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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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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4 13: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秘  密

/程纲  
  

我左思右想,想过之后,来到娟的面前。我说: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娟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一看我的样子,脸就红到了脖子。我当时一定是目光灼灼。她没来得及问什么事,一个小孩子就哭了。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哭,小孩子一哭我就跑了。  

第二次和娟说那句话是在一个中午。我憋了一泡尿。从宿舍出来对面就是厕所,在我方便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娟惊讶地站在厕所的门前,一脸尿急的样子。我跟娟说: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她一下子就钻进了厕所里。我又听见有孩子哭。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哭?如果孩子都不哭,一天天地笑该有多好。可他们确实喜欢哭,我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是一样。我模仿他们的声音,也是那么地哭几声,突然感到这确实很痛快。我刚要学他们的样子,比如把脸也弄成一道道黑。可娟站在了我的面前。两眼放射一种奇怪的光。我说: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她转身就跑,在门坎上跌了一跤。我听见隔壁的孩子在笑。  

我来到外面,阳光照着我也照着草场。我躺在草地上,草地的草非常柔软,舒适。我试着把我的右手放在左手上,感觉左手非常柔软,就像草地一样。我突然想起了娟,娟的手那么纤细肯定比草地还要柔软。夏天的阳光真的很好,我躺在草地上,感觉太阳在慢慢地走。  


那又是一年的夏天。娟不像十三、四岁的样子。我想她这个时候接班恐怕还是不合适。我知道自己把年龄改大了五岁,原因是老爸突然就没了。我不再读那些烦死人的书,每天都拎着那个烦死人的茶壶。热气从茶壶的口烘着我的右手,感到右手非常湿润,茶壶越来越重。我经常在楼梯口上歇息那么一会,用手绢不断地擦着右手,感觉右手总也擦不干。我一次次地爬上那些楼梯,给他们倒水的时候,发现娟他妈用怜惜的眼光看着我。我非常生气,感觉她应该把那种眼光放在娟的身上才是。娟她爸死的时候非常恐怖。单位的火药库不知怎么就爆炸了。我到现场上没看见娟她爸的脸,只看见他的身体和半个脑壳。那个场面真的很恐怖。就是娟那天问我我也没告诉她。她说她没有见她爸最后一面真的很遗憾。我说那年你是不是改了岁数?她说你不也是一样。我们就不再吱声。就这样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那年夏天真的很热。锅炉里的火苗越来越旺。我说: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她就那么地瞅着我,突然就哭了。我把手绢递给她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她就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大声地哭了起来。我不知所措,怕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到水房里来打水,就把她推开了。她一脸吃惊的样子,鼻涕眼泪也不擦一下,就跑了出去。  

我木呆呆地立在那。觉得自己又小了许多。我拎着茶壶向外走。茶壶越来越大,越来越重。阳光越来越足。我满头是汗。到了楼梯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站在楼梯的拐角就哭了。这一次我感到非常痛快,突然就理解了那些孩子,他们为什么动不动就哭了。我甚至也想变成一个孩子,也让娟来哄。我甚至能够跑到她的怀里撒骄,把眼泪弄到她的衣襟上。这时娟她妈来了。她拎起茶壶就走。我追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在屋里说:还是个孩子呀!  

我非常生气,谁是个孩子?要说孩子的话她的女儿娟才是。可想起她的女儿,就不生气了。我进屋给他们的水瓶添满开水,又走进另一个屋。这楼的屋子很多,一个挨着一个真的很多。我整日地上楼、下楼,东奔西蹿,手里又总是拎着那个该死的茶壶。我想那茶壶也许会伴我一生,就像我的左手或右手,我总得带着它们,它们又总得干点什么。所以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右手握住左手,就像握着娟的手一样。娟的手真的很柔软,使我想起了躺在草地上的感觉。  

当我再次走向水房的时候,看见了那些孩子。那些孩子正在草场上打滚,跟我小的时候一样。我看见娟在草场的边上立一个画夹。她好像在画着什么。我很好奇,就走了过去。她果然在画着什么,但我没看出来。也许她画的抽象,也许她故弄玄虚,根本就不会画。就像我偶然地写几句歪诗,连自己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可又总是喜欢写。人就是这么怪,总想弄出点事来。我突然觉得连娟也不能例外。也不知娟没有看到我,还是故意不理我。我没有说有件事要告诉她就走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看着锅炉里的水就那么自然地往外流,这使我又想起了小河。我知道在城外有一条小河,叫大柳河什么的。河的两岸长满了柳树。我知道那柳树都是别人栽上去的,只是不知道是谁栽的。但知道那些树很好看,还知道什么绿柳含烟之类的形容词。如果在那儿画画一定很好,比那些个破草场不知会强几百倍。如果再带上那些孩子就更好了。我突然就喜欢起孩子来了。假如将来有一群自己的孩子就好了,一百个也不嫌多,愿意带他们到哪就到哪。我把他们放在树上,让他们像鸟一样地叽叽喳喳。而我是牧鸟的人,吹一声口哨他们就都下来了。  

我在娟的身后站了许久,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好像没看到我。她领着孩子们进那个又大又黑的破屋子里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跟娟说了大约有三百六十天有件事要告诉她。她听腻了,对我要说的那件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她对我所有的恶作剧都置之不理。我心灰意冷。我有一百件事要告诉她。我想说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  

我经常地为自己设计另外的结局。如果那天不是在水房。如果那天是在大柳河的柳树下。如果那天就是在那又黑又暗的破屋子里。即使柳树下光秃秃的,没有一片草。即使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张床。哪怕我们只是多持续那么几分钟,甚至就是五十五秒钟也好。  


她终于肯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又到了夏天。我的好运总是和夏天有关。那些热死人的夏天呐!我对她有多么偏爱。我总是故意地生活在她的温暧里,而没有在她的季节里死去,或者只是夏眠那么一个夏天。  


我来到娟的面前。我说:娟,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她不理我是意料中的事,只是这次是有备而来,不是只有上文而没有下文。我说:娟,开始的时候是我不对,你知道我没有事要告诉你。你肯定知道一切都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你猜会告诉你什么,而让你永远也猜不到。可是后来,自从你那次之后,我真的有事要告诉你。我有一万件事要告诉你,哪怕在你看来是最小的事,甚至可以说那算什么狗屁事,其实什么事都不是。我知道什么事都不是,就是上厕所也想到你这来,不知道为什么?早晨跌了一跤,我就想告诉你跌了一跤,跌倒了就起来了,哪也没摔坏。我在外面看见一只鸟,那只鸟的样子一点也不怪,就想告诉你一只不怪的鸟。我看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孩儿在街上走,就想告诉你我猜那可能是她的孙女,想让你猜是她的外孙女。你想啊,这些破事在我看来就是要告诉你的事,所以没说出口。今天我鼓足了勇气,只是要告诉你这一年来,没有再骗你……  

娟终于抬起头,她的眼泪又开始流。她用一种近乎企求的眼光看着我,她嗫嚅着说:能陪我到那去一次么?我知道她说的那是哪,就答应了。  
  

我们来到西山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星星一闪一闪,挤出的眼泪弄湿了我们的头发。爆炸的现场如今是一片狼藉,砖头瓦片的到处都是。显然经过那次简单的处理后,就再没有人来过。荒草从墙圮的缝隙里长出来,阴森森的,像是那些不甘寂寞的冤魂们伸出的手。那些死了的工人们有的连尸首都没了,只能从头发的厚度来认定是谁身上的。他们是多么地幸运,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给后人留下他们恐怖的面容。只留下了那些美好的记忆。就像我的老爸,他伟岸的身躯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些破碎的头骨或皮肤仿佛与他无关,它们再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生命。就像这些破碎的砖瓦,再也不能垒出一幢完整的库房。  

我们跳过墙圮。娟的身体紧贴着我的,我听见她牙齿相碰的声音。她柔软的手拉住我的,坐在那片荒凉的草地上。只要一抬头,山就灰蒙蒙的,仿佛要向我们压来。风呜呜咽咽地吹过来,像是谁的哭声。我们搂在一起,娟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肩头。我几次起身,娟就是拉住我不动。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仿佛觉得有一个世纪了。我们都老了,头发都白了。我们蹒跚着走在雪地里,向那座山头走去。那是一座冰山。雪花的泪水被冻僵成冰块,大地隆起的水,比石头还硬的水。娟突然摇醒了我,她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的地方火红一片,那是爆炸后的火焰么?  

我在给娟朗读这句诗的时候,太阳真的出来了,太阳总是从东方出来。娟问我:那是你自己写的么?我想告诉她那不是写的,是顺口胡诌的。可想了一下,还是冲她点了下头。  

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烟味。果然就有一股烟从我们的身边升起,迅速地向四周扩散。大地一下子变得白茫茫的,我们再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娟说有只鸟儿在我们的头上飞。我说别瞎说了,她说不是瞎说,她叫我听,我果然听到鸟儿在我们的头上叫出好听的声音,原来她的感觉这样灵敏。她说,她甚至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我有点紧张,怕她能猜透我的心事。她说你一紧张,心就跳得快。我说我们回吧,我挺喜欢那些孩子的,只要她们不哭。她说她也喜欢那些孩子,尤其是孩子的哭声。我想,她可能生气了,在观点上和我作对。她说茶壶有没有一人多高的?她向她的头上比划。她虽然还是个孩子(我这样认为),可她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如果真有那么高的茶壶,我就再也拎不动了,而给她们送水的,就会是个巨人!我想,应该干点什么了,我实际上已经十六岁了,从表面上看或许还不止呢。  

我说:娟,你看我有多大了?  

娟一脸茫然地瞅着我,然后又调皮地冲我笑。她故意地挺了挺瘦削的双肩,她说:你看我有多大了?我仔细地瞅着她,她的实际年龄肯定比我小,或许和我一样。雾太大了,我有点头晕,或许是我们呆的太久,只是疲倦了。我看见娟的脸也是倦怠的样子,说实话,她真的很美,甚至可以说是你没有看到的美,我说不出来,她的美叫人心疼。我想,我们真的该走了。娟再次看着我。她说我想什么她都知道。她说她今天很兴奋,一点也不累,她还故意地跳了两下。她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双手箍住了我的脖子。我顺势搂住了她的双肩,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当吻到她的嘴唇时,她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亲吻,我们夜里的表白好像是给别人听的,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的了。我们搂在一起的时候,月亮总是赖在山尖上不走,像娟她爸的眼睛。月亮不怀好意地瞅着我们,银色的身体光闪闪的,使我怀疑起白天能不能如时到来,也许真正的白天在月亮里面。  

第一次见到娟的时候,是在那天早上。娟低着头,不时地瞅我一眼。她的心思我知道,也许和我一样,认为对方是个小破孩儿。  

我每次拎着茶壶从娟的身边走过,都看见她在一点点变化,她的个子长得可真快。在这一点上,她和我一样,不同的是她长出了叫人遐想的曲线。我说不上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总是故意地气她,找她的茬,不知道她为此哭了多少次。但我知道,她哪一次也不是真正地为我而哭。我终于知道,她是一个倔姑娘。  

在我吻她的时候,她就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她的乳房小小的,但很坚实的样子,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她依然是那样倔犟,在那叫人晕眩的几分钟里,她甚至没有叫出声来。可她哭了,这一次她也许是疼的,这倒不能与我无关。   

我拾起铺在草地上的衣服为她穿好,雾突然就没了。该死的雾,她为什么逃得这么快,使我们没来得及逃离现场的一片狼藉。一队列的红尾巴小鸟站在墙圮上鸣叫,在我们跳过的时候,它们就飞向了天空。  

我们回到单位的时候,娟她妈正在到处地找我们。她听说我们在西山呆了一个晚上就转身走了。她的脚步迟缓,她抽动的双肩使她更像个羸弱的老人。  
  

  
从西山回来后,我就不再拎那个该死的茶壶了。我坐上了南行的火车。而听说娟也失去了那些可爱的孩子。  

由于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和娟告别,只给她留下了一张地图,在地图上的某一点画了个圆圈和圆圈放出来的光芒。那意思不说她也能猜得出来,那就是我的目的地,我的太阳,我的光芒,我的一切将从那里开始。  

我几乎已经看到了我所建造的宫殿,那不是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而是一座可以触摸的真正的殿堂,我们即将在那殿堂里生活。我们,就是我和娟,就是娟和我。我几乎已经摸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就像时间老人挪动的步子,如不停歇的秒针一样。而火车的声音就像老牛喘气一样无休无止,轰隆隆的叫人心烦。  

在第三天的傍晚,终于下了火车。我找到旅店就开始往单位打电话,门卫说找不到娟,已经下班了。我想,是下班了。那个时候通信还不方便,很少有电话的家庭。那是1 9 8 5 年的夏季,南方的天气闷热难耐,我整夜地睡不着,娟的影子总是浮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我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圈红肿。服务员看着我的样子笑,她的样子就像我是个想家的孩子。我气得跑回了房间,从提包里翻出那本看了一百遍的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看一本书,反反复复地读一个内容也不感到腻烦。我突然感到这地方以前好像来过,也是在这个房间,这样的一个天气里,读着这样的一本书。我感到奇怪,一时竟惊得目瞪口呆。我想,如果娟在就好了,我会问她为什么,或者会跟她说,有件事我要告诉她。  

其实,我真的有事要告诉她,可见到她时总是说不出口,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想我。  

又到傍晚的时候,我就上了一辆又高又大的客车。客车是上下两层铺,每个铺位都能睡两个人。我突然又感到以前的什么时候,也曾坐过一辆这样的客车,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太阳正一点点地向山后滑,黑夜漫上来,淹没阳光,又被月光给弄得脆薄,好像用手指一捅就能捅破似的。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女孩睡在我的身边。想到这,果然有个女孩子爬上来,我惊得差点从窗玻璃掉出去。以为娟来了,她怎么会来呢?原来这女孩只是和她有点像。她把靠背向上拉了拉,把鞋子和提包放在靠背的后面。我突然发现她的鞋子和提包都是红色的,也包括她的衣裙。  

看到她的一身红装,使我想起了那天早上的太阳。太阳轰的一声出来时,就炸飞了黑夜的胎衣。她一身红色的到来,是否预示着什么?  
  

那天的雾,真的好大,而大雾说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来了,像一床天大的被子将我们遮盖。我们不知所以,当我们彼此占有对方的时候,也被对方占有,可我总是有一种做贼后的感觉。如果没有那场大雾,一切都会是另一种样子,我们甚至还不曾吻过对方,仿佛一夜间我们就长大了。  
  

客车上的人很多,很拥挤,只有并排地躺下来,才能舒服一些。事实上我们已经那么做了,她靠在我的右侧,我感到右侧非常温暖。她使劲地往里挤我,好像我会从窗玻璃掉出去似的。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和娟的手一样,她的手非常柔软,叫我产生了躺在草地上的感觉。  

她的呼吸均匀,略微有些急促。当我把手伸进她的怀里时,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她的乳房小巧而坚实,不知道有没有娟的那么光洁?想到娟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就把手抽了回来,不断地在心里咒骂自己,身子也转向了窗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山顶的月亮,像娟她爸的眼睛。  

她就那么地靠在我的肩上,几乎是哭了一夜,她把几年来憋在心里的郁闷,都在那一夜间通过哭声释放出来。  

月亮就在山尖上看着。  

我听到了那女孩子的啜泣声,她一下一下地抽搐,仿佛是打在后背上的巴掌。我感到后背火辣而红肿。我把身子转了过来,惊得差点从窗玻璃掉出去。  

我看着空出来的床位,怀疑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孩子,一切都是幻想。我就那么地睁着眼睛躺着,再也没有什么睡意。  

早上,又是一场大雾,南方的雾一点也不比北方逊色。车缓慢得像老牛拉的木轮车一样,好在我们已经到了地点。我找到了办事处。房间仅有一张床,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只木制的茶几和方凳、一个暖水瓶、一个掉了膝的脸盆、一双粗糙的木屐。此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那又高又小的窗子和模糊不洁的墙壁,更和我的想象相距甚远。我的一切将从这里开始。  

我的工作很简单,除了每月发一车皮货物外,就是空守这间又破又小的屋子,再没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情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大部分时间就是赖在床上,我拿起那本看了一百遍的书看到一百二十遍,而书的内容已逐渐地开始淡忘。我非常吃惊,总感到娟就坐在对面,书上的字迹像一只只金色的小蝶儿在眼前飞,在娟的头上,而我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减少,几乎已经忘记了娟的样子,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头上挂着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可能还兑有青霉素什么的,长长的输液管一直通到我的左手。我病了么?问身旁的护士。她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我差点掉到地上。怎么会是她,她的一身红装叫我想起了早上的太阳。她说,她叫红,和我是老乡,她早就认识我了。我说我是在做梦么?她说不是梦,这是她爸爸的老家。她说爸爸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他把腿上的皮肤一块块地植到烧伤的肚子上,肚子总是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包,妈妈和他离婚后,他就回了老家,现在在家里养病。我说怎么会呢?她说怎么不会呀!她说那天在爆炸现场她就知道我了,只是我没注意到她,她说她爸爸是幸存者之一。  


南方的空气总是潮湿的,和我的心情一样。我总是感到身体湿湿的,而衣服总也晾不干。这里的雨就像小孩子的哭声,总是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这里的房屋都建在小河的两岸,中间搭了无数的桥梁。到了晚上,万家灯火和房屋一起倒映进小河,给人一种亦梦亦幻的感觉。只是小城太小了,实在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我除了晚上有时在街里逛一逛,就是躲在房间里看书,再就是给娟写信。我总是没日没夜地写,再就是没日没夜地看。有时红来了,她就陪我聊天,有时也陪我到外面去逛。她总是那么地忧虑,好像有什么心事,我一问她,她总是转身就走。那天,我刚醒来,红就站在我的床边,她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瞪大眼睛看她。她怎么和我一样,她的表情一定是和我找娟的时候一样,我知道她有事情要告诉我。她不会说她早晨跌了一跤,跌倒了就起来了,哪也没摔坏。她在外面看见了一只鸟,那只鸟的样子一点也不怪,她就想告诉我一只不怪的鸟。她看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孩子在街上走,她想告诉我她猜那可能是她的孙女,她想让我猜那是她的外孙女之类,我知道她不会。可就是知道她有件事要告诉我。我说,你说吧。她转身就走了。  

我莫明其妙地躺在床上,想不出她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从她的表情上,一点看不出她对我有什么意思。这件事,叫我苦恼了好长时间,而红再也没有出现。  
  

时间像从沙漏里滴出的沙子般地流逝着。眼看春节快到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想在走的时候,最好能见红一面,哪怕只是和她告别一下,可不知道她在哪。我就在街里闲逛,希望能够碰到她,这样一直到深夜,也没看到她的影子。我非常失望,不得不向那家旅店走去。  

我推开门,红就在我的房间里,我差点没被她吓倒。她一丝不挂地坐在床上,不知她搞什么鬼,我赶紧将门关上。红对我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哭笑不得,什么事非得光着身子才能告诉?她说:你要了我我才能说。我的心开始嘭嘭地跳,说实话,她真的很美,甚至一点也不比娟逊色。可我此时,一点心情也没有,我说:红,好妹妹,别做贱自己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说着,帮她穿上了衣服。  

她就趴在我的身上,呜呜地哭开了。过了很久,她才哭着和我说,她爸爸也要死了,一切都是她的错。叫我不要怪他,更不要去告她,要不,她也不活了。我说这是为什么呀?她说,你不知道,就连爸爸也不知道,其实、其实那天是爸爸带我在库外玩,我就想看看火药的燃点,就用火柴点着了撒在外面的一点火药,可没想到、没想到……说着,她又大哭了起来。她说,我故意地找到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想补偿,想赎、赎罪……我的大脑嗡的一下,怎么会是这样?原来不是我的老爸抽了烟(尽管他是个烟鬼),我不需要告诉娟任何事。那么娟要告诉我的,又是一件什么事情呢?  



作者简介:程纲,男,1977年生于皖南山村,97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春风》、《青春》、《佛山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  

发表于 2007-9-4 22: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写得不错!学习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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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8 22: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忙,下载下来慢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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