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教师李雪刚

杨木华

                     代课教师李雪刚
                               杨木华
　　一直在想，如今我不能吃鱼是否全怪雪刚——那些年，是他教会了我捕鱼。那后，从金盏河到漾濞江，我不知捕杀了多少鱼。作孽太多，大约那些鱼联合起来到上帝面前告状，上帝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开出痛风病的罚单，从此，我再不能吃鱼！
　　那些年，金盏的时光一直是缓慢而悠长。每天下午三点多，学生就放学回家了。空荡荡的校园里，无所事事的我，憋不住吼几声，可四周一直很安静，连狗都懒得跟着叫一下。老师多是本地人，纯粹住校的只有老校长和我，年龄和爱好挡住了我们心理的距离，放学后就关了门，各自想自己的心事。学校中连一台录音机都没有，更不要说电视机。刚刚毕业的我，除了给同学写信，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方法。那个半跑校的雪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闯入我的生活。
　　国字脸，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雪刚年轻帅气，温和中透着威严，单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女儿已经五岁了。他在这里代课，与他熟悉起来，首先是因为他是李老师的侄儿子，我们一起到李老师家吃饭。
　　他家在小镇上，有五六公里远，走一段路后骑单车，往来一趟需要一小时。于是，他有时回家，有时住李老师家。我们熟悉起来后，他搬到学校，孤单的我，终于有了个伴。更重要的是，我寂寞的金盏时光，迎来彻底改变的契机——当初绝对没有想到，那喜爱啊，会一直延续到如今！
　　金盏的秋天，层层叠叠的梯田中，稻穗沿着田埂，连成一段段优雅的金色线条。某个百无聊赖的傍晚，在金线上散步，某个低头的瞬间，无意间看见弯弯曲曲的水沟中，我脚步震动而引发的一片混乱，泥鳅！我惊声尖叫！雪刚见惯不怪，问我：“给抓？”抓啊！还犹豫什么！
　　蹲下，看准泥鳅住的洞，伸手入淤泥，想要一把捞起一段快乐。可惜，张开手指搅动多次，大把捞起淤泥摊开，那些活蹦乱跳的泥鳅却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见我喜欢玩这个，雪刚说：“抓点泥鳅，还不简单！你等着！”不一会，他带来一个竹编的撮箕，一个小桶，开始踩泥鳅！撮箕摆到沟中踩实，一只脚踏着撮箕，另一只脚去沟中狠狠地踩踏，再连泥带水刮到撮箕中。随着泥水渐次沥去，撮箕底部的泥鳅开始蹦乱显现。我提桶，他踩，沟中弄了一阵，又转战穿过田坝的引水渠。那晚的收获，让舌尖第一次品尝到金盏的另一个风味。那后，一有空闲，我俩就去踩泥鳅。可随着出动次数的增加，收获却越来越少。后来，雪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杆气枪（那时合法），于是，我们的生活，在中秋到来时，有一次搞笑的经历。
　　那时中秋节不放假。下午放学后，我俩提枪走向一片成熟的灌木林。一棵高高的柿子树，鹤立鸡群般站在林中，更关键的是，柿子熟得正好。吃腻了秋后稻谷玉米的鸟雀，早已把这棵树当作一个晚餐后补充甜点的驿站。我们无需寻觅追击，只需在柿树下守株待鸟。我的手法不准，都是雪刚开枪。啪的一声，一只画眉就坠落下来，临死的扑腾和悲鸣，惊飞甜蜜啄食的鸟儿，可还未等我捡起鸟坐好，那些飞起的鸟儿又开始落回树上，一惊一乍中，鸟儿始终无法拒绝甜点的诱惑。枪声继续响起，鸟儿不断落下。以逸待劳的我们，在黄昏来临之前，已经打到几十只鸟儿。
　　回到学校，白日的喧嚣早已远去，空寂的屋舍前，斜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刚刚收过，在不超过五平方的宿舍厨房办公室三合一的小屋里，我弄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再去金盏河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几个月饼，开始晚餐。那时，我俩都不会喝酒。一瓶啤酒，我们悠悠地斟，缓缓地酌，直到那浅黄的月亮，轻轻越过点苍山顶，悄悄照到我们的窗前，竟然还剩大半瓶酒没喝。寂静的河谷，清冷的月光，我们一时默然无语，一份感伤悄悄袭上心来。那年，刚走上讲台的我，被校长命令教一年级，这让教毕业班快速成名的憧憬，瞬间成为泡影，心理颇不痛快。而他，一个高中毕业的代课教师，也是前途迷茫。同病相怜，我拿起酒瓶，把所有的不快全倒在碗里，约他举杯，我说：干了，我们的未来绝对不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睁开惺忪睡眼的我大吃一惊：几天前刚刚用大白纸裱过的雪白宿舍墙，咋会变黑了？定睛凝视，原来白纸上竟然有大黑字。我想骂，可看那两行大字，有些潇洒，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住隔壁的他听见嚷，过来看后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说：“你自己写的！”他说，昨夜一碗啤酒下肚后，我要他端墨，自己大笔一挥，就在墙上留下了那飘逸的大字。望着床边乱七八糟的餐具，还有歪倒一边的酒瓶，我才依稀想起昨夜那荒唐情景。我的醉书成了一个传说，不少人“慕名”前来观赏。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至今记得那句“千江有水千江月”，特别是“月”字的最后那笔，弯弯曲曲，绕了大半面墙，可依旧只像一弯新月，看不到中秋的圆润饱满……
　　第二年，雪刚自己动手做了一台当时很流行的电鱼器。于是，学校附近的那条金盏河，被我们冠名为“菜园”——每天放学，就背起电鱼器，拿起网具到小河中电鱼。那条小河，水量丰沛，鱼儿众多，我们每天捕捞两三斤够吃就收工。那段时间，批评学生缺旷，我们都不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句俗话——我们天天出动，连网都不晒了！理所当然，我俩并成一锅做饭吃。他还领来一个小侄女读书，自然，洗碗的事，也有人包了。
　　某一个雨季的后午，我俩在金盏河中捕到一条三斤多的细鳞鱼，破了上一辈人钓鱼的记录。再后来，我们还转战漾濞江，但快乐，始终是金盏河中的最多最惊险。应该说，最惊险的两次捕鱼，我只经历一次。那天，雪刚我们去电鱼，村文书也跟着去，在一个险滩顶，我的拖鞋被水冲走，文书去追而滑倒水中，紧接着冲入陡滩——那个陡滩巨石乱搭，他冲入巨石下就不见踪影。在我们的惊叫声中，文书竟然从石缝底下冲了出来……另一次我没有亲历，是雪刚告诉我的。当年的金盏河深潭中有细鳞鱼，老村长和雪刚就去炸。那天捆绑松动，火炮漂在水面爆炸，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两个目瞪口呆的人，在冲天而起的水柱下成了落汤鸡，肝胆俱裂的他俩，颤颤巍巍回到学校，老村长喝了一杯压惊酒就睡了，雪刚也第二天才说话……
　　三年后，我离开了那所小学，几经波折后到县一中教书。一直喜欢教书且教学成绩分外出色的他，同期挥手告别金盏，到遥远的城市打拼，几番闯荡，数度起伏，几年前回到故乡，如今在一个供电所工作。那些年的疯狂，让他分外珍惜这些年平淡安稳的日子……
　　几天前我去脉地找他闲，说起那些年疯狂捕鱼打鸟的过往，我们一起转身，凝视金盏那个方向，目光都有些迷离……
　　那些年的快乐，早已停驻在那些年！如今的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活在属于自己的快乐中！祝福雪刚，2014年，孩子成材，快乐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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