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记忆之二：孩子，爸爸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陪你

高山雪鹰

在扎囊县老县城，你总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边走边边捡一些塑料瓶、易拉罐等东西。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听同行的人说，他姓曹，是进藏干部，老家在湖北，1963年进藏工作，当年来西藏的时候单位上说是援藏，三年就可以回内地，他犹豫过，但还是来了，一待就是43年，而且还没有回内地的意思。
那次从扎囊县回来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什么支撑他在西藏工作生活四十多年，又是什么原因让他退休后一直留在西藏不回内地。也正是这个原因使我决定要去拜访他。
在朋友的带领下，我在一群藏族民居前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他的房子前，我们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扫院子，腰几乎弯成了90度。低矮的民房虽然破旧了一点，但打扫、整理的还算整齐。我们进屋坐下后，他给我们倒了一杯酥油茶。习惯性地到门口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坐在我们的对面。我朋友因为还有其它的事先到村长家去了，整个屋子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沉默，好一阵子沉默，我突然不知道该问点什么。看着他，我好像在欣赏一副原生态的油画，他的每一道皱纹里好像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
还是他先开口说话了，我的思绪跟着他的话语，进入了时间隧道。那年他19岁，襄樊粮食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湖北省一个县的粮食局工作，工作不到三个月，单位领导找他谈话，说是粮食系统要派一批优秀年轻干部到西藏支援西藏建设，三年后就可以回来。他考虑了近一周还是决定放下年老体弱的老母亲到西藏工作。到西藏后就被分配到扎囊县粮食局工作，三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步行走遍了扎囊县的每一个自然村，他与藏族同事同吃、同住，经常在农牧业生产一线抓粮食工作。在那个粮食比黄金贵的年代里，他把一腔的热情献给了扎囊县的粮食工作。三年过去了，他没有再收到原单位的任何消息。三年中，母亲病逝了，当他坐着汽车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埋葬了10天了。没有再能见到他的母亲，是他一生的痛。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回到西藏，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人爱的孩子，孤苦伶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粮食局会计普布卓玛进入了他的生活，并成为了他的妻子，他说他几乎吧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妻子。婚后的日子还算幸福，两个人一个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还能满足家庭的开支和生活。三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他们给女儿取名曹甜歌，藏文名字扎西德吉，希望女儿幸福健康地成长。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和美丽漂亮的妻子，老曹曾经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天天嘴里哼着小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盖了这间房子。他心里一直感谢西藏给了他幸福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在女儿6岁那年，她的妻子因为不满足现有的生活，爱上了一位当时县机关的一名干部，他们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他与女儿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他说有女儿在身边再苦他都愿意。
在女儿9岁那年，女儿有天从学校回来说拉肚子，他只是认为可能是吃了不卫生的东西。没有怎么管女儿，第二天，女儿开始便血，这下他才匆匆忙忙把女儿送到县医院，可由于送的太晚，他的女儿抢救无效于1978年7月14日永远离开了他。他说女儿死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在喊爸爸，他至今都忘不了他的女儿的眼睛和可爱的小脸。突然间他失声痛哭。我没有去安慰他，他应该放声的痛哭。
从此，“甜歌”、“德吉”、“是爸爸害了你！”成了他的口头禅。县里所有的干部都说他疯了，可只有他知道他在想女儿。他没有再结婚，看女儿的相片，和女儿说话成了他一天必须做的工作。“她要是活着，也应该有30多岁了。”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了他女儿的照片拿给我看。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扎着两个小羊角辫，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溢满了淡淡的微笑，左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花花的小棉袄上还带着个大红花。“多好的孩子啊，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睛呢？”他喃喃地说着。没有女儿，他该有多孤独啊。
九十年代，随着国家粮食流通制度的改革，粮食局部分工作人员划入了粮油公司，他工资一下低了很多。1995年组织批准他退休。他说他也想过回内地，可是内地一个亲人也没有，西藏虽然也也没有亲人了,但这里总算离女儿近点。就这样，为了能离女儿近点，他留在了西藏。
每个月1200元的工资，勉强够维持他的生活，他开始捡易拉罐、塑料瓶子卖，以便能多攒点钱。前两年，县里把他房子周围的地全买给了一位老板，他的房子也得拆，他天天去找县里，经过县领导与老板协商后才把他房子留了下来。房子拆了他在哪里住啊。
“我死了，就埋在这里，这里离天堂近，我就离我女儿近点。”真的有天堂吗？此刻我却希望真的有天堂，那么有一天他就可以见到他可爱的女儿，他们就可以在天堂享受天伦之乐。
他把我送出门就把门又关上了，一阵浓重的咳嗽声传来。他的话，他的哭声在我耳边回荡，我突然一阵辛酸，眼泪夺眶而出。我想他女儿是幸福的，因为有他爸爸陪她。

缅圭

苦难总是让人心碎~~

兰心

总有一些人和事,我们不该忘记...
虽然平淡了些,但足以令人泪下.

梅影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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