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回来探家,带给我一条珠串。深沉的绿,我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真是喜欢。姐说,就知道你喜欢这绿。我喜欢绿?不是吗?你看你身上的裙。那天恰好穿了一条绿裙,暗绿底料,上层的软纱次第开一片绿白交织的团花。是呀,我何时喜欢上了绿? 细想,从我心里,对绿真是有情意的。很早时,就希望胸前有一枚玉坠。要水滴的形状,自然是九寨沟的水滴,清澈碧绿。我要那蚀骨的清绿与我日夜相随,否则宁可不要。可惜看过许多,皆不能入心,许是缘未到,玉与人是讲究缘分的。 而绿与人,也是有缘分在的。《红楼梦》里,黛玉独喜一袭水绿裙衫,那裙在她身上,绿漾出蒙蒙水气,整个人儿若雨后青竹,既俏丽又灵慧。绿是黛玉的属性,但若她哪日大红艳粉地出现,便不是黛玉了。紫娟也着绿,比黛玉略暗些,衬着她的细腻沉稳,主仆相得益彰的好。 绿亦频频出入宋词里,也是说不出的好。譬如“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晏殊的绿是水,裹满惆怅地流呀流。“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晏几道的绿是酒,装满了浓浓感伤。姜夔的绿意最是变幻无常,“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他的绿是春,春里种满行行相思。“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在这里绿又是葳蕤的柳木,载一帘惜别依依。而“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姜夔的绿又幻成女子的眉黛。可见他有多喜欢这绿,都敢用它在眉上。我真是爱极了这个绿,反反复复,读了又读。 今年的夏,太阳出奇地热烈,只好整日匿在房里,看书,喝茶。书是闲书,茶是绿茶。杯必是那只青竹白瓷——两枝青绿竹叶,宛自枝上初折下,叶尖还渗着水滴。而那碧绿的茶汁,推着袅袅香气,从两只眼睛,一直洇到心底里。 绿养眼睛,看书累了,趁机去照拂房间里的几株绿植。大盆绿萝是家里的“老人儿”了,藤蔓仍在延伸,叶片却一直缄默地青绿着。从她身上培植下来的小盆绿萝则不然,叶子亮晶晶的,绿得要滴出水来。那盆叫“孔雀绿玉”的叶子最美,浅绿底色,上面是一道一道竹叶状青绿花纹,且叶片越老,色泽越是青白分明。 亦可去窗前看花坛里的树。秋已立,樱树经受一季高温煎熬,枝叶由鲜绿转为黄瘦,别有一番颓废之美。紫薇的叶子过于琐碎,与她细密的花儿倒也相配。一根根细瘦枝条间,暗浮团团朦胧红雾,也叫人心动。丁香的叶子最耐看。此时丁香叶已然青绿,暗暗的不张扬的绿。向下一面又呈翠绿,在风中柔软地翩舞,青翠交织,飘逸中不失含蓄。还有一种结了串串绿果的树,却是异常精神。它明绿的叶在阳光里跳动出闪闪碎钻,有炫耀之嫌。这树跟其它树种不太合群,果实成熟期在冬天。严冬里它的叶转成苍绿,果实则串串深紫。 你看,绿原是浅浅深深,淡淡浓浓,循序渐进地出场。像岁月的魂,年轻时新绿,娇滴滴春的妆容。渐至翠绿,满腹的热烈不知要同谁讲。再后来青绿,眼角刻几缕浅纹,话语宁肯放在心底酿成酒。至苍绿。绿意渐深、渐浓,额头一抹刚毅、苍凉。 公园墙下有株“爬墙虎”,遮满了整面墙壁,我站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它。若安生于地,当是那种平凡但长久的草,偏偏不甘平庸,一日复一日奋力攀墙爬壁。终于上来了,波形粉墙蔽出蜿蜒绿浪,也把自己染成苍绿,俨然花白了发的老者。历经艰辛积淀的苍绿啊,与“爬墙虎”这名字果然相配,似一副霸气的铠甲。虽然这铠甲看上去不如新绿明亮,甚至老旧,可谁又能说,现在的它,不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坚韧地活出自己的样子,哪怕薄凉中渐渐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