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的平淡生活

芊芊

      晚饭后， 我陪大李的老婆兰芬去找大李，大李跟朋友喝酒呢，兰芬知道那个地方。一般情况下，兰芬是不敢在大李和朋友聚会的时候去打搅的，因为那个时候大李会趁酒兴耍横，没准就能扇了兰芬。可是今天兰芬不得不去找他，因为他们的女儿病了，家里又没有钱，兰芬打给他的电话他又一直不接。

     我们两家是邻居，大李和我还是中学同学，那时我是班长他是劳动委员，都是班干部，而且比较团结友好，所以这么多年他对我一直很给面子。我本来说先借些钱让兰芬带孩子去医院，兰芬坚决不同意，她红着眼睛咬着牙说这回就这个事跟大李闹开算了，这辈子嫁给他算是瞎透了眼倒足了霉。

     大李和兰芬当年结婚的事，当年在我们这巴掌大的地方可没少被人谈论。大李是个孤儿，人品不错但家里比较穷，兰芬却是粮站站长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兰芬哪根神经搭错了，一门心思和大李谈起了恋爱。起初站长夫妻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逼得兰芬喝了农药，抢救及时拣了条命，站长夫妻只好同意她和大李结婚，但是提出了要求：从此与娘家没有任何关系。兰芬含着泪离开了父母，投进大李的怀抱，在大李父母留下的两间破屋里成了亲。新婚当晚，大李眼含热泪，跪在父母的灵前说一定会对兰芬好，一定要让兰芬过上幸福的日子。

     当时大李只是在一家洗浴中心替人家搓澡，那种活干得多就赚得多。所幸大李勤快又有力气，所以每天收入也不比那些做办公室喝茶看报拿固定工资的人差。而兰芬每天在家拾掇家务，把小家收拾得清清爽爽，亮亮堂堂的。小两口倒把日子过得象模象样了。

     就有人在兰芬父母面前替大李说好话，说大李是个不可多得的小伙子，人够大气，朋友多，心眼好，热心肠哩。兰芬的父母本来就没有真正放下过自己的女儿，如今见大李也没有让兰芬受罪，倒觉得自己当初做得绝情了点，于是就让人给兰芬捎信回家一趟，兰芬见父母能够原谅自己，自然喜出望外，就赶紧收拾一下买了几盒点心喜孜孜回娘家了。

     兰芬从娘家回来后告诉大李可以去粮站上班了，是他站长丈人的意思。大李一开始不肯，记着起初站长不认他这个女婿的仇呢。兰芬就说他小心眼，男人得拿得起放得下，再说毕竟是她的父母，和上人记仇是忤逆不孝的表现。大李想想也就罢了，从那以后大李就到粮站做了仓库保管，那可是个肥差啊。隔年兰芬给大李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按说一家三口的日子就该越发过得滋润了。可是大李却有了些许变化。

     兰芬在一次和大李无意的闲聊中听出来，大李心里其实是想要个儿子的，大李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哩。可惜计划生育卡得紧，不然兰芬就准备再给他生了。我笑着劝兰芬别胡来，再生一胎搞不好要丢了饭碗的，大李好不容易转正为国家正式工了。再者大李也没有明着说，不会有啥大问题的。

     大李爱结交朋友，一直都是，只要人家说大李是他的朋友，大李立马就觉得这个人够哥们，就铁了心当对方是朋友了。大李的义气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大李不拘小节，爽气得很，朋友有事找他借个钱（只要他能有）办个事啥的他从不犹豫。大李的朋友对大李也铁，大李发工资的头十天都是车接车送，大李也不白坐车，总会带哥们去上档次的酒店消费，完了又去洗澡按摩，然后再吃夜宵啥的，小日子美得神仙一般。可后面的日子，大李就只能吃兰芬给他烧的饭菜了。兰芬烧的饭菜没什么油水，大李却说吃得香，兰芬就偷着抹眼泪。大李说你别哭啊，我不就是和朋友玩多了一些吗？别的坏毛病也没有。不还是对你和闺女好的吗？心里又没有其他女人。兰芬就破涕为笑了。兰芬说总也听不够大李的甜言蜜语。

     兰芬说你看别人家已经有很多电器了，彩电、冰箱、空调、洗衣机啥的，咱们家却只有这么台14寸黑白电视。大李说嫌弃我了是不是？觉得哪家好去哪家过呗。就知道你跟你老子一条心。兰芬见大李说着说着来气，就不再说了。大李不顾家，兰芬就觉得苦了，可总不能整天为这个事和他闹吧？当初自己看上的死活都要嫁的人呢。就忍，忍到家里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大李还很好面子，朋友来他家哪怕是串个门，他也热情地留人家吃饭，不管兰芬在一旁如何使眼色，他都装作看不见。有朋友不好意思，来时就自带个菜或者酒啥的，他跟人家急说那就是看不起他大李，说得来人下回再不敢带东西来，他才会喜笑颜开。

     凭良心说大李人不错，对人很实在。平时邻里街坊有啥忙的他都主动去帮，干了多少年粮站保管也没往家弄点啥东西。兰芬不止一次在我跟前夸大李厚道心眼好，不止一次告诉我说跟上大李是个缘分，她认了。我能理解兰芬，因为她毕竟是与自己深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这是许多爱情至上的人不能得到的。

     我决定找大李谈谈，我对大李说请他喝酒，我让老公林华陪他。林华是个老师，说话斯斯文文的。大李有些拘谨，我便也拿了只杯子来陪，大李就笑了，眼角处有一丝细纹，我说大李你老了，我们都老了。我明着跟他说了好多同学的事，暗里是提醒他不能再这么混日子了，孩子一天天大了，该为妻子女儿着想了。大李几杯酒下肚也显得兴奋，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大李说他这辈子反正也没有儿子再继续他家的香火，也就不想着怎么出息，就这样过过闲日子罢了。守着一份饿不死胀不昏的工作，结交些朋友，快快乐乐的生活，一个孤儿能有今天这样他知足了。大李什么道理都明白的样子，倒让我和林华干坐了。林华把我拉进里屋叫我不要再多管闲事坏了大李的心境，我就不再多说，直把大李喝了个舌根发硬，脚步踉跄。

     那晚我和林华送大李回家。我对兰芬说也许大李是对的，人活着大概就是图个痛快吧？兰芬似懂非懂，只是点头，眼睛里含了些泪花。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夜里我听见隔壁传过来大李的吼叫和兰芬的哭泣，我和林华披着衣服跑过去时，大李已经不在家了。

     兰芬哭成了泪人，说对不起大李，不该把对他的那些埋怨告诉我，让大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我惊讶不已，兰芬说大李还记得我当年是班长呢。我哭笑不得，只好一个劲对兰芬表示歉意，说以后她来找我唠叨时，我一定用棉花把耳朵塞起来不听，兰芬不由破涕为笑。

     后来粮食部门被改革的大潮吞没了，粮站成了摆设，大李成了闲人。失去了铁饭碗，大李把领回来的买断工龄那点钱都交给兰芬，让兰芬赶紧张罗着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大李基本不过问家里，他忙着找工作呢。他去了早年他擦澡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超市，大李就成了超市门前踩三轮车的人。靠力气吃饭，大李没有说一句嫌弃的话，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整天除了蹬车，就是和三朋四友聚会喝酒，不见一点愁。只不过脾气较以前长了些，忙得累时兰芬如果跟他唠叨了他不爱听的事，他就会跟兰芬拍桌子，兰芬也会在那样的时候闭了嘴。

     兰芬打上回起真就不再对我多说他们家那点事了，今天来找我陪她让我有些意外，但我还是跟她去了，并且没有多问什么。

     推开“好再来”小饭店的玻璃门，迎面就见大李仰着脖喝呢。兰芬不顾我的扯拽，快步走过去，夺过大李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碎了的声音脆响，惊吓了酒店里所有的食客，包括他的丈夫大李。

     兰芬指着大李的鼻子骂，骂他不配娶老婆不配有家不配做爹，骂他自私骂他小气骂他没情义，大李瞪着眼睛看兰芬喋喋不休的嘴，又看了看一边拼命想拦住兰芬的我，就将扬起的手掌猛地拍向自己的脸，一下又一下。兰芬惊呆了，随即抱住大李的胳膊，哭喊着说咱们回家，孩子还病着呢。等我追着他们到家时，他们俩已经抱着孩子去了医院。我和林华赶紧追了过去，替正在发愁的夫妻俩交上了三千块钱押金。兰芬说幸亏有我和林华，大李那帮狗屁朋友没有一个愿意借钱的。大李不好意思面对我们，转身进去病房陪女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李依然是那个大李，兰芬也还是那个兰芬，他们仍然是相亲相爱的两口子，没有离婚也不再闹腾了。变化的是大李和兰芬的女儿甜甜，出落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转眼就上高中了，还考了个县重点中学。这几天大李家总见有人来吃饭喝酒，热热闹闹的，兰芬悄悄对我说都是大李的狐朋狗友，又来噌吃了。不过这回她不烦他们，因为他们是来说好话的，好话听着快活。我说那我也叫你快活快活吧，恭喜啦恭喜啦！这么能竟生了个金凤凰啦！哈哈哈~~就和兰芬笑得直不起腰。

     甜甜去县里上学，大李送她去。大李对甜甜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和迎春老师一般有文化有出息的人。人家迎春老师上学时就当班长，一直就没有输过。甜甜问倘若将来学好了考了个名牌大学，学费怎么弄时大李说：有爹呢，爹就是累死也要供你，你只给我好好学就行。

     甜甜是在假期回来后把那些话告诉我的，她说原本一直怨恨大李的，自打上回听了他那些话就有些理解他了。甜甜问我说迎春老师，我日后会和你一样有出息吗？我笑着点头说你不但会跟老师一样，而且会比老师更有出息。甜甜快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竟和他爹大李一模一样。

[ 本帖最后由 芊芊 于 2007-11-23 16:30 编辑 ]

芊芊

提给兰站：咱这小说版“主题分类”有问题，应该加上“短篇小说”，不然我们发上去的小说与类别就不统一了。

天涯飘云

这就是人生，好活赖活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很羡慕兰芬这样的妻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妻子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呀

郭兴军

细读了，不错，问好朋友！

吕和义

好久不见芊芊的小说了，不错不错，语言功底又见长了

赵日超

写得不错，也有一个好的结局

芊芊

谢谢楼上各位的回帖。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繁忙，这个版块我已经有日子没有过来了，实在是惭愧不安，在此也向各位依然关注小说版的朋友们致意，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发帖跟帖。请大家放心，这个论坛的每篇文章都会有人用心来品读的。

风雨同路

先做个用心的读者，才能做个优秀的作者。

耶律阿格尔

平凡而普通的小人物！实实在在的，好！

君子爱莲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小人物的故事更让人回味。问好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