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爱无言 于 2014-2-21 14:29 编辑
琴 宛 知 音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歌宛转,宛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歌宛转,宛转情复悲。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 据《续齐谐记》记载,这是晋朝东宫名士王敬伯休假乘舟回乡,于路途中夜宿水岸,登亭望月,弹琴抒怀时,一位叫刘妙容的女郎,闻琴声自告前来,调韵哀雅,抚琴以八曲。女郎别后,王敬伯凭记忆写下的其中两首琴曲歌辞。乐府将其采撷,编入琴辞卷,诗名《宛转歌》,署名刘妙容。 曲辞哀怨伤怀,“悲且伤,参差泪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婉丽缠绵,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琴心荡漾,承影成双,“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深情切切,读之令人不免兴叹。 以音乐知音而知心,相见恨晚的故事,最先出现的大概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俞伯牙得知钟子期离逝而摔琴,发誓终身不再操弹。它演绎了一段旷古后世的美谈,昭示着人们对心灵知音的怀念和诉求。但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同性,赞赏的是纯粹的琴与音的心灵交汇,情感激切,不象这首《宛转歌》表述出的哀怨,以及哀怨中的男女遣爱之情。与此同时,萧史弄玉的琴音佳话也由一件凡人之间的情事,被披上神话的外衣,以致这夫妻二人乘凤羽化飞升而去,抛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国,离开了烟火人间。汉代时,卓文君偷听司马相如弹琴,也被琴音打动,当晚就与其私奔。这三个故事,都被后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成为了知音的典范。但相较起来,似乎俞伯牙与钟子期的知音显得纯白高洁,而萧史弄玉和卓文君司马相如的琴色知音就要浪漫了许多。 然而,托于遣爱之情的“知音”也许更能为后人所接受和乐道。唐时,一位叫郎大家宋氏的女性,感于刘妙容的《宛转歌》,就从闺怨女性的角度写出了同样诗名的诗: “风已清,月朗琴复鸣。掩抑非千态,殷勤是一声。歌宛转,宛转和且长。愿为双鸿鹄,比翼共翱翔。 日已暮,长檐乌应度。此时望君君不来,此时思君君不顾。歌宛转,宛转哪能异棲宿。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 诗歌写得很悲切,句式也几乎完全一样。当然,因无从知道这位郎大家的宋氏是怎样的身世,以及她写作此诗时的处境,会不会弹琴操乐等,似不可随意揣度解析。但仅从这诗里就可以看出这位郎宋氏是多么地倾慕这样的心灵知音和比翼唱和,以致她幻想着与其结为同宿双飞的鸿鹄,甚至不能让她的这只鸟,停在其它的树枝上留宿。这是何等的铭心沁骨。 如果说这位郎宋氏还是个女儿,更容易被美丽幻境的情事所感动的话,那么也还有许多男性也被这男女琴音的相知之情所打动,其中还不乏清高的名士。就连唐时那位进士不第,参军不成,终身不仕的刘方平和新乐府的推动者,国子博士张籍也写诗歌唱。刘方平的《宛转歌》里有:“黄鹤瑶琴将别去,芙蓉羽帐惜空垂”的留憾词句。张籍的《宛转行》里有:“妍姿结宵态,寝壁幽梦长。宛转复宛转,忆忆更未央”的空自叹息。 唐人李端,对这首署名刘妙容的《宛转歌》,以及由此而生的众多“宛转”歌行里已经明白表述的爱情情愫,意犹未尽,仍觉不够。为此,他写了更为浅显直白的诗句。他以事主刘妙容的口吻写了一首《王敬伯歌》道:“妾本舟中客,闻君江上琴。君初感妾叹,妾亦感君心。遂出合欢被,同为交颈禽。传杯唯畏浅,接膝犹嫌远。……”歌中“合欢被”、“交颈禽”等辞,坦言流俗,毫无隐晦,把一件本是“盖冥契,非人事”的琴音相知佳话,直接说成了男女的授受之事。同时也隐晦说出署名刘妙容的《宛转歌》,其真正的作者是王敬伯。可见在其时,这化为情爱的琴色知音已是多么地能够打动人心。 音乐是动听的,爱情是美丽的,寄寓了情爱的知音抚琴,就更为人动容,再加上羽化的憧憬和受众激情炽热的想象,情深之时是足可以使人潸然泪下,乃至产生出更为疯狂的举动。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号,那些哀婉凄切的悲泣,入耳入情入心,颤动着多愁善感的神经和心灵最软处,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撒人寰。刘妙容如此,卓文君如此,后来的冯小青如此,林黛玉亦是如此。 但这样动人的诗句,似乎在宋代过后就少见了。是不是受了“程朱理学”影响的原因呢?可能多少有那么一点吧。理学推崇礼教和禁欲,讲究含蓄隐忍,音乐上提倡雍和的五宫正音。象这样大呼小叫的情色语,乃至唐时盛行的西域胡璇肚皮舞,就有违中庸。尽管唐诗过后是宋词。宋词以他写情贴心贴肠的深切细腻而流传风靡,但却也同时形成了雅素规矩,讲究含蓄用典的风格。宋人也写情爱词,柳永在青楼坊间弹唱的那些酸曲儿,可相对于唐及之前涛海汹涌的激情诗就少了点直接撞击心灵的感染力量。虽然这样,但还是反映了情色音乐的不灭情势。 明代时在戏剧界发生的“汤沈之争”,除去“案头”外,老汤是一位要冲破一切桎梏的“心学”响应者。“爱情”在他那里是至高无上的,以致体现在《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成为爱可以死,为爱亦可以生的典型形象。因此,他崇尚音律舞台美的格律束缚甚为不满。他认为情到时焉能一一顾及。及至近代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有人提出要打到古典格律诗,说“情不够,典来凑”,恐怕也是因为格律礼教之下的素雅含蓄之风,多少限制了点情感的发泻吧。 时至今日,流行歌坛里那些成日里呼天抢地呼唤爱情歌曲,完全没有了雅素规矩的约束,伴随着妞儿粉丝们未必都是知音的尖叫声,简直到了泛爱的程度。虽说这个并不见得有啥好,却也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浓烈的情色嫁接上了音乐,就能打动人心。 情色永在,音乐不灭,宛转如诉,不敢与君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