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门神

潘国会

  夜门神（小说）
潘国会
清明过后的雨爱在夜里落，一落就是大颗大颗的落个没完。孩子早做好作业睡去了。宝石和妻子坐在柴火熏黑的灶边，妻子手上忙活，她要在今夜赶出一双鞋底，这样明天才能全都上绑打模，后天七双布鞋就可以装在口袋里，背到场坝去卖了。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过，宝石交待妻子一声出了门。
宝石蹭的地点又高又黑又不淋雨，也不易被人发现。
夜越来越深了，雨点仍旧密仍旧大，寨上二十多户只有几户的灯亮了，且慢慢的还要少下去，宝石瞪着双眼整个的盯着，雨点在零落的灯光里撞击起水雾。
雨点像槌头一样咚咚的敲打着宝石的耳膜，使他颅腔里的溶流声源源不断。光亮中的雨点不是点是线，一根根的亮晶晶把天和地连起来，看起来像一面围干，闯过却又没阻隔，顶多把身上淋湿，有时也是非常需要的。
池塘那边阿朴家那个黑嘴在叫？宝石侧耳再听听看，然后悄悄回屋里拿一张黑色胶纸包起身子，手拿根五尺棍，绕屋后摸进声发起点。阿朴两口子背着嫩崽去年下了广东，丢两个老人在家，时下就要开耙秧田，还没见影子。圈里两头娘崽牛怕是早晚是人家小偷的，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宝石蹑手蹑脚踩着烂泥前进，雨点打在他身上胶纸哒哒着响。黑嘴还在叫，不紧不松含义不明。最后几步就要到阿朴家牛圈附近，他选一黑暗处蹭下来，手攥木棍，两眼搜巡，双耳警立。等个十来分钟，阿朴屋前屋后没有什么，黑嘴也摇着尾巴从大门边的小洞里钻进屋里去了。
宝石刚要转身回去，阿朴家的前面老出家的老尖嘴虎——的发出一声长吠，它平时不乱叫，一叫就有事。宝石收回脚步又从阿朴家背后向前摸索，老尖嘴不知是因为宝石还是别的，叫得有点真切，宝石左右看不见什么，便上前和老尖嘴会面，这时老尖嘴壮着胆子坐在宝石脚边放慢速度朝寨头路口叫去，宝石意会到老尖嘴的暗示。老出家那头牯子关在屋里，大门闩紧，门外老尖嘴守着，问题到不多大，但家里睡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连床带人抬走都不醒，守得了家吗？宝石为此在心头痛骂老出这人太那个，好好的不好？出去打工，这几个月能找多少？
宝石从老尖嘴的举动得知，今夜不寻常。
宝石摸到了寨脚的竹林里，坐在一颗湿漉漉的石头上，窥探四周动静。
雨打在竹林上，大颗雨水溜下竹叶一颗颗的打在宝石的头上胶纸上，雨声滴哒但夜很宁静，这种静使宝石感到格外恐慌，这种恐慌使宝石更感到义不容辞，光荣与责任使他双目炯炯。
寨上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不是老龄庄就是幼儿园了。他宝石也可以去，如果没那点右手腕脱轨，他那火车头仍是走南闯北的料，他看了看那只没有手的胳膊，扬着左手去冲他老婆孩子出气。
寨上走完了男人，极大地冷落了宝石，再怎么他宝石也是个站起屙尿的汉子，他越想越觉得窝囊。
那只手走了，过去的宝石也没了。
宝石当民兵连长那日子，才二十多岁，扛杆枪走村串寨，红红亮亮，这个宝石哥那个宝石爷的喊，他宝石不嫌贫穷不偏富贵，大爷叔伯哥弟姐妹凭班论辈的叫。村上红白大小事来，他宝石第一个到。那个时候的宝石才是宝石，现在都没了。
鬼鬼祟祟，三个鬼鬼祟祟。离宝石坐的地方不远的竹林围栅外边躬头躬脑的移动三个黑影子，宝石心里一阵冰凉，脑子像在举枚手榴弹，随时拉线朝前扔去。宝石双眼尽力向外鼓，一丝一线的跟着那三个黑影子移动。雨夜的模糊，竹林的密麻，雨水的嘀哒声，三个黑影子时动时停，不太好掌握，宝石眨巴着眼睛，调整一下视力，其时那三个黑影子不声不响地就蹲在离宝石两米远的严密的围栅外面。唏啊唏的在说话。宝石屏住气想听出点什么来，因为此时雨水落在竹叶上像敲锣那么响，那悉悉话语根本就无法听到。
三个黑影子又向前移动了，宝石瞪着眼看，好像到处都有黑影在动，他心头有点慌，生怕盯走了样，往前看往前看，呵，狗日的三个黑影子已悄悄的溜到蒙奶家的房角，在那里站着不动。宝石绕路跟上去，蹲在蒙奶房屋的另一头，仔细观察黑影子的动向。蒙奶家没有狗，孙崽和孙媳妇说喂狗没有必要，因为奶奶她老人夜间睡不沉，不怕，于是很安心地出了门。
这时三个黑影子凑到了一团，停在蒙奶家的圈门口，很快的一种铁器和木板的磨擦声向宝石这边传来，宝石心跳得厉害，他知道黑影子动手了。圈里一头大牯子牛，是蒙奶一家人的命啊，没了它，过几天她的孙崽回来拿什么带犁耙啊？宝石盯住那团黑影子，两眼冒火，双脚欲欲飞动，然而不能，一秒两秒钟之间闪出的千百种法子，但都很乱，什么法子最好拿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瞬间，那攥着棍子的手举着棍子向楼上的楼板咚咚地打去，这一两声响，使得整个寨子的狗都惊动了，蒙奶拧开电灯惊慌地喊了一声“哪个！”三个黑影子以为主人的棍棒已经敲到自己的头顶上来了，一溜烟就消失在夜幕中。
蒙奶在楼上四处转了一遍，又下到楼脚查看牛圈，没发现什么情况，怀疑留在耳里的响声是梦中的什么，然后就回去熄灯上床。寨上的狗叫声也逐一停了下来，夜恢复了宁静。
宝石觉得刚才这一招很不错，黑影子没有发现他，蒙奶家又得到解危了。他也想不到当时怎么会来的这一招，这叫急中生智？
宝石迂廻到原来的路，看到三个黑影子往回走，他要看看他们还想搞些什么?
三个黑影子从伸向寨中的菜地沿埂摸过去，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宝石急得双脚乱踩，行空般地从蒙奶房角向寨子中间飞去，他再次搜逻那三个黑影子，除了雨声，整个寨子静得狗们都放松了警惕，耷拉着耳进入了梦乡。宝石选一处最佳位置蹭点守候。寨子中间七八户有几户也没狗，仗着背面顶着陡岩坡没有路，前面和两头的人家成了他们的围墙，放的放心走放的放心睡。宝石蹭在阿强叔家的牛圈门前的一大捆干柴侧边，突然看过去绝不想到他是个人，倒像一截木墩坨靠墙而立。宝石决定在此蹭候是因为阿强叔家的牛圈是隔着房子另立的单独牛圈，动作如果小一点，睡在屋里的婶婶是不会察觉的。去年也是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被盗走了一头大水牛，等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因为是雨夜，牛的脚印已被雨水破坏（偷牛的都选下雨夜作案，一是雨夜人睡得沉，二是雨水破坏牛脚印），察不到踪迹，不明白去向，牛就这样没了。今夜关在圈里的黄牯子好像也不安心睡觉，时不时的发出重重的鼻气，使宝石觉着隔壁还有个活伴，孤独感不再那么的咄咄逼人。
阿强叔都四十多五十来了,一到春季就和人下广西刨弄大片大片的甘蔗地,入秋了就去砍,一扛扛花里朗的蔗杆堆成一座座山,然后一车接着一车蚂蚁般的往外运，人家那个才叫干活，阿强叔一是浓心在那种大场合干，他说那样干活来劲过瘾，当农民也应该这样成片成片的搞大把大把地捞，当个农民老板很是阔气，看了真的让人开眼界，二是去了一两个月也能找到千把两千块钱回家。不去也是抱手抱脚的在家干混，今天一个伙计来，明天要走那表姨家，一斤包谷烧半筒黄豆颗就废了你一天。
阿强叔会算会找，阿强婶会吃会享受。她心里找不到活干，耙田打米等阿强叔回家做，猪鸡也不喂了，菜地也丢荒了，想吃什么就拎起篮子到镇上去买，嘴里离不开葵花籽，在家看电视嘴上嗑葵花，拉牛吃草嘴上嗑葵花，从天亮嗑到天黑，上床睡了才算完。碰到宝石她就说，你个大力男人，在家傍老婆吃穿，不脸红？你阿强叔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宝石听了眼中冒火，念她是婶是长辈，不然的话，那脸要吃巴掌的。
想到这，宝石朝自己家看去，屋里的灯还亮着，全个寨子只他家亮了，他想他婆娘还在纳鞋底，非等他回去催了不睡呢。
轻轻的零碎的脚步声就在宝石的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看四周，慢慢的三个黑影子向他拢来，摸到了圈门口，三个黑影子又朝四周看去一遍，宝石不敢动也不敢出气，他们的裤脚差点碰到了他的身上。马上一只用布蒙着头的电筒朝着圈门的锁处照去，一把很粗的起子就要穿进那把锁骨眼里，像要撬开宝石的心脏，他静静地打了个冷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何做来不及多想，他一脚把那捆柴蹬过去，哗啦一声，三个黑影子惊得一趟子跑去老远，这时不远的老尖嘴闻声边叫边从对面家冲上来，接着其它狗也都赶了来，一同行使着捍卫的义务，把三个黑影子撵到老远的寨边去。
宝石原地站了许久，把刚才惊恐的心态调整过来，重把那捆立了功的柴禾立到原处，然后慢慢的走开。
三更过的夜，雨也停了，寨子重又恢复了平静。
……
天刚蒙蒙亮，早早起床的王五公从楼上下到楼脚，刚开大门时不觉得一大惊，一股寒气从心上凉到了头顶，一个人抱着一根棍子裹着胶纸黑压压一团，靠着门边睡起，认真看去才明白，他是宝石。


贵州省三都水族自治县人大办  潘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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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源

哈哈，欢迎新作者！

江河源

小说刻画细腻,并且有悬念,加个精华先!

夭夭

精华,学习了

芊芊

描写细腻，生动形象。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