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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孩子,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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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2 14:45: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孩子,别怕


两个人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叶子和张福德之间维持了整整十年的婚姻,此时此刻也已从根本或实质上结束了,死亡了。轻飘飘如秋天的落叶过往云烟,说没了就没了,说落了就落了。没得悄无声息,落得悄无声息。
那天早上,叶子像得了鸡瘟的病鸡,一言不发跟在张福德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心中没谱,有些萎缩。叶子自打懂事起,从来没有这样经历过,也从来没有这种失落感。可是,那天叶子却这样,并有了这种感觉。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打湿心灵,打湿眼眶。叶子跟在张福德身后,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叶子没一点心情,没一点生机。周围的人显得多么陌生,街道显得多么陌生,行道树显得多么陌生,街道边上的商铺也显得多么陌生,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那天,在叶子眼里,在叶子心灵一隅,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包括曾经熟悉的。曾经的熟悉,都变成了陌生。
叶子像做错事的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边一样跟在张福德身后,茫然在大街的人行道上,在穿梭的人群中向前走着,木瞪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空白得什么都没有了,像一张白纸。
叶子和张福德终于走向了婚姻的边缘,走近了婚姻的底线。那个曾经多么美满的家,那个曾经给叶子无数幸福的家,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在几分钟之后,彻底地散了,离了,不复存在了。
那个曾经给叶子和张福德婚姻发了一本红彤彤结婚证,使叶子和张福德名正言顺组建一个小家的民政局,就在不远的前面。叶子和张福德要去将红彤彤的结婚证书退还给人家,然后领回一本象征从此又自由了的离婚证书。
叶子的心灵已经麻木,泪水已经干枯,对爱情的幻想已经灭亡,期待的爱情像云烟一样消失,家庭也将要消失。爱情留给叶子的只剩下了深深的伤痛,家庭留给叶子的只是无言。一道巨大的伤痕,深深地树立在了叶子的灵魂之上,划在了叶子的心灵深处。
民政局朱红色的大门,像巨大的血盆大嘴,冷漠无情地张在那里,等待叶子钻进去,然后吞噬,把爱情吞噬,把家吞噬,也把女儿也一起吞噬。那个味道多么鲜美,比当初的爱情还要鲜美成百上千倍。民政局朱红色的大门,龇牙咧嘴,暗暗发笑, “吱吱”的笑声像恶魔,笑得叶子毛骨悚然,冷汗直冒,不能再把持自己,笑得叶子没了灵魂。叶子的腿软软的,走路像走在软弱无力的棉花上。
叶子的心灵已经麻木了,像朽木一般的麻木了,就要顶着风雨腐烂了。叶子的泪水已经干枯了,就像枯水季节干枯的河流,裸露出干涸的河床。叶子没有了方向感,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迷失了。
当叶子和张福德听不进调解,一心要离婚时,工作人员无奈地要了摇头。那时,叶子的心一下子硬了,硬得像一块石头像一块冰冷的生铁。工作人员一边低头填写离婚证书,一边又摇了摇头,手中的笔沉重地书写着,发出“沙沙”声响。工作人员将填好的相关表格推给叶子和张福德,说只要在表格上签了字,领了离婚证书,就是自由人了。
当叶子伸出颤抖的双手,将绿色离婚证书接在手里,然后小心地放进手提包里的时候,叶子的内心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悸动了一下,嘴角上微微地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很难得的,苦涩的一笑。涩涩的,像尚未成熟的青柿子的味道。涩涩的笑过之后,叶子伸手最后一次向张福德借用手机。叶子拿着手机走到过道里,给小妹夫打了电话。叶子的手机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张福德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砸得粉碎,死骨不全了。
叶子在电话里哽咽着对小妹夫说,我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办完了,办妥当了。叶子要小妹夫告诉小妹一声。
叶子的话说得无头无尾,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天完离婚手续之后,叶子不知道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偏偏要给小妹夫打电话,偏偏要把电话打给小妹夫?而不是将电话直接打给小妹,或姐姐或哥哥,再或者就是直接将电话打给母亲。叶子真的不知道。完全是凭感觉的不自觉行为。
叶子给小妹夫打过电话后,曾有过瞬间的迷糊,瞬间的思考。但瞬间的迷糊和瞬间的思考,是无法弥补或抵过叶子直接行动带来的结果。也许是苍白的大脑所使然。为什么要将电话打给小妹夫呢?为什么又要打这个电话呢?叶子不知道,直到后来才明白,也许是对小妹夫额的一份信任。也许就是因为小妹夫平时里经常写点文字类的东西,什么诗歌、散文、小说的,乱七八糟的都写。那时叶子没有想到,她只要将电话打给了小妹夫,不出十分钟,不管是小妹还是哥哥,不管是姐姐还是母亲,都会立即知道叶子离婚了。当时叶子并没考虑那么多,也许这就是叶子需要的结果。那时叶子大脑里一片混乱,只知道应该打个电话,打给谁?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明确。后来叶子打给了小妹夫,也许仅仅就因为小妹夫是一个文字写作者。
小妹夫接到叶子的电话时,没有听明白叶子的意思,就反过来问叶子,办好了什么?办妥当了什么?办完了什么?小妹夫在电话里说他听不明白叶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子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就像电路短路了,大脑一片空白。叶子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把话给小妹夫说清楚,说明白。当时叶子被一片巨大的灰色和黑色包围着,压制着,伸展不开思维。被忽然增大的电压狠狠地电击了一下,不能正常呼吸,不能思考。所以,叶子在一刹那间就说不清楚了,不能完整地将自己要说的话表达清楚。但是,也是在一刹那间,叶子被小妹夫的话给惊醒了,立马就恢复了思维,接通了短路的线路。
叶子对小妹夫说我已和张福德办完了离婚手续。打完电话,叶子就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么又要将电话打给小妹夫?叶子将手机还给了张福德后,脑子不要命地痛起来,思维又一次变成了白纸,一张没有斑点的白纸,一张还没有书写过任何字迹的白纸,一张没有任何分量的白纸。轻飘飘地在半空中飘啊飘,飞啊飞,任凭那些从走道里穿过的风儿吹拂,总找不到了感觉,找不到了自己,叶子把自己给丢失了。叶子像一只南飞落伍的大雁,很孤单,也很孤独。叶子觉得自己就像一粒悬浮在真空里的尘埃。像一棵已经脱去了水分,没有人要的大白菜。完全没有了感觉。叶子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叶子想笑,想大声地笑,还是无法笑出声来。
原本很蓝的天空变得灰暗,变成漆黑。朝阳的颜色不再通红,变成了灰白,变成了没有颜色的那种灰白。
叶子恍惚不已,飘荡不已。在半空中恍惚,在半空中飘荡。
叶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个家里的。


客厅里一片漆黑,比黑夜黑了上百倍,比黑色的绒布黑了上千百倍。
窗外天幕冰冷冷的,闪烁着无数的星星,被院子里巨大的榕树完全遮住,吞没,从窗子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天幕星星眨巴的眼睛。
此时此刻,叶子的心里面也是冰冷冰冷的,比黑色的天幕还要暗,还要黑,根本找不到一点闪光的东西。外面的天冷了黑了,至少还有眨巴眼睛的星星,而叶子的心冷了黑了,却什么都没有了。空空的,暗无边际,一望无垠。叶子在漆黑的夜里,离开漆黑客厅,走到女儿的卧室里,坐在女儿身后的床沿上,一动也不动,像死人似的坐着,不出声也不出气。女儿书桌上桔黄色的台灯散发出一丝惨淡的光芒,女儿正悄无声息地在台灯下,“沙沙”地做家庭作业。
叶子和张福德办理完了离婚手续之后,叶子对张福德说:我暂时还要在这个家里住上几天,我想再陪女儿做几天的伴,尽一下自己应尽的最后一点责任。张福德没有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同,只是向叶子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叶子暂时不要将已经离婚的事情告诉女儿,女儿马上就要过十周岁的生日了,应该让她高高兴兴地过完十周岁的生日后再告诉她。叶子对此要求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提不出任何异议。
办理完离婚手续后,张福德离开叶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茶馆打麻将。叶子是怎么回的,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叶子已记不得早上那些事情的经过了,一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中午是拿钱给女儿,让她自己去街上吃快餐的。叶子一天到晚都没有进一粒食物,象一只不知饿的小猪,没有食欲。下午,叶子强打精神做饭,只是为了女儿放学后能吃上一口热饭。
从早到晚,也就是到了现在,大约快十一点半了,张福德还没有回来,一直在外边打麻将,连鬼影都未见一下。
叶子木木地坐在女儿的床沿上,像女儿一只巨大的玩具,女儿戳一下动一下。叶子哼哈地应付着女儿的问话,显得很被动,一点情绪都没有,一点思维都没有。叶子脸上不敢表露出一点什么不愉快。尽管心里有多少说不出口的苦衷,有说不完的苦楚。为使女儿能有一个愉快的十周岁生日,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咽下所有泪水和苦楚,压制住了许多话没说出口。
女儿做完作业时,叶子摸着女儿的头说,姑娘,妈妈不在的日子,你要乖乖地听你爸爸的话,要好好学习,不要总老是惹他生气,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要专心听讲,认真做好笔记,完成作业,要聆听老师的教诲,用心去读好书。
女儿不说话,点点头。然后离开叶子,躺在了床上,静静地看着叶子,有时候也偶尔用手搔一下头皮之痒,算是对叶子说的话的一种思考和回答。
女儿心里清楚着哩,在妈妈叶子不在家,一直在外四处奔波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一直跟着爸爸张福德生活。那些日子,妈妈叶子几个月偶尔才回一趟家,回来了总老是和爸爸吵架,打架。并从中知道妈妈叶子在外边做生意亏了好多好多的钱。自己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无能为力,知道自己谁也帮助不了,只好在心里祈求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不要再打架。毕竟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不足十周岁的孩子,能对他们大人怎么样呢?
现在,女儿十周岁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叶子不愿意给女儿十周岁的生日抹上一层阴影,让女儿的希望变得一团漆黑,让女儿幼小的心灵来承受一片漆黑。叶子不敢把离婚的真相告诉女儿,不敢说出离婚的真相。叶子将离婚的事实藏着掖着,总是躲着女儿。
叶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儿渐渐进入甜美的梦乡,叶子希望女儿能做一个美丽的甜美的梦,梦见美丽幸福的生活,从而也能够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
但是,叶子已经离婚了,一切也只能是一个梦想了。一切都不可能成为现实了。那种美好幸福的生活对于女儿来说,将是海市蜃楼了。
不是叶子舍不下这个家,也不是叶子还留恋这个家。其实走到这一步,叶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能够被甜言蜜语哄倒,能够被爱情的糖果给蜜死的小姑娘了。叶子心灵的头上,现在已经被那颗年轻时的爱情糖果,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了,汩汩地流淌着黑色的血液,淹没了鲜红的心脏,也淹没了叶子的爱情,以及还淹没了叶子的家。叶子像个溺水的婴儿,在黑色的血水里挣扎,显得多么的无望和无助。
叶子离婚后没有及时离开这个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在叶子的心中,现在至少还有女儿存在着,女儿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女儿再过上几天的时间就要满十周岁了,就要过十周岁的生日了。
女儿去上学的上午和下午,叶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家里,家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空无一物,空得叶子无所是从。以前叶子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即使是在叶子和张福德因为钱的原因而使两人的战争爆发得最激烈,最频繁,最艰苦,也是最心痛的时候,叶子也没有过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叶子从来没有过这种失落感。现在叶子没有了对手,张福德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叶子的心就空落落的,空的厉害,没有对手对于叶子来说比有对手更空落。
女儿去上学后,叶子总想做点什么,或找点什么事情来做做,可是总找不到要做的事情,即使是找到了,又总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或者会在内心里问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必要去做。尽管这个家的客厅、厨房、饭厅和卧室已经被张福德弄得一塌糊涂,肮脏不已,尽管饭桌、厨房的残羹剩汤已经长出了白色的毛发,散发出了恶心难闻的恶臭,肉乎乎的小白虫四处爬动着,馊酸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屋子,尽管客厅的地板和沙发脏得乱得不成样子了。叶子也没有找到做与不做的接触点。
叶子在这个家里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没有了方向感。叶子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思维能力和劳动能力,同时还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说话能力,叶子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傻蛋,白痴。
自从那天早上叶子跟着张福德到民政局去办理了离婚手续,叶子就再也没有再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家了,或者说没有再当作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家了。
所有,尽管叶子很想做点什么,以此来打发一下女儿上学不在家的空落日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什么也做不了。叶子的心极度的烦躁。叶子只好将厨房里女儿吃饭要用的碗筷洗干净,准备好给她,其余的一概不管。到吃饭的时候,叶子就做好午饭或者晚饭,放在厨房里,等女儿回来吃,然后再将她吃饭的碗筷洗干净。当叶子做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女儿吃饭的样子的时候,叶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法语言,只有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叶子的心就酸酸的,涩涩的。叶子一次次压制住了自己就要掉下来的眼泪,叶子不想让自己的眼泪在女儿的面前喷涌而出。在叶子压制住泪水的同时,同样压制住了作为母性灵魂天性的表露。叶子只好时不时地扭转过头,将要掉下来的眼泪重新给揉回眼睛里去,叶子的眼睛就通红起来,鼻子酸酸的,涩涩的。
夜里,叶子和女儿睡在一起。女儿睡里边,叶子睡外边。叶子在黑夜里听着女儿睡熟之后发出的轻微呼吸之声,是那么的均匀,是那么的平缓。就像是叶子儿时家乡从家门口缓缓流淌着的小溪水,宁静而安详。有时候,叶子睡不着,就会打开女儿书桌上的台灯,在桔黄色的灯光下,仔细地端详女儿红润的,苹果似的小脸蛋。
叶子仿佛又回到了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叶子跟在背着篾箩的母亲身后,像一只可爱的小狗狗一样去油菜花地采花。到了遍地都是油菜花的地里,叶子就变成了一只跟油菜花一样金黄或一样雪白的蝴蝶,叶子在油菜花地里无限制地飞翔,飞翔,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逗得母亲紧紧追在自己的身后“咕咕”发笑。母亲说叶子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笑得比电影明星还甜美,更要好看。说叶子伸开的双臂,像蝴蝶美丽的翅膀。那时,叶子就越发的开心,心儿像飞翔的小鸟儿一样欢畅。叶子就将采摘下来的金黄色的或雪白色的油菜花别在发夹上,或让母亲将她手中的金黄色的或雪白色的油菜花,用扎头发的橡皮筋死死地扎在叶子的头发上,稳稳当当的。然后,叶子就像一只在油菜地里飞翔的美丽的蝴蝶一样,撑开双臂,将双手排开成一字形,在金黄色的或雪白的油菜花地的隔离带的沟壑中,围着油菜花飞翔。叶子飞翔的笑声,引来了蓝天碧云的驻足观看,发出灿烂的微笑。那些与油菜花为伍的美丽蝴蝶,也与叶子为伍了,叶子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成了花仙子。叶子天真烂漫的笑声,惹出了母亲汩汩的泪水,也惹出了金黄色或雪白色的油菜花被辛勤蜜蜂采去的花蜜和花粉。花粉和糖蜜被微风吹散了,失落了,掉在叶子嘴里,蜜一样的甜。现在,叶子已经丢失了母爱和童真,再也找不回过去了。
叶子和女儿睡。夜晚女儿总是要让她书桌上的台灯一直亮着,一直亮到天亮。有时候,叶子要关灯,女儿不让。女儿对叶子说,妈妈,请不要将台灯关了,你要是关了台灯,我害怕,就睡不着了。以前你不在家的时候,爸爸总老是出去打麻将,常常一宿不归家,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不敢睡觉,就开着台灯睡觉。你如果关了台灯,我就睡不着觉了,我就会害怕,我害怕黑夜。
叶子的心被女儿说得潮乎乎的,眼眶里隐含了许多的泪水。
等女儿睡着了,叶子就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听她均匀的呼吸,怎么也睡不着了。仿佛女儿的房间里充满了无数双会杀人的眼睛,随时准备杀死叶子。那些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子,不让叶子睡觉。
叶子经常一夜不合眼,不睡觉。
叶子睡不着觉,失眠了。


那天中午,张福德抱着一大叠生日请柬,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张福德回来的时候,叶子坐在客厅里杂乱无章的沙发上,心不在焉,漫无目的地用遥控器调看着那些苍白无力,没有思想内容或思想内容不深刻的爱情闹剧。叶子没有理会张福德。叶子要不是为女儿着想,为使女儿能够过上一个愉快的十周岁生日的话,叶子懒得再见上张福德一眼,早搬走了,早就离开了这个已不属于自己的家了。
张福德进门后,随手搬来一把果绿色塑料小凳,在叶子的面前坐下。他说他要为女儿十周岁的生日请客,他问叶子家这边的亲朋好友要不要请,请不请?请了就发请柬,不请了就不发。
叶子不看他,叶子说我们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好意思请我家的人?还请什么请?要请你自己请。我这边不请,女儿十周岁生日请客得到的人亲钱,我一个子儿都不要,全都是你们的,主要是女儿的。
叶子说完话,抬头看天花板,不说话了。叶子的心跳得厉害,也痛得厉害,像跌进了暗无天日的世间一般。说到女儿,说到女儿十周岁的生日,叶子心里就一团乱麻,思维一片空白,大脑失去了一切功能,叶子的心滴血不止。
几天以来,张福德什么地方都不去了,不去打麻将了,不去外边吃饭了,一下班就回来,写请柬,发请柬。
叶子发现,自己和张福德离婚之后还留在这个家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离婚之后张福德虽然对叶子客气了三分,但那种凌驾于叶子之上的霸气,依然笼罩在叶子心间,阴魂不散,久久不肯离去。叶子无法拨开云雾见到阳光,无法摆脱心灵之上笼罩的阴影,无法消除灵魂之上的恐惧。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来,叶子就会毛骨悚然,颤抖不止。
当时,张福德的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逼着叶子,他要叶子说出钱的用途和去向,他说如果叶子说不出了那些钱的用途和去向了,他就一刀捅了叶子。叶子无法说出口。张福德就拿着那把锋利无比的刀子捅向了叶子,虽然叶子没有被张福德的刀子捅到,哪怕就是衣服的一角都没有被捅到。可是从那时起,叶子就生活在了无限的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每当只要叶子想起那时那刻的情景,想起那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就会想起女儿那无助的哭泣之声,以及睁得很大很大,大的像大肚子鱼似的眼睛,叶子就心痛,就流泪。那是叶子一生中看到的,女儿最绝望最无助的眼神,也是叶子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一刻。
叶子总是不愿意多和张福德说话。只要张福德在家,叶子总是无意识或有意识地躲进女儿的房间,关上门,不出来,也不给女儿做饭,由张福德为女儿做。
在离女儿十周岁生日越来越近的日子里,张福德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写请柬,发请柬,打电话。像一个充满了无数幻想的孩子,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更像一个等待天上掉下馅饼的痴人,也许所有打麻将的人都是这样的,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笔横财。张福德推掉了所有麻友的邀请,一心一意地为女儿十周岁的生日着想。当然,叶子知道他是为钱儿着想的。而叶子呢?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旁人一样,袖手旁观。其实叶子是无法也是无奈的。女儿的生日宴席办在宾馆的餐厅里,一切都不需要他去操心,也不要叶子去操心,他最多就是到超市里去买点水果,还或是买点糖果。当然是家里要用的。叶子这边的亲朋好友都不请,叶子不用打电话,就无事可做了。叶子不袖手旁观又能做什么呢?
叶子现在身上只有一点不多的钱了。叶子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女儿十周岁的生日买点什么?或者是够买点什么?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跟女儿过生日了。等女儿的十周岁生日一过完,叶子将彻底地从这个家里搬出去,离开张福德,离开女儿,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叶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在什么地方落脚?也许以后自己将再也不能再参加女儿以后的生日了。为此,叶子想自己必须为女儿买点什么东西作为纪念。
叶子退职的钱已经做生意亏损和代付张福德的赌资了,还有付了张福德出车祸的损失费用了,叶子亏损或赔付得身无分文,滑溜溜的,赤条条的了。叶子真的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点钱,还能够干什么用?还能够为女儿做点什么?买点什么?如果买了点什么,那么等女儿的生日一过完,离开这个家,离开女儿时,叶子就真的身无分文了,滑溜溜的,赤条条的了。
叶子曾经对张福德解释过钱的去向和用途。可张福德不相信。不信,叶子就没有了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叶子想到这些的时候,最无奈,真的是最无奈了。叶子是被张福德赶出家门的,叶子一无所有,包括女儿。协议离婚的时候,叶子在思想里曾经想过自己要女儿的抚养权。可是叶子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个能力,退职出来后已经失去了工作,做生意又亏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都无法养活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力来抚养女儿?女儿跟着张福德过,最起码还有一个遮身避雨的地方,还有一个吃饭的地方,不用小小年纪就居无定所,四处跟着自己漂泊流浪。最主要最实在的事还是可以安心地去上学,去读书。
当叶子一个人在这个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家里的时候,叶子有时就像一架老得动不了的纺车,一动也不动。叶子想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懒得去想。好像一架落满灰尘,失去了应用价值的纺车。但有时候,叶子又会像一只激动的兔子,什么都想去想,什么都想去做。叶子在不大的空间里,包括阳台、客厅、厨房、卫生间以及女儿的房间里,四处游荡,什么都想去看看,什么都想去拿一拿,什么都想去摸一摸,什么都想去做。但是,唯独不想去看不想去摸不想挨近的,就是叶子和张福德曾经的主卧室,以及那叶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双人床。叶子每次踱到主卧室门口,就会神经质,就会停下脚步。尽管张福德并未将主卧室的门锁上,但叶子还是止步了。叶子真的不想再进那个门,不想再进主卧室,也不愿意再看见里边熟悉的摆设。叶子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到了女儿的卧室里,还要进去干什么呢?叶子就迅速地将主卧室的门拉上,什么都不想看了,什么都不想拿了,什么都不想摸了,什么都不想做了。最后叶子什么也没有做得成,什么也没有做,一起依旧。


金秋十月的太阳,像金子铸就的圆盘,挂在高原碧蓝碧蓝的天空里,招摇地将暖暖的光照射在大地上,比高寒山区烤火还要温暖还要舒服。
女儿过十周岁生日那天,天气就像以上描述的那样简单,而叶子的心情却不能明朗和欢快起来。叶子处在高兴与自责之间,像风筒中的老鼠,进退两难。叶子很想去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席,但下不了这个决心,叶子知道人言是可畏。叶子不想去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席,那是假话。叶子的心灵在责骂叶子,在责怪叶子,说叶子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离婚,离婚了又怕什么?离婚了女儿就不是你叶子的了?现今的社会,离婚的恐怕就快要赶上结婚的了,更何况女儿还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会随着时间长大的肉,还流淌着你自己身上的血液,还跳动你自己的灵魂。离婚了,还同样是你的女儿。离婚了,叶子还是叶子,还得直面人生,还要穿衣吃饭,还要得抬起头来做人。可是叶子心灵里的另外一个叶子,却死活不让叶子去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席。她在不断地羞辱叶子,说叶子连一个小家都当不好,当不了,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女人,不算一个合格的母亲,还有脸皮去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席吗?还好意思在女儿的生日宴席上露脸吗?
最终,叶子没有去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席,没有去女儿的生日宴席上露脸。叶子被心灵里的另外一个她给无情地战胜了,她制止住了叶子的欲望。叶子没有找到说服自己去参加女儿生日宴席的理由,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借口。
叶子只好在女儿放学回家放书包,换衣服的时候,将自己用身上最后一点钱给女儿买的那套衣服拿出来,让她换上。叶子婆娑着泪眼,哽咽着对女儿说,姑娘,妈妈的眼睛肿胀得泡肿泡肿的,像烂柿子一样,难见人,不好意思参加你的生日宴席了,妈妈就不去了。女儿说,妈妈,你的眼睛肿胀得泡肿泡肿的,你不用怕,我去给你找一副墨镜来,戴在上边不就解决了问题吗?谁能看得出你的眼睛是肿胀的,是泡肿的?女儿的话,就像一根很细很小很尖的绣花针,深深地扎进了叶子的胸膛里,逼住了叶子的呼吸。
女儿过生日那天,张福德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有回来叫叶子去参加生日宴席,也没有打电话回来叫叶子。叶子看着女儿高高兴兴地出门,心一会儿在天空里无限制地飘飞,像一只无线的风筝,被风儿忽地吹向东边,又忽地吹向西边,忽悠悠的找不到了感觉。一会儿又像树上的花瓣或者树叶,被风吹落在地,任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穿梭不息的车辆踩踏和碾过,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叶子感到自己的感观神经已经麻木了,心灵已经麻木了,灵魂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不在自己身上了。叶子的身体就像是流干了血似的,如秋叶一般轻飘起来。
叶子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叶子宛如死去一般,麻木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叶子已经记不得今天是女儿十周岁的生日了,已经忘记了在不久之前才给女儿换上的衣服,以及跟她说过的话了。
深夜,张福德喝得醉醺醺回来,站在门外使劲地敲门,防盗门被敲得很响很响,山一样的响。女儿已经睡得像一头小憨猪了,听不到外边的任何响声,一切响声对于她来说,作用不大,或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叶子一直没有睡着,叶子只是躺在女儿的床上,思绪万千,叶子呆呆地看着女儿的睡姿。
张福德敲门的声音穿过房门飘进来,很响。叶子穿着睡衣起来开门,显得心惊胆战。叶子的心随着脚上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跳个不停,心慌慌的,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慌。叶子伸手摸到了客堂里的开关,打开客厅的顶灯,雪白的光线刺痛了叶子红肿的眼睛。
叶子颤抖着打开了门,看见张福德靠在防盗门的铁板上,低着头,呼着浓浓的烈酒味道,醉眼朦胧地举着无力的手,敲着门。客厅的灯光射出去,刺痛了他的眼睛,使他条件反射般地眯起了眼睛,好像完全闭上了,身子歪歪斜斜地朝后退却。叶子将防盗门打开,转身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在张福德还没有回来之前,叶子已经将自己和张福德之间婚姻已经结束,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儿。叶子给女儿讲了许多的道理,包括以后要听张福德的话的叮嘱。女儿很少说话,静静地听叶子说,眼睛里含有一泓清澈的泪水,直到睡熟了,还挂在眼帘上。
女儿听完叶子的诉说之后问叶子,你们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离婚?你告诉我。叶子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等长大了,就懂了。是叶子逼迫着女儿睡觉的。
叶子已经想好了,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就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远远地离开张福德,不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张福德从外面歪歪偏偏地进来。一声巨大而脆响的关门声响,在深夜里沉闷得像TNT炸药爆破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叶子的心被吓得嘭嘭直跳。
张福德歪倒在叶子旁边的沙发上,瞪着一双醉醺醺的,血红血红的眼睛看着叶子。从他嘴里呼出的酒气,热烘烘的扑到了叶子的面颊上,钻进了叶子的头发棵栗、绕进了叶子的鼻孔里,以及叮进了叶子的皮肤里。叶子的心吊到了嗓子里,喉咙里,感觉到了一阵一阵的冷,一阵一阵的凉,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成了凉拌的脆皮毛肚,汗毛直立起来了。叶子心惶惶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一阵一阵的寒意扑向叶子。
在还没有离婚之前,张福德每次喝酒回来,都要与叶子吵架,经常伴随着打架,他会把叶子打得遍体鳞伤,让叶子痛上好几天。叶子担心今晚他又会借助酒醉打叶子。叶子用自己瞪得巨大,金鱼似的眼睛,惊恐地反看回去。原本叶子想好了给他开门之后,就回到女儿的卧室里的。但是,当叶子为他打开门,看到他酒醉成了那个熊样,叶子就改变了主意,不愿意他无缘无故地去吵醒女儿,尽管明天就是周末,不用很早起,不用上学。但叶子要最后一次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饱饱地好好地睡上一觉。
叶子的担心并未成为多余。虽然张福德没有动叶子一根毫毛,但是张福德却大声地问叶子,姑娘呢?我姑娘呢?她怎么半天不来开门?是不是皮子痒了?找棍子吃了?叶子说,你自己带有钥匙,不会自己拿钥匙开门?夜半三更的,你在外边这样牛吼猫抓的,你的手到哪里去了?张福德说,我不和你说话,我们已经玩完了,离婚了,我不想和你吵架,姑娘的生日已过完了,你也应该走了,这个家已经不属于你了。你可以搬走了,明天就给我搬走。
叶子的眼眶里顿时充满了泪水,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好了?叶子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好了。
一片巨大的黑云从叶子的心里飘过,遮住了叶子心灵的空间,遮住了照向叶子的阳光,刹那间就是一片漆黑。叶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任凭客厅的顶灯光线舔犊脸上的泪水。
张福德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又歪歪斜斜地走向卧室。叶子看到了之后,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半,快要落到了地上,叶子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客厅和卧室隔着一条长长的通道,看不见。
女儿惊恐的尖叫声,像一把刀子一样传来。叶子慌里慌张地冲进了女儿的卧室。张福德正拖着女儿的小手向客厅里走来。女儿穿着睡衣,被惊得一乍一乍的哆嗦,手脚和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叶子急忙去拉女儿的手。张福德说,你给老子走开,你别拉着她,这是我的家事,她是我女儿,不干外人的事情,你是外人管不了我的家事,也不能管,你给我走开。张福德叫叶子走开,恶狠狠的样子像一匹狼,眼睛里闪现凶光。叶子还是拉上了女儿的一只手,将女儿搂在怀里。张福德说,放开她,别抱着她,再不放手的话,小心老子再次用刀捅你,用刀子劈了你们两个,信不信?
叶子只好无奈地放了女儿的小手,让张福德拖着女儿到了客厅里。叶子知道张福德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在没有离婚以前,他就用菜刀砍过叶子,用尖刀刺过叶子。可惜他的运气差,叶子的运气好,叶子只是伤了一点皮毛,躲多过了无数次的劫,幸运地拣回了好几条狗命。狗有九条命,叶子不知道自己有几条命。
女儿被张福德拖到了客厅里,站在沙发前的电视机边上。穿着薄薄睡衣的身体,就像站在老鹰面前的小鸡,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泪水,眼睛惊恐地看着张福德——她的爸爸。叶子站在一边无助地看着女儿,她是多么的需要帮助。叶子在她的心目中曾经是一棵大树,一棵能够让她遮风避雨的大树,一棵可以给她带来阳光雨露和温暖的大树。可是,叶子现在连一点树的作用都起不到了。叶子这棵大树毫无存在的意义了。
张福德将女儿拖到客厅里,让女儿站好之后,将身子半躺在沙发的一角里,微闭着眼睛,用手指着女儿骂。
你给老子滚出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子就当作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一个姑娘,老子一直要的就是儿子,不是姑娘。老子要的是儿子,不是姑娘,……
女儿嘤嘤地哭泣,浑身颤抖。
叶子从女儿的卧室拿出一件外衣,披在女儿身上,然后更是把她拉到怀里,在沙发上坐下来。
张福德骂道,你哭个鸡巴哭,哭了也不抵事。有本事你就跟你妈去过,去喝西北风去,不要再在这个家里哭。老子烦,老子要的是儿子,不是姑娘……
半个小时后,张福德骂够了,也骂饱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进入了酒醉的梦乡,发出巨大的鼾声,带着浓烈的酒味,飘满了整个客厅。
叶子将女儿拉进卧室,让她躺下,摸去她眼角的泪珠和脸上的泪水。可是,叶子的眼睛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像雨季里山上汇集起来的小溪水。
叶子跟女儿说,姑娘,睡吧,有妈妈在,不用怕。女儿说她怕,不敢睡。叶子说,睡吧睡吧,妈妈就在面前,谁也不会在伤害你了,谁也不敢再怎么你了。只要他敢,我就和他拼命了。睡吧。女儿缩成一小团,窝进了叶子的怀里,就像小袋鼠钻进母亲的睡袋里一样,渐渐地安睡下去。
叶子就这样一直搂着女儿,睡意全无,毫无睡意。叶子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睡觉。叶子仿佛又见到了生女儿时的一些情景。
十年前,叶子身怀有孕。分娩前,婆婆家所有人云集在叶子家里,大家对叶子说,只要你生了孩子,就杀猪表示庆贺,肥猪已准备好,好大的一头肥猪。
叶子的婆婆说会帮助叶子带孩子。叫叶子放心,只要母子平安就行。别的不想,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那时候,叶子很幸福,多么希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多么希望能生下一个男孩来。那时的B超检查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小城里的医院里还没有这种设备,叶子并不知道自己怀着的是女孩。因此,叶子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期待。这个希望也是叶子的婆婆和公公的希望,他们比叶子更希望生一个男孩。
可是,等叶子生下了孩子,婆婆一看是个女孩,就大失所望,不再提帮叶子带孩子的话题了。随后借口乡下活计忙,在叶子分娩还躺在产床上没有出院,就带着一脸的鄙视回乡下去了,并把准备宰杀的肥猪给卖了。叶子的母亲不能帮助叶子带孩子,因为叶子的父亲病重,需要有人照顾。再说,在那个月里,叶子的嫂子,叶子的大姐都生了孩子。叶子的嫂子是早产,只怀孕七个月就生产了。不知怎么搞的,在叶子生孩子的那个月里,叶子的哥哥家生孩子,叶子的姐姐家也生孩子。仿佛大家都在跟叶子过不去似的,都集中在前后几天里生孩子。叶子的母亲就像一架永不停息的机器,早上忙东家,晚上忙西家,深夜了还要照顾叶子的父亲,东家忙完忙西家,有时忙得连叶子重病在身的父亲都无法照顾了。后来,叶子的父亲住进了医院,叶子只好请了一个保姆来帮忙。一直帮到女儿上了小学。那时候,叶子还没有退职失去工作。
叶子想了整整一夜,哭了一夜,流了一夜的泪,一夜没有合拢眼。
第二天,叶子在女儿尚未醒来,张福德还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搬着早就收拾好的东西,硬下心肠离开了女儿。
叶子给女儿写了一封信,放在她的床头边上。
叶子吻了女儿的额头一下,走了。
叶子搬到了小妹家里暂住。


第三天,女儿哭泣着给叶子打电话的时候,叶子的小妹、小妹夫,以及小侄子都在家里。一家人正在吃饭。
电话是小妹接的,小妹在电话里问叶子的女儿,怎么了?哭哭啼啼的,怎么了?叶子的女儿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在电话里哭泣。叶子的小妹在电话里问不到叶子的女儿的一句话,就将电话转给了叶子。
叶子接过电话,女儿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爸爸又喝醉酒了,在家里发酒疯,不但骂我,还打我,他说他不要女儿,不要姑娘,他要的是儿子,是男孩子,他叫我滚蛋。叶子问女儿,你爸爸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女儿说在家,在家,醉得像一条死麻蛇,睡在地板上,睡着了。睡着了我才敢给您打电话。
叶子的心刀绞一般的痛,像被无数只乌鸦撕成了无数的碎片。叶子的心在流血,淌满了胸腔。叶子拿电话的手颤抖得利害。泪水铺满了眼眶。叶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痛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理解,更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出来。
叶子听着女儿的诉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包括小妹放下饭碗来到身边,也没有发觉。
叶子等女儿诉说完了,脸上已经淌满了一脸的泪水。叶子忘记了擦拭,任泪水从下巴尖上滴落下去,流到衣服上。有些顺便流进嘴巴里的泪水,咸咸的,涩涩的,很苦。比穿心莲的新鲜叶子还好要苦,比黄连还苦,苦上许多倍。叶子的心再次碎裂落地了,破例的心,像玻璃碎片一样一片一片地脱落下来,无法拾起来,也没有本事拾起来。
叶子忍住内心的痛苦对女儿说,姑娘,别怕,有妈妈在,别怕,不用怕。可是,叶子心里清楚得很,依照现在的情况,是无能为力的,已经手无束鸡之力了。叶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最起码的安身立命之地都没有了,女儿有叶子在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像一根草对一幢大楼没有任何作用,一粒米无法填饱饥饿的肚子一样,没有作用。叶子的心在做无所谓的挣扎,哭天抢地,又能怎么样?叶子的悲愤再强烈也是于事无补的。
放下电话,叶子说要去将女儿接过来。说完就起身冲向门口。
叶子被小妹一把抓住。叶子被小妹按坐在沙发上。叶子哭着说女儿太可怜了,要去把她接过来。
小妹说,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有工作的时候,你想有钱,等你退职出来,有了钱了,又想有更多的钱。叫你不要跟着张福德去打麻将,你偏要去,叫你不要替张福德去付赌债,你偏要付,叫你不要去做生意,你偏要做,去一趟省城就像吃一顿饭,你以为做生意那么容易?想起来了提起脚就去,好像不要花钱似的?你手中还有一点钱,经常被打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叫你离婚了,你偏不离。你还对张福德抱有无限的幻想,抱有无限的期望。等你和张福德将手中的钱都糟蹋完了,你却被赶出了家门,你再也回不到那个曾经的家了。我知道现在你还在骗你自己。你还有脸皮没有?你有脸皮了?
叶子一句话不说,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当初你要退职出来的时候,怎么不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最起码应该征求一下妈妈的意见。可倒好,你说退就退了,很干脆。当你大把大把地将你家中的积蓄和你的退职费,都盲目地投资到那些所谓的商业活动中,拿去付张福德的赌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为你女儿想了?你们想过了没有?没有。你们只图好玩,痛快。你们只图玩得潇洒。我发觉你们一直生活在自己构筑起来的天堂里,等理想家园覆没了,没有了金钱的支撑了,你们的理想家园就坍塌了。你们就无法去面对现实,你们就离婚了,这算什么夫妻?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小妹毫不留情地将叶子骂得狗头喷血。
叶子说,那么我女儿现在可怜得很,我不管谁管?叶子想站起来再次出去。
可是小妹还是将叶子拉住了。
小妹说,你现在有什么能力去管你女儿?
小妹又问叶子,你现在还有这个能力吗?你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有能力管叶子女儿吗?你女儿跟着她爸爸,至少还有一个栖身之地,还有学上,毕竟她爸爸还有工作,还有工资可领。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是会为你女儿考虑了,当初就应该听家里人的话,不应该嫁给张福德。全家人都反对你嫁给张福德。你倒好,嘴上说没有跟张福德了。可暗地里却背着一家人偷偷地和张福德约会。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家人还能拿你怎么样?你们结婚之后,我们一家人都要你对公公婆婆好一点,对小叔子小姑子好一点,既然嫁进了他们家,你就应该像一家人一样对待人家。可你不听,总是大眼瞪小眼地看待人家,吼人家。现在倒好,被人家赶出了家门,连公公婆婆都在背后拍手称快了。你还有脸回去接女儿?人家怕连门都不让你进了?
叶子萎靡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小妹说,当初张福德用刀子捅你,你逃出来后就上了省城,连个音信都没有的时候,你女儿不说被张福德领得好好的,但也有饭吃,有床睡。那时候怎么就不女儿考虑了?怎么就不为你女儿着想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离婚了,什么都没有了,反倒过来会为女儿考虑了,会为女儿着想了?你有这个能力吗?难道你回来了,人家就会怎样对待你女儿了?就不会好好的领着你女儿了?你女儿更是人家的孩子。你现在还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谎言里,还生活在海市蜃楼里。要是有能力,又能耐,我们不反对你去领你女儿。可是你没有这个能力。
叶子像一只被车轮碾扁的动物,没了灵魂,没了呼吸。


不得已,叶子再次去了省城。
为了女儿,也为了叶子自己,叶子要出去打工。这次出去,叶子不是自己的主人了,叶子成为了人家的雇工。
叶子到省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女儿打电话。
第一次电话打通,是张福德接的电话,他告诉叶子说,女儿不在家,就将电话挂断了。
后来几次,叶子都没有找到女儿,每次打电话回去,女儿都出去玩了。
叶子无言的难过起来。但叶子每次打电话,都还得强装精神,还得为自己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也要为女儿撑起一棵大树。
那天,女儿终于来接电话了。女儿来接电话的时候,叶子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跳得厉害,没有听到女儿的说话声,贯进叶子耳朵里的是女儿的哭泣声。
叶子感到天旋地转,天塌了下来,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叶子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省城的天空对于叶子来说,是一片昏暗,省城的大地哭泣了。
叶子的耳朵,被女儿的哭泣声,烧得通红,隆隆作响。
叶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女儿说,孩子别怕,有妈妈呢!别怕。等妈妈苦得了钱,就回来。
叶子的眼前一片漆黑。
发表于 2006-10-22 19: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坐沙发,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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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3 00: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1楼蒙山2006-10-22 19:10发表的“”:
坐沙发,慢慢读
谢谢鼓励。问好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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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3 15: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孩子,别怕>用细腻的笔触,叙述了一个家庭破裂,读着,心里惶惶然.家庭是社会的一分子,"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家庭是温馨的港湾,累了可以栖息.但此篇小说中的家庭,没有幸福温馨可言,最终走向分手的结局.
  尽管主人公叶子已经离婚,孩子却成了她的牵挂,令她心痛.作者通过<孩子,别怕>,向我们诉说了一位离婚后的母亲,与孩子割舍不断的亲情,母爱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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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3 16:29:27 | 显示全部楼层
吕和义的小说写得实在是很精彩,应属于小说版高手之一,非常感谢你对小说版的大力支持。
因为目前小说版版主较少,面对这样一些很精彩的小说,我心里很着急,因为网上正处于第二期杂志选稿阶段,我没有很多时间来细读这些很好的小说,特别是你那篇我很欣赏的小说《马黑的爱情》下载后还没读透,现在又发上来一篇好小说,希望作者能多多谅解我们评阅的不够及时和细致,我忙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回过头来再细读的,因为我们绝不会放过一篇为杂志可推荐的好小说,这也是对杂志和网站的最好支持,所以我代表小说真诚地感谢你们!
最后,我特别想建议,对吕和义这样的小说高手,不知是否可以请你在方便时也能过来帮忙,为其他作者的小说作品做一下跟帖,因为这也是一种很好的交流和学习,这点我跟几位小说版的作者朋友表达了我这个意思,或许你会赞成的,因为来到这里就是朋友,目的不仅是为了发表作品,同时还是为了以文会友,交更多的朋友,不知你是否同意我这个观点?在此,我欢迎你经常来做友情支持,给其他朋友的作品回帖!
先提给其他版主和朋友们给予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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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3 23:3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3楼蒙山2006-10-23 15:07发表的“”:
  <孩子,别怕>用细腻的笔触,叙述了一个家庭破裂,读着,心里惶惶然.家庭是社会的一分子,"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家庭是温馨的港湾,累了可以栖息.但此篇小说中的家庭,没有幸福温馨可言,最终走向分手的结局.
  尽管主人公叶子已经离婚,孩子却成了她的牵挂,令她心痛.作者通过<孩子,别怕>,向我们诉说了一位离婚后的母亲,与孩子割舍不断的亲情,母爱伟大.
是呀,母亲是伟大的,但是母亲也是无奈的,最受伤的却是孩子。谢谢点评。问好蒙山 [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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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3 23:4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4楼邱冬夏2006-10-23 16:29发表的“”:
吕和义的小说写得实在是很精彩,应属于小说版高手之一,非常感谢你对小说版的大力支持。
因为目前小说版版主较少,面对这样一些很精彩的小说,我心里很着急,因为网上正处于第二期杂志选稿阶段,我没有很多时间来细读这些很好的小说,特别是你那篇我很欣赏的小说《马黑的爱情》下载后还没读透,现在又发上来一篇好小说,希望作者能多多谅解我们评阅的不够及时和细致,我忙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回过头来再细读的,因为我们绝不会放过一篇为杂志可推荐的好小说,这也是对杂志和网站的最好支持,所以我代表小说真诚地感谢你们!
最后,我特别想建议,对吕和义这样的小说高手,不知是否可以请你在方便时也能过来帮忙,为其他作者的小说作品做一下跟帖,因为这也是一种很好的交流和学习,这点我跟几位小说版的作者朋友表达了我这个意思,或许你会赞成的,因为来到这里就是朋友,目的不仅是为了发表作品,同时还是为了以文会友,交更多的朋友,不知你是否同意我这个观点?在此,我欢迎你经常来做友情支持,给其他朋友的作品回帖!
先提给其他版主和朋友们给予评点。
谢谢邱主任厚爱和鼓励,我算不上小说高手,写小说我也是近一两年才开始学习的,是邱主任抬爱和义了,要我过来帮忙可以,只是怕我帮不上什么忙。至于跟贴嘛,我有一个做人的原则,那就是不管自己任不任职都回跟的,自己需要别人帮忙,我帮别人就是帮了自己最大的忙。问好邱主任 [s:1]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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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4 09:3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6楼吕和义2006-10-23 23:46发表的“”:

谢谢邱主任厚爱和鼓励,我算不上小说高手,写小说我也是近一两年才开始学习的,是邱主任抬爱和义了,要我过来帮忙可以,只是怕我帮不上什么忙。至于跟贴嘛,我有一个做人的原则,那就是不管自己任不任职都回跟的,自己需要别人帮忙,我帮别人就是帮了自己最大的忙。问好邱主任 [s:1]  [s:2]

和义朋友,你这才是一种大家风范,只有这种胸怀才能写出大气的作品。如果你能在百忙之中帮忙回帖,我在此先表示感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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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4 17: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自然流畅,情节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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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4 19: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写的情节紧凑,扣人心弦,非常感人。我这个不爱看小说的人都认真仔细地看完了。
  文章写出了叶子的无奈、张福德的玩劣和女儿的无助。让人们对叶子又恨又疼。

提个建议与您商榷:
  电路故障有“断路”和“短路”,电路的短路是接通,电路的断路才是不通。
  文中“立马就恢复了思维,接通了短路的线路”不妥。能否改成“断路”?这样更准确。因为电路的“短路”就是非正常接通。文中还有几处提到“短路”。
  尽管人们习以为常地说:脑子短路了,怎么怎么。。从物理学上讲不通。
  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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