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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投稿]意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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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0 23: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陶斯人


                                                      

这个休息日,吴明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次例外的旅行。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他招惹到这座陌生城市,一个巴士站台上,等一个陌生女孩儿。
今天是双休日头一天。他昨晚玩牌“钻凳脚”,深夜才困,今早迟迟起床将早中餐合一道吃,忽然想起主任交待的急件还没发出去,匆匆踅进假日显得冷清的办公楼。他铺开纸墨速速誊写,这时那个电话不迟不早响了。
他等它响了好一会,才不情愿地拿起话筒。“喂!……科吗?我找汪峻,主任。”听清是个女性的声音,很急。“你不晓得今天休息吗?”把电话挂了。
但一会电话铃又响了,还是她的声音。“喂!今天不上班,你不晓得他家电话号码,往他家打吗?噢,也不在,那你叫我往哪儿找去?”他似乎听到对方嘟囔,欲语又止,索性把电话挂了。
不料第三次电话吼起来。这一回那女孩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她叫明小莓,是本校某专业班女生。昨天下午她与别人一道坐京九线上列车,外出旅行,今天一个人撂在了吉市街头。
“你说什么?”吉市虽说不太远,坐特快也得两个多小时,这是谁捣的鬼?她说,电话一时也说不清,再说她已经饿了两餐了,更不用说买回程票,现在就等着他赶快乘车来接她回去。

现在,吴明坐了几个小时火车,专程赶到约定地点。他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审视巴士台上的陌生女人。明小莓曾在电话中叮嘱他在距吉市大桥不远的站台等她,她还描绘了自己的穿戴,掮个针织绒花小包。天色渐晚,斯人不见影踪,他有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这座城市距他工作的城市不远,但他仅仅来过一次,还是顺道略作逗留。记忆中这座城市区建筑风貌平庸小气,类似放大的县城,如今水涨船高,和许多城市一样新建巍峨楼群,也仅是放大长高了而已。但有一个去处却是他心所系之。这座城依傍一条江,江心有个偌大的岛,岛上的历史陈迹和文物却是远近闻名的。
那次出差,汪峻撺掇他故意分两段买汽车票,在吉市住宿一夜,就冲着它来。如今他不知不觉踱上吉市大桥,驻脚眺望,仍能看见上游那座岛。岛上绿荫蔽处,错落几幢琉璃瓦的古木质建筑。因为上游滥砍滥伐,造成的水土流失,大量泥沙沉积岛的两侧,沙滩几乎和江岸相连,留下狭长的江面湍急的水流。
“喂!是你吗?”吴明回头,瞅见满街陌生的脸,;有两个年青人对着他大声叫唤。他愕然间,瞥见那女孩儿有点面熟,她正好背着那个针织绒花小旅行包,迳直向他走过来。一面惊喜地说:“你是接我的吗?”
“原来,那个打电话求救的女孩就是你!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明——小莓。”
“怎不认识你?!再瞧你手上握住一柄折叠伞,这满街的人那个擎伞的?”
啊!他解嘲地看着自己的手笑。他忘了临来之前她曾叮嘱他带伞的话,他猜测当时吉市正下大雨。可现在已是雨过天晴,明媚的夕阳映照山川。
明小莓站在他跟前,一张姣好的脸,看得出有点儿心神不定。她可能还不满18岁,即使在这个妙龄少女如云的学校,仍然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会眼前一亮,不能不加以留意,然后会留下一丝怅然留下深刻记忆的女孩儿。她皮肤白皙得出奇,眼睛大而明亮,脸蛋有古典加现代的美,身材却像成熟的庄稼坚挺、饱满。因此很有些个男生蜂蝶般缭绕着她献殷勤。虽然她性格偏于内向,眼神时而冥想,时而流露出点忧郁,但因经常有男生主动找他寻开心,她也就不像性格类似的其他女孩一样,总是显得孤单、落落寡欢。事实上,她也算得上校园女生中活跃的学生干部了,但她却很能少单独与人外出,只有那个年龄比她还小一岁的低一届的男生,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偶尔有幸邀她去夜市的第士高舞厅玩。吴明为此还给她谈过一次。
他侧身睥睨那个年轻人:“是你诳骗她出来,然后跟我们开个玩笑的吗?”
“你完全弄错了!”那年轻人小眼睛机灵得闪闪发光,委屈地说:“第一,不是我欺骗她,然后扔下她一个人孤零零不管。第二,我也是出于不得已才来,因为她打电话我,要我带点钱来找她的。”
“是的。”明小莓证实说,“他叫陈富,X班的。”
“那是谁同你坐火车跑出来的,老实告诉我?”
“是……”她嗫嚅着,又不说了。“我实在是饿了,从早上至今我还一点食物未进。你们能不能陪我去路边店吃点东西?”

                                                   

他们三人在一家路边餐馆吃过晚餐,出到街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霓虹灯把夜色市渲染如同白昼。
“怎么办?”吴明习惯地亮亮手表,无奈地说,“我刚忘记说了,下火车看过列车时刻表,本次列车赶不上了,今晚最快得乘零点特快回家了。”
“那得等好几个小时了,不如我们逛夜市去。”陈富兴奋地说。
“那也用不了几小时啊,横竖就那么几条街,千人一面,太没意思。我倒有个建议,”吴明说,“要去,就上鹭岛走走。”
听他的话,明小莓不以为然,张了张口却没说。看他们兴致勃勃,勉强尾随而去。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夹个女孩,在这座陌生城市,夜色的掩护下,丢掉了些师生间的拘谨、矜持。吴明觉得自己长二十大几,大学毕业多年,还从没这样和学生出来过放松自己,他宛若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明小莓受他影响,板着的脸孔渐渐松弛下来。陈富一手勾起她的手臂一手勾住吴明,顺着沿江路,踏上古色古香的人行桥,进入夜幕笼罩下的鹭岛。岛上树影扶疏,杂草丛生,黑黝黝一片望不到边。因是夜晚,岛上游人寥寥,那座古人曾经在此苦读的遗址,当然也不会例外对他们开放。三人信步走下那片白茫茫的沙滩。
这时,河流阻隔了嘈杂的市声,除了他们有些东倒西歪、不辨方向的脚步,落在松软沙滩上,万籁俱寂。沙滩增加了夜的深度,远处城区的灯影给人虚幻的感觉。不知何时,明小莓矫捷的身影旋到吴明一侧,她一手勾住他一手勾住陈富,行走的喘息声喷射到他颊部。
他开始琢磨起陈富与明小莓的关系,他俩关系不一般,但显然还不是恋人。他理解陈富,这些邻省的委培生,仗着家长攒钱容易,出手大方。刚才在餐馆进餐,他当仁不让,怂恿明小莓多点几个可口的好菜,而且要来好酒款待从无交往的老师。明小莓呢,这种女孩一看就知是讲吃讲穿、会疯会玩的。可能是城市姑娘,却生在并不富裕的家庭,也可能是农村姑娘,因生得明眸皓齿、聪明伶俐,衣着打扮,也得跟上现在城市区,随季节性更替的新潮、时髦。那么,这种女孩至少得有一个或几个有钱的哥们护着、捧着,陪他们去玩去疯。当然,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在他和明小莓之间,只能发生在陈富们与他之间。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桥上,自己忘记向她提出的问题。
“明小莓,我有一个疑问,你说不是陈富偕你一块出来,那会是谁呢?总不会只身一人溜出来,跑到远方,然后打个电话撒弥天大谎吧。”他并不有意刨根问底,只想满足好奇心。他以为,不管是陈富,还是别的什么男孩同明小莓出来玩,都能理解。他不明白,既然约她一道出来玩,为何又把她扔在外地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有趣的还是危险的,也许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故事。
我非得告诉你不成吗?”明小莓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假若我说了,你会感到滑稽可笑,然后当作新闻到处传播吗?还有,即便老师你不说,陈富呢,你能保证不乱说吗?”
“好好,我滚一边去。”陈富说,漆黑中眨着明亮的小眼,好像与她做交易,不过问对方隐私。
他俩撇下陈富,走到沙滩边缘。明小莓傍着他,只有两个人,他们被四周黑暗包围着,但头顶有几粒稀疏的星乱舞。他怦然心动,想和身边这个俏丽的女孩谈点别的话题,例如关于爱情之类,而不想纠缠她和别的男孩什么离奇故事。
“你说,世间万物是否很古怪,人的遭际有时竟是无法预料。比如今天要不是我接的电话,假若我没有碰巧去办公室,那么坐在此的又会是谁呢,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河边蒸腾沆瀣的湿气,明小莓侧过一张乳白色的小脸,像一朵滴露的花,迷惘地说,“你又不想打听我昨天的故事了吗?你大概怎么也猜不出,昨夜,大约比现在晚些时候,另一个老师也和我在这儿,说过类似的话。但后来,我们怏怏分手了。”
“你说什么?昨晚,谁在这儿,和你?”他惊讶地盯着她。
她贸然说:“一个和你熟悉的人,也许你们天天相见,他就是汪峻主任。我现在可以解答你的疑问了,不是别人,正是汪主任,昨天下午约我伧促赶到火车站,购票上车。”

                                                   

论年龄,汪峻和吴明不属一个层次,他已年届不惑。但举止言谈,特长爱好,他俩趣味相投,所谓人所具有的他俩都有。校园四周修筑的矮围墙,三面完好无缺,临江的一面陷下去一大截,他俩常常顺着此处豁口降至围墙外边,如同课余漫步、嘻笑玩耍的学生。有时他们踩过退水的泥泞堤岸,顺流而下,绕道位于下游数百米的大桥,抵达对岸。
彼岸交错的阡陌的孤郁的农舍,并非什么可看的风光,只是退水后使一簇簇芜杂的灌木丛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在那片黑黝黝的灌木林中,曾有男女学生野合,这类丑闻在笑谈中不胫而走,他们因此受到严厉处分,而汪峻亲手处理过这种事。
一个人平淡的生活活得长久了,便也滋生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比如吴明曾梦想成为英雄去南北极探险,或假设已逝的青春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失恋。人到中年的汪峻,容易对原先的生活持否定态度,对生活的背叛又常从背叛自己开始,这也是吴明能理解的。校园生长在传统和现代交汇边缘地带,生活的安逸满足也会孕育寻找新刺激的毒蕈,模仿周围新事物也是人的天性,耳濡目染,特别能诱惑思想活跃而又感情脆弱的一类人。
其实那天下午,汪峻还是在十分犹疑的心态中约见明小莓。明小莓是众多学生干部中相当活跃的一个,显然他们之间已相当谙悉,他知道以他的特殊身分,即使从没上过课的学生,也会使熟识的过程简单化,何况他教过她较长一段时间课。但他毕竟不能像她的同学顺口顺嘴叫她小莓子,他叫她的名字,还必须加上那个姓,叫得有点生硬。在操场上,当时刚下课,正是课外活动时间,师生纷纷扬扬飘洒出教室,操场上倾刻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春天的阳光,忽然变得火辣辣的,白光光普照大地,人们浑身冒热汗。而他居然就在这么乱糟糟的人声中,明明白白对她说,我们现在就去火车站,买去吉市的火车票,好吗?
话脱口而出,貌似突兀,却有过一次铺垫。一次,明小莓在校门口等车,刚错过一辆中巴,他恰好骑自行车经过,他们就互相打起招呼。去哪儿?她说班级组织去公园划船,可她偏偏迟到了。他就邀请她搭乘他的自行车赶去。他说,正好,顺道。一路上他一边起劲地蹬,一边和她说笑,他挺直的腰干让她柔软的双手轻抚着,心中有种异样的滋味。一会儿她蓦然说,错了,越过三岔路口了。他却借题发挥,错了才好呢,我就希望一直错下去,跑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后来他特意调转车把她送进公园。这时同学们早已六个一群、七个一伙地结伴上船,远离了湖畔。他陪她伫立岸边耐心等候,依依柳丝,撩拨春风。湖畔有两个老者寂寞垂钓,他们水桶中连一尾小鱼也没有,明小莓说了句笑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惹得两个老人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汪峻租了条船和明小莓两个人划。在湖上静静漂浮时,他寓意双关地说,人到老年时,生活会失去了目标,变得枯燥乏味,钓鱼是陪伴时光的一种办法,他们描绘了一幅多可怕的远景,所以活着就要多创造些快乐,你说对吗?当他问明白了她的家乡不在火车线上,京九线刚通车想出去玩一次,便约好下次请她坐次火车,过把瘾。
所以,他正式邀请她同行时,就搬出了上次的话题,续上言犹未尽的意思。他运用了给她上课时讲的心理沟通,似乎不久前还和某个女孩约会的男孩儿,又突然改变主意,约上另一个女孩。明小莓对他的提议,尽管感到意外,却十分新鲜,因为她毕竟是个总想着创造些快活的女孩。于是,他引领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冒失失走出校门,走到距离学校不远的火车站。这座崭新的火车站矗立京九大干线一侧,售票大厅显得富丽堂皇,但汪峻还是第一次大步流星走进去自己掏钱买票。他睡梦中屡屡被“轧轧”声、汽笛声惊醒,辗转反侧,难已入眠。今天却仿佛只身虎胆,雄纠纠气昂昂携带一个漂亮女孩走进新时代,走向自己向往已久的梦境。

                                                      

有人可能还记得七十年代末风行中国大地的影片《庐山恋》,那时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是汪峻的同龄人。《庐山恋》与其说是一部爱情片还不如说是一部风光片来得成功,其爱情描写有矫揉造作、演绎理念之嫌。但对刚刚离开那个不准谈爱的年代的青年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虽然那种恋爱方式当时要真照影片编导的实践起来是天方夜谭。这样就使汪峻等一大批最终还是在传统婚姻中走过的人留下了一个遗憾的情结。
现在,历史的车辆抛下逝去的岁月,轰隆隆呼啸向前,奔向远方的陌生,给汪峻无限想象的空间。窗玻璃映出明小莓和汪峻并驾齐驱、促膝谈心的身影,多少有点对古典名著浪漫主义情节,现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影视片的仿效。
走在异乡的地面,汪峻却开始有点茫茫然。在火车上他曾充满期待和荒诞的念头,此时却无法把握出行的真实意图。尤其天黑下来,他有如芒刺在背,略一踌躇,问明小莓说,你带证件了吗?我因为临时决定出来忘记带了。
是真的吗?你没说要我带哇!这时她心里没想住地的事,肚子在闹意见,她用眼瞟瞟前面一溜大排挡,向他努努嘴说。
哦,我倒给忘了,他心领神会,刚才在火车上没有茶缸,连一口水还没喝呢。
他们走进一家大排挡,女老板满脸堆笑,递上菜单,他给她点了几道可口的菜肴,自己倒没胃口。他给她说他自己年轻时从不把钱花在下馆子,现在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进餐馆坐坐,可惜这家排挡油腻腻的,太粗俗,没一点幽雅的情致。
酒足饭饱后,那肥胖女老板主动上前问他们,找住宿了么?没有。那好,我给你们举荐一个好去处。汪峻大喜过望,出来匆忙,没带证件,行吗?行!二位尽管放心跟我走,保管住得开心。二人尾随她鱼贯进入一条佝局小巷,小巷凌空悬挂一长溜旅店招牌,女老板像个肉墩,在前一蹬一蹬,一直带到小巷尽头一栋肮脏潮湿的老民居才罢休。她指着一间用木板拼钉的房间说,二位今夜就息这儿啦,保险安静,无人打扰。
这,汪峻偷窥小莓一眼,未等她开口,赶紧说,我们分开,她睡女铺,我睡男铺。
女老板似乎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才意味深长地问,你们是——
她是我女儿。
倒有些像。女老板端详他俩。
明小莓忽然就忍俊不住地“咯咯”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等女老板“咚咚”走后,汪峻坐下对明小莓说,走了许多路,你不累吗?
明小莓卸下背上的针织绒花小旅行包,轻轻放在床上他俩中间,却没有坐下。这动作在明小莓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对汪俊构成了疏远的暗示,使他准备好的一番话黯淡许多。          他说,你不坐下,一起谈谈吗?要不,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去吧。
明小莓说,不,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睡觉。
不想睡,又不坐,那你喜欢罚站?
我喜欢站着说话,明小莓坚持说,她的两膝顶着床沿,脸朝向床内侧的板壁,使他正好面对她的丰腴的侧影。也许那些隆起的乳峰、圆润的臀部、性感的小腹,故意在他触摸的目光下挑逗性地暴露无遗。他就好像传闻中的旅客,面对一位陌生的风尘女子,大概那样一种尴尬。
两人想着心事,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他无话找话说,刚才我说你是我的女儿,你不会见怪吧?我是免得老板娘节外生枝,多费口舌。
她嫣然一笑,我懂,本来就有点像嘛,不过我父亲可不如你,他从不陪我玩,更别说带我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旅行。
是吗?你们从没有过感情的交流么?
一点没有,小时候我不清楚,从我记事起,我俩就像陌生的路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呢?你有女儿吗?她突然问他。
这时,隔壁一间房内闹腾起来,传出一个女子放荡的笑声。这是一个穿鲜艳服装的化过妆的女子,他们进屋时刚瞅见她,兀自一人倚靠在前边一间板壁内,不知何时已进去了一位男子,正在和她用当地话调笑。两间屋仅隔一层薄板,谈笑声犹在耳畔,虽听不大懂,一些不堪入耳的词还是钻进他们耳朵。环顾简陋的房间,除了一张床,没有其他摆设,徒有四壁,而床铺的一股异味却越来越浓,简直呛得人作呕。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地方,即使明小莓不知道,汪峻也能猜想到。要不是已经付出房钱,真该换个地方,他说。
明小莓说,屋子脏兮兮的,到外边去走走吧。

                                                         

街上下起棉毛细雨,雨把行人纷纷赶进房屋,大街显得空旷、冷清。汪峻说,小莓你稍等片刻,他特地跑到附近商店买来一把雨伞。小莓也去路边的帽式IC卡亭拨了一个电话。他俩徜徉雨中,他问她刚才和谁通话。她说,一个朋友。男的?嗯,告诉他我出门远游。你告诉他来了这儿,和我在一起吗?是不是不相信我?假若我不相信你,我会单独和你出来吗?她嗔怪道。
街旁到处有娱乐场所,歌舞厅、卡拉OK等,但时间尚早,一个个冷冷清清。他们走着便走到通往江心鹭岛的路上。他征询地说,上岛子转转好吗?她问,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吗?他说,有,好大一个岛,除了树木花草、幽径小亭,还有一座有名的古代书院。书院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古代读书人读书求取功名的地方呀!噢,那就是学校哇,学校有什么看头,天天关在学校里面,还没关够吗?但这可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古代大学堂,历朝历代出了多名状元,他向她列举出几位古代名人,如数家珍。
雨中,岛上几乎没有别的行人,几盏昏暗的路灯被雨丝包裹,人如坠梦境。他们丈量着曲径,漫步向岛的下游一侧。这是汪峻和吴明出差来过的地方,汪峻也许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潜意识中,吉市作为此行的目的地,心中隐隐约约一丝牵挂,不就来此旧地重游吗?那次,他和吴明,经吉市赴省城开会,原本无须在此地住宿一夜,可他却极力撺掇吴明分段买汽车票,就为的在吉市有较充裕的时间上岛一游,慕名而来。
记得那天下午,吴明和他走进幽暗的楼阁,浏览了陈列故纸蒙满历史尘埃的柜窗,倦怠的心灵顿感万般无奈。他俩踏着衰草夕阳,沿着岛四周蜿蜒的河岸,环游整座江岛。岛的地形略呈狭长,南宽北窄,一路上他们用随身携带的傻瓜相机“喀嚓”对拍,或即兴摄取一两张风光照。
在靠近岛的北端,两水交汇处,有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巨大的古榕树。他们冷丁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那儿激情澎湃,亲吻拥抱。回眸时,由于两个不速之客的撞入,惊惶失措的窘像,恰好被摄入他们俯拍的镜头。他俩分不清当时是有点脑怒,还是嫉妒。
回去后汪峻将整卷胶片拿去冲洗时,却悄悄保留了这张误拍的风景照。整张相片拍得逼真,物像清晰、视角夸张。有一次,汪峻从抽屉中拿出来赏玩,坐在对面的吴明笑嘻嘻凑近一张脸,一边问:“谁的照片?看得如此入迷,好哇,一个人藏起来不给我看!”汪峻藏匿不迭,闹了个大红脸,只好吱吱唔唔,再抽出来递给吴明。两人看后回忆当时拍照的情形,不由开怀大笑。
如今汪峻又逼近当时拍照的地点,旧事重现,当顿生一股怀旧之情。他和小莓站在那株盘根错虬、枝繁叶茂的老树下,有种如梦如幻前生来世的感概。雨不知何时住了,他把雨伞上的水珠旋落,摊开在老树茁壮的块根上,招呼小莓一道坐下。他们头顶上方,雨水仍从残留住它们的枝叶上簌簌掉下来,砸在他们头脸上、嘴唇上,伸出舌尖舔舔,舌尖甜滋滋的。
黑暗中,小莓双手放在胸前,不自然地摆动,白皙得像鳗鱼的腹部。汪峻注视着,身不由己想抓获过来放到自己手心里。他说,你看看你的手,手上的玉镯,多洁白的玉镯,如你的手一样好白好嫩,我可以看看吗?她颔首细语,这玉镯是我外婆给我的传家宝。于是她把玉镯从她纤纤素手上褪下,递至他的手中。他凑在眼前细瞧,然后不由自主拉过她的手,给她戴回去。他将她的手攥在手中,久久不肯松开,放在膝上,轻轻抚摸着,柔若无骨,比水还滑腻,在夜色的浸染下就像一团转瞬会消失的白色水雾。
他梦呓般地对小莓说,如果世界上真有永恒的存在,那现在就是了。瞬间的感觉,将挽留住时光,隐匿在周围空气中,弥漫、残余于永恒的物质的循环中。物是人非,我能感受到那对恋人、那一股相拥相吻的浓浓情怀,躲在附近一带,暗中窥测。古往今来,你知道世间曾有多少男女兴会于此处吗,不同的年龄、长相和性情?春去春归,此岛此景依旧,生命短暂,永留四季轮回。他捏住她的几无重量的小手,他的唇鼻凑近她的颈侧、发际嗅嗅,他说他嗅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缕缕芳香。她反驳他说今天哪来的芳香,又没来得及洗澡。他就硬说这是一股混合着新鲜雨水味的不似花香、胜似花香的肌肤的鲜味,肉体的鲜味。
江面黑咕隆咚,他们面朝下游方向端坐,能望见不远的新建成的吉市大桥,两股江水在他俩脚下聚汇,但闻水声,不见水动。隔岸飘过阵阵柔漫的舞曲,令人心旌激荡,汪峻浑身发烫,流溢不可言说的愉悦、欣快感,仿佛享受人间天上少有的美辰良宵。

                                                   

如果汪峻仅仅停留在这时的心理状态和快感,而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和表示,那就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美学意义上的爱情体验了。当吴明和明小莓坐在夜幕笼罩的沙滩上,类似的深邃场景中交谈,听着明小莓柔声细语的娓娓叙述,产生角色上与汪峻的换位和惊人的同感。然而明小莓接下去的描述却急转直下,一下子揭开了覆盖在这个故事上的一层薄薄的面纱。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汪峻像自言自语,又像急于向明小莓解释什么。我以前也不相信这句话,你相信么?坏,也可以往好的方面想,是不是说男人就要主动些、浪漫些呢?说这话时,他欲望中蛰伏的压抑、激情刹那间跳弹起来。他不能放过这次天赐良机,他倏地捧过她的脸,像一只嗡嗡响的匆忙的工蜂,在她稚嫩的芳唇上吸吮着。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包括轻柔明小莓的手,后来又将口鼻凑近她白皙的颈脖、柔软的发际,小莓仍一声不吭。就如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一团没有生命的发面软瘫在那里,只是胸脯喘得厉害。她甚至有点遗憾,说了句歉疚的话,这几天没洗头,出来又没洗澡,哪来的什么香,你就没嗅出点什么异味吗?但当汪峻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她本能地缩回手,捍卫在胸前,接着,她使劲阻止他的亲吻,双手将他猛然推开。他“哎哟”一声,差点跌倒。他当然不知道,对于小莓而言,这其实是她宝贵的初吻。
明小莓比较活泼,也结交过男友,但只是泛泛交往,从未真动心过。今天的事,她自始自终处于一种幻觉,朦朦胧胧的状态下。现在,原来的幻象破坏了,她像听到一个花瓶子的破碎声,她的肩头渐渐抽动起来,接着听到她低低的饮泣声。
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汪峻束手无策,他不懂得女孩的脆弱的心理,有时需要细心呵护和曲意奉承,反倒因为焦躁恼怒而过分自责。他先是极力向她表白,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是一块石头,你又没有拒绝我,我不是存心违背你的意志,怎么怎么的。见劝说无效,就归咎于自己一时的“莽撞”,从地上拾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硬塞进小莓的手中,企求他责罚自己,想叫她砸他的手、身体或其他部位,以求自渎。
但过激的行为,反而更加激怒了小莓。她羞愧难言,挺直身子,贸然将他硬塞入她手中的石块,拼尽全身力气推搡出去。蹲在她身前,猝不及防的汪峻,此刻正蹬着脚下滑漉漉的老树根,由于步态不稳,一个趔趄,笨重的身躯摔进湍急的河水中去了。

                                                   

“后来呢?”吴明焦急地问明小莓,“我知道汪主任会一点点水,但他的水性并不怎么好,那儿两水交会,水深流急,又有许多暗礁,形成串串漩涡。他受伤了吗?他被湍急的江水卷走了吗?”
明小莓从沙滩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砂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吴明,说:“开始我也吓坏了,我愣在那儿只听见潺潺的水声,却不见人影响动。我以为他被河水冲走了,但我不知向谁呼救,那是个没有人的墨黑世界。于是我转身向不远处黑幢幢的书院狂奔,跑了一阵,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就又掉转头往回跑。
“当我跑回出事的地点,我忽然看见一个人坐在原先的地方,像一个鬼魅似的,一动不动,吓我一跳。”
“是他吗?”吴明低语。
“是他。”明小莓答,“他声色凄厉地向我说,令人不寒而栗。他说,你不是已经逃跑了吗,就像躲避瘟疫,一个魔鬼、罪犯,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呢?我沉默不语。我本想说我有点担心他出事,但想起他刚才的行为举止,心中发怵。”
“他还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他说,别担心,我不会死,我刚刚只是落在水中一块礁石上,这儿许多暗礁,我很幸运。虽然碰到了脚,仅擦破点皮而已,不要紧,但我俩之间扯平了一点是不是?我该受罚。说完这些,他甚至发出了几声怪异的笑声。又说,不过我现在简直弄成了一只落汤鸡,怎么能就这样走回去呢?还是让我一个人在这儿静坐一会儿吧。”
吴明问:“那你就一个人走回去啦?你是在哪儿住宿的呢,他没有再回到那家客店了吗?”
“我没有去找原先我们找好的那家店铺留宿。当时我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半路上我还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躲在岛内,跟在我后边盯梢,吓得我一路小跑起来,一直跑到人行桥上,才敢站下来喘气。我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幕幕,觉得整个身心十分疲惫,我就没有再去找原先那家住宿,我讨厌那儿十分肮脏。我就近找了一家豪华旅馆住宿一夜,这一夜的住宿费却花费掉了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第二天早上,我再到那处低档旅店去找他,他却已经不知去向。”
当陈富从沙洲那一端钻出来时,明小莓已经结束了她冗长的叙述。他们问他,老半天哪儿去了?陈富说,你们大概不知道,岛的南端正在新建一家水上乐园,据说是这座江心岛太冷清了,特别是夜里,时有歹徒作祟。我在那儿滑了一会旱冰。
吴明说,不过我们现在该要赶火车了,不然的话,也去疯一阵,尝尝鲜,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在路上瞅空对小莓说了一句,奇怪,照理汪主任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自管自离开的。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两天后,吴明在吉市晚报上读到一则消息。该报说是在距离江心岛约五里的岸边,发现两具抱在一起的男尸。一具被检查机关验证是正在潜逃的惯犯,另一具男尸身上未带任何证件,只找出一个内有数千元钱的钱夹,目前身分不明。据估计可能是罪犯在抢劫钱财时与该男子发生扭打,事件发生在江边,两人在搏斗过程中不慎摔倒,一同滚入滔滔江水中,由于发生在深夜,无人知晓,无人报案……


陶斯人、陶斯人也(邓泽良)简介:江西省作协会员,已在《人民日报》、《绿风》、《星火》等各类报刊发表诗、小说,出版长篇小说《郁孤逝水》。通讯处:341000江西赣州卫生学校。

        
发表于 2007-7-11 17:37: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个位置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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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5 22: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工作忙,没有上网,实在对不起了,现在来,先顶下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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