎湃的心海之光，掠走了你心中的愁苦，掠走了你心中的凄凉。只留下一个山一样坚硬的决心，因为你永远记住了母亲临终前说过的那句话：“你大参加了八路军，你要在这儿等他回家。”
        等父亲回家，这是一种信念。有了这种信念，你便能淡然走过64年的风雨。显然，你没有把贫富贵贱、权利地位做为追求幸福的标准，这绝对不是吾辈所能做到的。今天，更多的人愿意躺在物欲横流的泥沼中，为权、钱、财、色勾心斗角；为蝇头小利尔虞我诈。更有抛弃善良、出卖尊严者，也有超凡脱俗者，自以为寻到清凉之地，修养起清静之身，变成庸俗的市侩小人。有谁会到人迹罕至的大山里，为了却一个心愿，心生一份执著，脱身红尘，去躲避名利的诱惑，放弃世俗的枷锁？
       我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感动却已经与我不期而遇。我知道，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让我认识了这样一位至今使我心存感激的老人。 谁会想到， 在这里，我会触摸到一块历史的疤痕。那个八月的一次远行，也许将逐渐模糊在我以后纷繁芜杂的日子里，然而清水濯缨、浊水濯足，也许这位老人的形象将在我逐渐沉淀下来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生动。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光阴荏苒， 1983年5月，当一张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颁发的没有照片的烈士证书摆上案头的时候，你终于明白，父亲回家了，只是父亲回家的路如此的漫长，竟然走了整整四十年。四十年，你伴着多少个黄昏走向黑夜的梦幻，又迎着多少个朝阳走向新的黎明。时间，悄然的流逝，信念，却从没有改变。从此，你不愿再走出大山一步。守住了父亲，守住了那座荒冢，也守住了一座山。有了你，他们不会感到孤独。诚然，那黑褐色的荆条筐里盛满了岁月的风尘，然而那荆棘扎根山崖的倔强和任性早已修饰了当年的羞涩与娇嫩。在岁月的荒凉与沧桑里，你找到了那片属于自己停泊的港湾。一座小小石屋以及一位老人，几乎用一生的光阴停泊在时间的河里，去祈盼、去等待。也许在她心中早已料到那种望穿秋水、望断天涯的等待的结果是根本没有勇气接受的遗憾。生命有时是那样的急匆匆，匆忙地不曾让他的亲人看上一眼、呵护一天，可是生命又多么象那些不屈地生长在山岩缝隙里的荆棘，身逢绝境，始终蓬勃旺盛，因为根扎在了大山里。在许多人眼里，你不够漂亮，甚至不够时尚，然而，在这巍巍太行山上，我的眼前分明幻化出一朵圣洁的雪莲。你心静如水，任风霜染白一头乌发，愿岁月在脸上磨砺出千沟万壑。六十四个春秋，六十四年的厮守，一个至柔至刚的身躯，守望着信念、守望着正义，守望着阳光般一尘不染的灵魂。终于有一天，你惊奇地发现，漫山遍野的树木葱郁起来，挺拔起来，象当年满山的哨兵，为你站岗，为你喝彩。
       记得有一首歌叫《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我知道，美的释义是无主题的，追赶时尚的都市人因为追求一种叫做美的东西而凌乱了自己的脚步。而你，在大山的深处，却把那份清贫镇守得平平稳稳、坦坦荡荡。你用勤劳汇报着大山的养育，你又用清贫诠释着生命的本真。或许，凉月如眉的夜晚，你会备上一杯薄酒，邀请父亲来到石屋前陪你说话。战火过后，你怎会不向父亲倾诉女儿的绵绵情肠。当苍翠拥抱整个山峦的时侯，你又会陪着父亲一起早听松涛流泉，晚看落霞满天。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我不知道，八月，在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日子里，我的到来，我们的到来，是否惊动了长眠地下的英灵，还有你的亲人。风行林间，那是他们的呜咽吗？泉水汩流，那是他们的喜极而泣吗？
        林僻人来少，山长去鸟微。
       走在石板铺就的山路上，回头望时，石屋及老人雕像般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种悲凉自心底袭来，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我已潸然泪下。
        如血的残阳里，我将要和你告别，告别你的石屋，你的坟冢，你的核桃树，你的玉米地。还有你一个轮回甲子的沧桑。
        夕阳斜照在峡谷里，峰峦叠嶂，层林滴翠，那是一副壮美的太行秋色。

艳琴

可惜不适合这个杂志的栏目。

胜日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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