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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会飞的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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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10: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篇小说

会飞的乳鸽

陈富强


何水夫到小区做保安不到一个月,就显示出他记性的特别了。小区内公用的,自备的小车号码他基本能够记个八九不离十。别的保安对进入小区的车子,凡记不住号码的,一律要求停车询问,让那些业主颇为头疼。何水夫当班时情况就不同了,他只要一瞥车号,就能识别是小区业主的车子还是外来的。就有业主给物管公司写表扬信表扬何水夫。这样,何水夫虽说是新来的,却在物管公司很有影响,到了第二个月,就做了当值的小头头。与何水夫一起值班的保安很有些不开心,觉得何水夫除了记性好以外,实在没有特别的技能,竟然爬到自己上面去了。他们有时候也会用揶揄的口气问何水夫:“你记性那么好,怎么就没有考上大学呢?”何水夫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是,我记车牌号码记得很牢,一见数学公式化学符号却晕头转向。”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何水夫的记性不光在记车牌号码上得到发挥,在记进出小区的人员身上也开始显得与众不同。最让何水夫风光的一次是小区里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人带了几张嫌疑人的照片让保安辨认,几乎所有的保安都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只有何水夫盯着其中的一张照片好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就是他。”后来的事实证明何水夫的辨认是准确的,为公安局破案立了一功。经过这次认人事件,保安们对何水夫服气了,认为记性好,确实是很特别的技能。

何水夫没有考上大学,在很多人看来,是一桩很没有面子,很没有出息的事情。事实上,何水夫的高考分数是可以读民办大学的,但何水夫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供他上学。何水夫对家里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的,父母双双下岗,在街头摆个小吃摊,每天的收入只能勉强度日。何水夫在知道了自己的高考分数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劳动力市场,算他运气好,很快就在一家房地产集团下属的物管公司找到了做保安的工作。何水夫的收入不高,但能满足基本生活的需要,何水夫一边做保安,一边准备自考。当着保安们的面,何水夫心里的话不好说出来。何水夫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会做一辈子保安的。”

何水夫经常要值通宵班,这天,过了午夜了,进入小区的人和车就稀落下来了,何水夫却依旧站在大门前的岗亭里,对每一辆进入小区的车子和每一个行人都不放过。这时,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转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停了下来。何水夫发现,车门没有很快打开,何水夫心里想,是乘客在付钱给驾驶员了。接下去,车门就要打开了,乘客会很快从车子里钻出来,再接着,乘客会随手用力地一甩门,车门会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但何水夫今夜看到的却有些异样。车门如期打开了,但乘客没有先将上身钻出来,而是先下来一双脚,然后是膝盖,接着是双腿。在暗淡的灯光下,何水夫看到的是一双怎样的腿呵。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女人的腿,但这样一双修长,匀称的腿,何水夫只在电视上的芭蕾舞女演员身上见过。何水夫像所有二十岁刚出头的男人一样,对拥有这样一双美腿的女人开始浮想联翩。但这样的浮想没有持续几秒钟时间,那个女人的上半身就从车门里弯腰钻了出来。她没有像别的乘客通常所做的那样很用力,很潇洒地甩车门,而是轻轻地一推,车门居然就很听话地关上了。何水夫后来想,原来,车门也可以这样轻轻关上的,不一定非要很用力甩才行的。

女人风度优雅,穿着一身肯定是名贵的套装,手臂上挎着一只玲珑而精致的皮包。她开始行走的时候,目不旁视,双腿笔直,几乎呈一条直线,仿佛她行走的不是普通的水泥路面,而是走在T型台上。在何水夫眼里,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何水夫作为一个保安,此刻显然是不适合上前去盘问这个美丽女人的来龙去脉的。但职业的敏感让何水夫对这个深夜出现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好奇。她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么?如果是,我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如果她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那么她是谁?她深夜来访,她将要拜访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她是小区某个业主的亲戚?朋友?某个居住在小区里的大款或者事业有成男人的情妇?她要趁女主人外出时深夜幽会?

女人的背影在何水夫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中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了。何水夫将目光从女人的去路上收回,在接下去的所有时间里,何水夫的脑子里都充满了那个女人的影子。然而,何水夫发现,自己忽略了女人的脸了,尽管何水夫可以十分肯定那一定是一张美丽无比的脸,但当时,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女人的双腿和身材上了,居然忘了去看女人的脸了,因为在何水夫的眼里,女人的腿,女人在夜色中优雅的身材已足以体现她的无穷魅力了。何水夫很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他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景,出现在记忆里的依然只有女人的腿和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何水夫想,这是自己看到的最好看的女人背影了。

次日,何水夫休息。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平时,夜班下来,何水人一回到家里,草草吃点东西,往床上一躺就能呼呼入睡。他望着贴在床顶上的一张画,准确地说,那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但不是原照,是印刷品。照片上的美人微笑着,深情地俯视着何水夫。何水夫很喜欢照片上的这个美人,她总是那么爽朗地笑着,腮上的笑涡深深的。何水夫在很多电视剧上都见过这个美人,何水夫想的最多的并不是美人的过去和现在,而是美人的将来,何水夫想,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娶美人做老婆呢。他当然是亿万富翁了,也一定是年轻英俊的。或者,他是一位政府的要员,甚至于是省长部长的儿子。总之,在何水夫的所有思想里,美人不可能嫁给像何水夫这样的底层百姓的,尽管美人也出身底层,但她现在已经乌鸡变凤凰了,英雄不问出路,美人当然也无须为她的出身所累了。

何水夫望着美人的脸,灵感就此产生。何水夫从床上坐起来,贴近美人,与她对视了若干秒钟,美人就从床顶上走了下来,在何水夫的眼前风姿绰约,款款离去。何水夫想,那个深夜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女人,就长着一张美人一样标致的脸。何水夫在脑子里搜刮着所有形容漂亮女人的词汇,比如沉鱼落雁,再比如闭月羞花,在何水夫看来,这些词汇无论是形容画上的美人,还是那个深夜进入小区的女人,都恰如其分。

何水夫起床,骑上自行车去了小区物管公司。何水夫想物管公司应该会有所有业主的资料,如果女人是租了某位业主的房子,也应该会有登记的。何水夫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着,他到了物管公司,请资料管理员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业主出租房子的记录。管理员见是何水夫,取出一叠资料往何水夫面前一放,说:“你自己找吧。”何水夫翻遍了全部资料,没有最近两天的住房出租记录,心里有点失望,怏怏地走出物管公司。值班的保安看见垂头丧气的何水夫,问道:“你刚刚回家,怎么又来了?像根霜打的茄子似的。”何水夫对保安的话置若罔闻,走过岗亭,消失在路边的人行车流里。保安扭头对值班室里的另外一个保安说:“何水夫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被女朋友蹬了?”另外一个保安不屑地说:“何水夫的女朋友?嘁!还躺在丈母娘的肚子里没生出来呢。”

何水夫再次见到女人时的情景简直就是第一次的翻版。不同的是何水夫的眼睛不再集中在女人的腿上,而是刻意留心女人的脸了。午夜的灯光幽幽的,从路边的灯杆上散淡地泻下来,映在女人的身上,给女人蒙上了一层羽翼似的薄纱。何水夫站在岗亭里,女人处于亮处,是看不见何水夫的眼睛是如何在她身上肆意地搜索的,如果女人有感觉,她会发现此刻何水夫的眼睛就像一把刀子,锋利无比地划开了女人的套装,把她身上的衣物切割得一丝不挂。女人旁若无人地走进小区,从寂静的夜色里传来的脚步声可以知道她的步履是如何的有节奏。何水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人的背影,就在女人将要消失在花园转弯处时,何水夫迅速操起台子上的一只手电筒,像一头豹子一样冲出岗亭,沿着女人走过的那条道路飞奔而去。

何水夫在接近花园转弯处时放慢了冲刺的速度。何水夫看见女人走在树荫下,地灯从草坪上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照着女人腰肢以下的部位。何水夫又一次看到了女人的双腿在绿草的衬托下笔直而有弹性的摆动,整个身姿的移动犹如一枝杨柳在微风里袅娜的摇摆。女人在走到八幢一单元时停住了。何水夫远远地看着女人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电子保安门,然后身影一闪,就在何水夫的视线里消失了。何水夫仰望着这个单元,所有的窗口都是一片漆黑,何水夫暗暗窃喜。几分钟后,五楼的窗口灯亮了,接着,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她将窗门移开,似乎在窗口站了一会,又转身不见了。何水夫怀着的极大满足离开一棵杉树的阴影处回到值班室。

何水夫看了看值班室的挂钟,已是凌晨两点多了。何水夫无法想象女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家。他搜寻着自己白天翻阅过的那些业主资料,突然眼前一亮,关于那套房子的有关资料就从记忆中跳了出来。女人进去的那套房子主人去了西班牙,房子一直是空着的,那么,这个女人是房子主人的妻子?或者是替朋友看房子?或者是租了主人的房子?那么,她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回来?何水夫现在有充分的时间来想象女人的职业。

她是一个白领,这是毫无疑问的,从女人的穿着看,大方、端庄而雅致,这样的女人只有在类似国际大厦这样的写字楼里才会见到。她那么美丽,她也有可能是演员出身,就像自己床顶上那个美人,只是看上去女人的年纪要比那个美人大一些,但身材、气质和外表却一点也不亚于那个美人。如果她是演员,她也没有理由这么晚才回家呀。何水夫扯过桌上的晚报,想寻找大剧院这几天有没有大型演出,演出是有的,是来自意大利的一个交响乐团,这显然和女人无关。何水夫继续想,她也有可能是政府的公务员,但一定只是一个一般的公务员,因为凭何水夫有限的经验,如果她是一个有一定职位的公务员,她是不可能住小区这样的公寓房的,至少,她应当有自己的一套房子,而且是一套宽大装修的很精致的房子。也许,她是一家五星级宾馆的总经理助理吧,至少应当是一个领班,那里四季如春,她在大堂里走动的样子真是与宾馆豪华的装饰相配呀。

何水夫想象不出女人的真实身份。何水夫走出值班室,站在小区大门口,后半夜了,进出小区的人十分稀少,偶尔会有一辆自备车缓缓驶进来,这时,驾驶员会摇下车窗,跟何水夫打个招呼。何水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想,此刻,女人会在做什么呢?她一定在洗澡了。想到这里,何水夫的身体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看见女人白杨树一般挺拔的身体裸露在微弱的灯光下,水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她起伏的身体上。何水夫看见女人的肌肤在灯光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色泽,她披着一块巨大的浴巾,走进卧室,掀开被子,拉着浴巾的手一松,浴巾就滑落在地上,女人一弯腰,钻进被窝,取过床头的一本杂志,翻了几页,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她的手摸索着一按开关,房间就被黑暗吞噬了。女人的双臂露在被子外面,仿佛从荷池里伸出来的两截莲藕。何水夫的想象到此停顿了,他的思维停留在女人弯腰时的那一瞬间了,灯光斜斜地照过来,映在女人的胸前,一对乳房坚挺地呈下垂状,那个姿势,让何水夫想起了飞翔的鸽子。是的,何水夫想,女人的乳房在那一刻就要飞起来,像一对鸽子一样,在夜空里无拘无束地飞翔。

何水夫躺在床上,仰视着床顶上的美人。美人穿着紧身的上衣,胸部露出一小部分,刚好看得见乳房之间的那道深沟。何水夫伸出手,恰好能够摸到美人的脸,他用手指抚摸着美人的胸衣,仿佛要把她胸前的衣服剥开似地。何水夫想,美人脱掉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会有女人那么好看么?美人也有鸽子一样的乳房么?美人的乳房会飞么?何水夫的身体有些发热,他将手伸下去,握住已经昂立的器官,只稍稍动了数下,何水夫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晕眩了。在何水夫的脑子有些发晕的一瞬间,何水夫的眼前出现了女人,女人走近了何水夫,女人伸出双臂,何水夫伸出手,向女人的胸前袭去,就在何水夫的手将要握住女人乳房的一霎那,长在女人胸前的那对乳房突然脱离了女人的身体,像一对鸽子一样,飞了起来。



女人走进房间,脱去套装,飞快地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就哗地冲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用手疯狂地擦拭着身体,似乎身上沾满了污垢。她关掉水龙头,用香皂将全身涂了一遍,用水冲掉,接下去又用沐浴液擦了一遍身体,在确信身体已彻底干净以后,女人用一块浴巾裹着身子进了卧室。她用电吹风吹干一头湿发,解开浴巾,钻进被子,关掉床前的台灯,一种极度的疲惫就席卷了全身,女人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熟了。

现在是白天了,女人出现在省立医院住院部白血病病区。她的女儿正在这儿接受化疗。女儿曾经那么浓密的一头黑发已经脱落了,稀稀拉拉的,犹如一团杂乱的鸡窝。女儿脸色苍白,双眼无助地看着妈妈。女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女儿忽然说:“妈妈你有白头发了。”女人说:“妈妈老了,自然就会有白头发了。”女儿说:“妈妈我帮你把白头发拔下来。”女人说:“不用了,白头发越拔越多的,反正,妈妈要老的,会有满头白发的。”女儿说:“妈妈,我会死吗?”女人抱住女儿,说:“不要胡说,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这个病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了,医生说了,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女儿说:“是吗?我又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了吗?”女人说:“当然,我的宝贝。”女儿又说:“爸爸怎么不来看我呢?”女人无奈地笑了笑,说:“你爸爸忙啊,他在国外,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打电话给妈妈了,要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女儿说:“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叫他回来看看我,就说,他再不来看我,以后就要看不到我了。”女人从心底发出一阵无声的悲鸣,她更紧地搂住女儿,说:“孩子,你别说傻话呀,你会好起来的,爸爸会来看你的。”

女人拿着催款单来到住院部,向窗口递进去五千块钱。打印机很快打出一张收款收据,女人看了一眼,走出医院。女人要去见女儿的爸爸。那个让自己伤透了心的男人。男人在电话里和女人约定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大堂见面,女人一听香格里拉四个字,全身就如突然进入冰窖一般地颤抖了一下。女人说:“不,不能在那儿见面,你换一个地方。”男人在电话那头很奇怪地迟疑了一会,说:“那好,在湖畔宾馆吧。”

女人看看天色暗了,在广场小吃摊上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湖畔宾馆的大堂里。女人刚一进门,男人就从一个显眼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带着女人来到咖啡吧,很绅士地替女人拉开座椅,要了两杯咖啡。男人看着女人啜了一口咖啡,开口问:“女儿怎么样?”女人冷冷地回答:“很好。”男人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只信封,说:“这是女儿的生活费。”女人推开信封,说:“我们生活的很好,不需要你的钱。”男人有些气恼,低声说:“你总是这样,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有责任养育她。”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冰库里发出来的,她说:“你不要跟我提责任这两个字,你离开我们的时候想过责任吗?”男人急急地说:“我说过,我是出于无奈。”女人说:“你不用解释了,如果你没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我要走了。”男人用手示意,说:“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女人将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干了,用双眼漠视着男人英俊的脸,这张脸曾经多么让自己着迷啊,为了这张脸,自己曾经那么轻贱地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在男人的宿舍里脱光了衣服,让男人像一个农夫一样高举坚韧的犁,在自己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耕作。可是现在,这张脸却让自己如此厌恶。男人告诉她,他离开她,是因为局长的女儿爱上了他,为了他的前途,他只好这么做。男人说,他是爱她的,等到他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他一定会再来找她的。女人听了男人的话,从胸腔里发出一阵爆笑,她的笑声吓坏了男人,以为她疯了。女人笑够了,又大哭了一场。男人从女人身边逃离出来,终于坐上了处长的位置,但他没有兑现自己对女人的承诺,因为他发现,他离副局长的位置仅一步之遥,他需要已经退休的岳父继续发挥作用。

女人看着男人。这时,窗外的天色已黑透了。男人期期艾艾地说:“我是爱你们的。”女人冷笑了一声,说:“你的话说完了吧?”说罢,女人从座椅上站起来,撇下表情惊愕的男人和桌上那只鼓鼓的信封。女人走出宾馆大堂,泪水就开始从脸上毫无节制地滚落下来。

女人在华灯绽放的城市大街上边哭边走,所有经过女人身边的行人都发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一个抽泣的美丽无比的女人在夜色中疾行,她的胸部和肩膀都在节奏强烈地耸动,泪水从女人的眼角飞落,洒满了城市的街头。

女人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运河边上。年迈的运河穿城而过,河水倒映着岸上的建筑和灯光,河面上铺满了破碎的光芒,它们混杂在一起,使运河看上去像一个艳俗的女子,徘徊在都市的灯光下,期待着男人的到来。

女人想,运河老了,年轻的只是岸上的房子和看运河的人。女人在河边找了一张空椅坐下,女人只用眼角轻扫了一下,就能够发现在自己周围有一些形迹暧昧的女子,她们或艳抹,或淡妆,仿佛在随意地浏览运河的景色,但她们的眼珠却一直没有停止过转动,她们是灵敏的城市猎人,一到夜色降临,她们就出现在城市最富丽堂皇或最阴暗的地方,她们或主动出击捕捉猎物,或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女人同时看见的还有一些图谋不轨的男人们,出现在运河边的男人身份各异,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准其中一个女子,和她一起消失在运河边上。男人们或老或少,或俊朗或丑陋,他们的体内积蓄了多日的压抑,他们需要找一个地方排泄,就像在运河上行驶的船,如果没有运河充足的水源,那些船就要搁浅,就无法前行。在这些男人们的眼里,那些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就是运河水,她们那么丰盈、潮湿,她们能够会男人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流,供他们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女人身边的男人和女子越来越稀少了,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男人一个一个领走了,只剩下几个半老徐娘,继续在河边徘徊。女人有些同情这些女子,她们是一些饥饿的猫,不会挑食,只要有食物,她们就会风卷残云。但是那些男人们,无论是老的还是少的,他们却不肯屈就,即使空手而归,即使只看运河的夜景,他们也不愿去触碰剩下的女子脸上那些厚厚的脂粉。

一些新来运河边的男人犹犹豫豫地从女人身旁慢吞吞地走过。女人想,他们一定把自己也划入运河边走夜的女人了,女人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那些男人在走过女人身边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冷艳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子同流合污呢?他们鼓起的勇气在走近女人身边时就消失殆尽了。

女人旁若无人,托腮望着运河上缓缓行驶的货船。一个英俊的少年就出现在女人的记忆中了。

女人和男人终于分开了。女人只要女儿,男人说他什么都不要,房子,存款。女人漠然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说:“你可以滚了。”男人狼狈地背起一只提包,这是他出差时常用的,里面经常装着一些生活必需品。男人在走出房门时不小心被低低的门槛拌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门外。男人走了,女人的心空了。她给妈妈家里打电话问女儿的情况,妈妈说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女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饿了,就起来泡碗方便面,吃了睡,睡了醒。女人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睡散架了。她起床时,经常会有一种酸疼的感觉。女人在第七天的傍晚走出了家门。她沿着城市的大道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想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啊走,女人就走到了运河边上。女人上班的地方离运河不远,但她几乎没有到过这儿,一条河,在女人的眼里没有多少可看的地方。这天晚上,女人忽然发现,运河的夜色是这样的好看,那些灯光在水中支离破碎的样子,就像自己的心啊,刻满了无数道伤痕。

女人依栏而立,微风吹拂着女人的脸庞。女人不知道,在她身边,一些暧昧的男人和女子正在做着无声的交易,没有人靠近她,那些试图靠近女人的男人们从她的眼里发现了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芒,他们无法想象,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们会得到什么。

然而一个英俊少年出现了。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也许,他昨天才刚刚领到了身份证。他现在出现在运河边上。他看了女人好久了。他看到女人以同样的姿势伏在栏杆上,她的姿态是那么的华丽,那么盛气凌人。运河边的男人和女子们走了,就像一场戏在此落幕,易地再开演一样。少年走近了女人,他站在女人身边,女人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少年努力以成人的口气跟女人打了声招呼:“嗨!”女人惊诧地转过脸,看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脸色红润,神情有些紧张而激动地站在自己的身边。女人望着这个少年,又看了看四周。女人明白了。少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女人轻声问:“你成年了么?”少年点点头,说:“我成年了,我有身份证的。”女人也点点头,继续问:“那么,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少年有些语无伦次,说:“我有钱,我可以去开宾馆的。”女人说:“那好啊,你去开吧,等你开好了,你来叫我好了。”少年听罢,撩开长腿就飞奔而去,女人顺着少年飞奔而去的方向眺望,那儿有好几家星级宾馆,那些高楼刺穿夜色,像一些男人充满欲望的生殖器般,让这座城市的夜空充斥了难闻的腥气。

少年很快回到了运河边。少年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女人冷静地望着少年。后来,女人问少年:“你就不怕我走掉?”少年说:“我没有想过,你不会走掉的是吧?”女人听少年这么说,搂过他,把少年当作一匹马骑在身下,在女人的眼里,自己正和少年驰骋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

少年很紧张。女人将灯光调暗,少年的身体就有一种粉红的光泽。女人相信,少年是第一次。整个过程中少年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地颤抖。女人抱紧少年,少年很快就泄了。少年有些失望。女人刚刚开始,少年就结束了。但是少年在女人的帮助下很快就重振雄风,少年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在女人的身上欢奔。多少年女人都不曾如此疯狂了。少年是一团火,将女人潮湿的身体点燃了,并且熊熊燃烧起来。女人要离开了。少年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叠钱,递给女人。女人看了一眼少年,将少年持钱的手推了回去。少年说:“我有钱。”女人笑了一下,说:“你还会再去找别的女人么?”少年说:“不会了。”女人说:“你会的,你把钱留着给别的女人吧。”女人在拉开房门前再一次回眸床上的少年,少年手托纸币,愕然地望着女人。

女人离开了运河边。她拦了辆出租车,直驱香格里拉酒店。

女人在回忆,除了那个少年,自己是从那次开始的。先是女儿查出患了白血病,在知道女儿病情的一瞬间,女人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她的身体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这让女人想起了那个英俊少年,他在自己身上时也一直在颤抖,那是少年的第一次,如果不是女人帮他,少年一定无法完成他的这次仪式了。现在女人的颤抖却是因为害怕,她的女儿,得了白血病。

女儿花光了所有积蓄,接着是房子里的家产,再接下去,是房子。然而女儿依旧在源源不断地需要费用的投入才能维持生命,女人没有东西可以变钱了。她想到了女儿的父亲,但女人厌恶男人的那张脸。在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个少年和少年手持的一卷纸币。女人的朋友去了西班牙,房子钥匙一直放在女人那儿。朋友说,你什么时候有需要,这房子你随时可以去住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已经离开了他的男人。女人只身住进了朋友的房子。

女人在朋友的房子里第一次面对镜子,用挑剔的眼光审视了自己的身体,女人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继续维持女儿的生命。女人决定出发了。为了女儿。

女人是在国际大酒店的咖啡吧里开始她的别样职业生涯的。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与那些艳装的女子不同,女人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这是女人刻意挑选的。她坐在那儿,灯光暗淡,女人端起手中的咖啡杯,缓缓举到嘴边,小啜一口,又缓缓放下。女人相信,一定会有很多男人在暗处注意自己。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宾馆大堂咖啡吧里,一个冷艳的独身女人孤坐一晚,会让多少男人想入非非。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女人的脚下,有一只漂亮的提包,里边,装着女人的套装。

这一晚,女人如愿以偿。男人很有绅士风度,他指指女人身边的沙发,问:“请问,我可以坐这儿么?”女人不点头也不摇头,目空一切地注视着男人的服饰。男人坐下了,喝完一杯咖啡,他起身离去,将女人的咖啡钱一起付了,然后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上。女人用手指挟起一看,那是他住的房间号。女人的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

女人出现在男人的房间里。这是一个套间。在国际大酒店住套间的客人正是女人需要的。

男人指法娴熟,他让女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进入这个房间的目的。女人轻歌曼吟,与男人一起共越巅峰。男人满意地走进洗手间,边享受热水的抚摸边哼唱起一首粤语歌曲。女人在床上赤身而卧,起伏的背部曲线在灯光的映照下如黛的远山一般。女人在哭泣,她在心里骂自己是贱货,一个婊子居然还会有那种快感,还会有高潮连绵。男人裹着浴衣,站在床边欣赏着女人的背部。男人感叹道:“可惜呀,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你要是早些来,多好啊。”女人睡着一般,不理男人的感叹。男人抽出一叠纸币放到女人身边,说:“你可以给我留一个电话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女人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疼,最初的感觉在男人无休止的欲望中逃跑了,女人想该死的男人给了钱就把人往死里整。女人裸着身子,脸上没有一丝羞涩,泪痕已经从脸上抹去了,她从容地将钱收进包里,顺手掏出一张小纸条,正是男人留在咖啡吧里的那一张。女人就在这张纸条上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递给男人。女人冲完澡,换上套装,拎起提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男人的房间。

女人很快在她这一行赢得了声名。那些年龄要比女人轻许多的女子无法与她争雄。女人冷艳的容颜成了她的一张招牌。

女人是在香格里拉上了南非钻石富商公子的床的。那个矮胖的非洲人一眼就看上了有着典型东方美女神韵的女人。黑皮肤的富商公子要在这座城市开展商贸业务,他会在这儿住相当长一个时期,他当然不能没有女人,那种纯粹意义上的女人,他不在乎钱。但是,黑公子发现,那些女子除了在床上亦真亦假地呻吟,无法给他更多的快乐。黑公子第一次来到这个对于他曾经是那么神秘的东方文明古国,这儿的女子与他想象中的似乎有着很大的距离,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然而,在见到了女人并且领略了她在床上的风韵后,黑公子明白了这正是自己想要的东方女人,黑公子提出要和她在一起。女人是懂得英语的,女人听懂了黑公子所要表达的意思。只要黑公子能够付给她足够维持女儿生命的钱,她愿意和黑公子在一起。女人不是第一次和黑色人种上床,她见过各种各样男性的器官,但让女人惊叹不已的是这个看上去如此矮胖的非洲人,竟有那么庞大的器官。女人一眼瞥见黑公子的器官,差点要晕过去了。更让女人不可思议的是黑公子在床上的非凡耐力。这个其貌不扬的黑公子,让女人体验到了来自好望角的黑色凶猛,女人觉得黑公子简直就是一头力大无穷的熊。女人想,总有一天,自己会死在黑公子的床上。



何水夫在值夜班时继续猜测着女人的职业。何水夫觉得如果女人戴一副眼镜,就是一个学者,她应当是大学教授。但是何水夫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假设,何水夫想,哪有大学教授每天凌晨才回家的。那么,她是一个电视台的主持吧,电视台主持的工作需要大量晚间时间。何水为自己的猜想激动着,他盼望着天早些亮起来,他要回家去看电视,到电视上去寻找女人的踪影。但是何水夫用遥控器搜索了本省和本市的所有频道,都没有发现女人的蛛丝马迹。这么说,女人不是主持人,也许,她是做幕后工作的,比方说,她是一个编导。

何水夫的表兄从南部来找何水夫。让何水夫意想不到的是表兄居然是开着一辆小汽车来的。表兄来找何水夫时何水夫正在值班,他看到一辆车号陌生的雪铁龙停在小区门口就用手示意停车。表兄从车子里钻出来,叫了一声何水夫,何水夫吓了一跳,看清是表兄,有些不相信。表兄拍拍雪铁龙,说:“兄弟,是我。”何水夫这才相信表兄做假冒名牌商标生意发财了。从前,表兄倒腾假冒名牌商标,被质检工商查罚过好几回,但表兄查罚一回,歇两天又重操旧业了。表兄对何水夫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表兄说:“所有成功的企业家都会有一个原始积累的过程,等我成功了,我就不做这些假冒名牌商标了,我要做真正的名牌。”

何水夫让表兄将雪铁龙停到边上,说:“我在值班,要不要你先去家里歇歇?”表兄说:“我在香格里拉登记房间了,我要住上几天,有一些生意上的事。你先上班,下了班直接去香格里拉,我们一起吃晚饭,记得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何水夫点点头,目送表兄的雪铁龙融入车流,渐渐远去。

何水夫已经基本掌握了女人的进出时间,她总是在天色渐暗时分出门,在门口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在何水夫的目光里绝尘而去。女人回小区总是在午夜以后了。每天如此。很多次,何水夫都想在女人到达车门之前抢先一步,替女人拉开车门,然后将手搭在车门的顶上,就像那些侍者为有身份的贵宾拉门一样。何水夫觉得女人应当享受这样的礼遇,如果她愿意,何水夫想自己愿意一辈子为她拉车门。但是,每当女人出现在何水夫的眼前,何水夫的双腿就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动作高贵地拉开车门,一弯腰,钻进汽车,然后轻拉车门,车门似乎毫无声响地就在她的一连串动作中关闭了。

小区里有好几辆或红色或黄色的跑车,流线型的。开车的都是美貌的年轻女子,她们看上去要比女人年轻,她们开着跑车的样子十分悦目。何水夫都记得这些跑车的车号,开红色奔驰的那个女子身材娇小,总喜欢在晴朗的日子里将车顶敞开,一付墨镜搁在脑门上方,她开着敞篷的跑车轻轻地,无声地滑出小区。何水夫能够想象,所有经过她身边的车子都会向她行注目礼。与她相反,开本田跑车的女子则要高大的多,尽管她坐在车内,何水夫也能估量出她的身高和体重。她从来都不将车顶敞开,她的车子是黄色的,她总是穿不同款式的黑色服装,与她的跑车颜色形成巨大的反差。何水夫在心里分别把她们叫做奔驰小姐和本田小姐。奔驰小姐性格一定很开朗,每次见到何水夫在值班,总会对他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本田小姐看上去则要冷艳一些,她进出大门目不旁视,即使有时候她回来晚了,小区移动门已经关上了,她也只是按一下喇叭,从不对何水夫露出一丝笑容。何水夫不在乎本田小姐的态度。何水夫只在乎女人。在何水夫的所有思想里,无论是红色的奔驰还是黄色的本田,如果由女人来开,一定会更加赏心悦目。何水夫觉得,那么高贵的女人是不应当只坐出租的,她应当拥有自己的跑车,奔驰或者本田。

何水夫在等待夜幕的降临,这是何水夫一天中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女人在朦胧的灯光下穿过花坛,沿着低矮的灌木丛,翩然而来,她的步态轻盈而飘逸,她走过的地方,树叶就会沿着她行走的方向摇曳不止。她一路直行,仪态万方,在快要到达小区大门的前夕,已经关上的移门会自动启开。这是何水夫在岗亭里揿住开关产生的结果。何水夫要让她知道,她的到来比一辆奔驰跑车的进出更为隆重。女人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铁门缓缓移动,嘴轻轻地张开,但她依旧没有旁视,这时,如果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驾驶员就会迅速地将车驶到女人的身边,女人一拉门,所有完美的动作就在何水夫的视线里连成一线,随着车子的启动,成为何水夫美好的记忆。

何水夫在到达香格里拉之前给表兄打了个电话。表兄告诉了他所住的房间号码,要他直接上去。何水夫是第一次来香格里拉饭店,他走进一幢楼,找到了表兄提供的房间号,揿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外国男人。何水夫知道自己敲错门了,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走廊上踟蹰了一会,跑到饭店商务中心给表兄打电话,表兄一听,说:“你搞错了,我在三号楼,你那儿是二号楼。”何水夫这才想起是自己没有注意听清楚,以为香格里拉和别的宾馆一样,进去了找房间号码就行。何水夫走过一条绿树环绕的围廊到达三号楼,敲开表兄住的房间,房门开了,出现在何水夫面前的却是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孩子。女孩穿着一件很暴露的吊带裙,前胸后背都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很大方地跟何水夫打了声招呼,侧身从何水夫身旁闪过,出门去了。表兄顺手在女孩圆润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说:“再联络啊。”女孩回眸一笑。何水夫发现,其实这个女孩子长得很好看。表兄问:“怎样?还好看吧?”何水夫本想问,她是谁啊?但是话到了喉咙口了,何水夫看见表兄的床上一片狼籍,就将没有出声的话咽了下去。

表兄拉开窗帘,指着窗外的景色要何水夫看。因为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何水夫听不见窗外的任何声音,只能眺望远远近近闪烁的灯光。何水夫想:灯光对于城市里的夜晚来说就像是眼睛,没有了灯光,城市就会变得一片漆黑,像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表兄递烟给何水夫,何水夫摇摇头。表兄说:“还是烟酒不沾?”何水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表兄说:“这年头,像你这么纯洁的男人真是少见了。”表兄又问:“姨妈姨夫还好吗?”何水夫回答:“马马虎虎吧,反正就那样。”表兄说:“你不要灰心啊,我很快要到这里来开办一个分公司了,到时叫姨夫帮帮我。”何水夫说:“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能做什么?”表兄说:“自家人知根知底,换别人我还不放心,再说,也不要他做什么,只要帮我照看一下公司就行,你要是不想在那物管公司待了,就跟我说一声,到时也到公司来做。”何水夫连连摆手,说:“不用的,我在那里做做蛮好的。”表兄哼了一声,说:“蛮好什么,起早摸黑,就那么几百块钱,跟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何水夫听表兄这么说,就不响了。表兄看何水夫的样子,知道话说重了,就把话题岔开,问何水夫:“刚才那个女孩子到底怎样啊?”何水夫说:“蛮漂亮的。”表兄说:“算你有眼光,这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表兄感慨道:“老家城里的女人都玩遍了,也玩腻了,实在没有新鲜的,一见面,就晓得脱裤子,干完了付钱走人。”何水夫对表兄的世界很陌生,听了表兄这些话,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表兄拍拍何水夫的肩膀,说:“看你脸都红了,这年头,男人哪有不玩女人的?不瞒你兄弟,只要有钱,你想玩什么样的女人就能玩什么样的女人。刚才你亲眼看见了,等会,表兄也带你见见世面,玩个漂亮的。”何水夫一听,吓了一跳,说:“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来了。”表兄说:“你不要怕,我不会告诉姨妈的,今晚你就住这里,我们痛痛快快地玩它个通宵。”何水夫说:“说好吃一顿饭的,我吃好饭就要走的。”表兄怪笑着:“也好,你这么纯洁,我不拖你下水,我们现在就去吃饭。”

表兄和何水夫到了餐厅,表兄要何水夫点菜,何水夫说:“你点吧,我无所谓的。”表兄拿起菜谱,问:“你吃不吃乳鸽?”何水夫没有听清,问:“什么?”表兄重复了一遍。何水夫听了,就有些发呆,说:“我无所谓的。”表兄就点了乳鸽。等乳鸽上来了,是整只的,一共两只。何水夫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这对乳鸽变成了女人的乳房,在空中飞翔。何水夫想起了那个夜晚,他跟踪女人到了她居住的楼下,他看到她的房间里亮起了灯。然后,何水夫想象了她上床时的样子,灯光照着她的乳房,犹如一对鸽子,突然就脱离了女人的胸脯,在夜色中飞翔了。

表兄对服务员说:“你将乳鸽切开好吗?”不一会,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切割好的乳鸽。原先整只的乳鸽现在已经切成块状了。表兄说:“香格里拉的乳鸽烤的还是很嫩的。”说着,拣了一块放到何水夫面前的碟子里。何水夫忽然觉得,那对正在飞翔的鸽子落在了眼前的盘子里,马上就要进入自己和表兄的胃里去了。表兄端起酒杯,何水夫也依样机械地端起酒杯,两只杯子在空中碰了一下,发出很轻脆的响声。何水夫问:“鸽子就是鸽子,为什么要叫乳鸽呢?”表兄不怀好意地望着服务员丰满的胸部,问:“我这位兄弟想知道,鸽子为什么要叫乳鸽?”服务员明显感受到了表兄的不怀好意,笑了笑,说:“菜谱上就是这么叫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表兄对何水夫说:“听见了吧?小姐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吃吧。”何水夫咬了一口乳鸽,肉质果然很嫩,一咬就有汁水流下来。

何水夫傻傻地望着乳鸽上的汁水,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女人的身影,以及何水夫在心里剥光女人衣服的样子。何水夫想象一丝不挂的女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何水夫张开嘴,小心地含住女人的乳房,用力一吸,就有一股细细的泉水般的汁水直射喉咙。

何水夫对付完碟子里的一块乳鸽,表兄又给他拣了一条鸽腿。何水夫抬起头,一个发现让何水夫大吃一惊。何水夫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那个女人正从何水夫的视线里渐渐远去,她的身边是一个矮胖的黑人,女人要高出黑人半个头。这个身影对于何水夫来说太熟悉了。何水夫有些失态,放下酒杯,丢开手上的筷子,将椅子往后一移,就要站起来。表兄惊诧地看着何水夫。何水夫站起来了,但很快又坐回了原处。那个女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外了。表兄顺着何水夫的眼光朝外望,什么也没看见。

吃完饭,表兄发觉何水夫的眼神有些呆滞,他不知道吃饭时这位表弟中了什么邪,就要带何水夫去游泳。何水夫却坚决不肯去,只说想回家了。表兄无法,在心里直说何水夫是笨蛋。

表兄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接着打了个电话。很快门铃就响了,表兄打开房门,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站在门外。

表兄和黑皮肤的女子从床上滚落到地毯上时,何水夫正骑车沿着流光溢彩的道路往家赶。何水夫发现,在自己正前方,总有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在朝前走,何水夫拚命用力,却怎么也赶不上那个女人的背影。何水夫有些绝望,他的体力渐渐不支,在下坡时,自行车笼头突然一歪,何水夫的身子就从车座上弹了出来,在这一刻,何水夫感觉自己的灵魂飞了起来,但这种感觉只延续了不到一秒钟,他的整个脸部就贴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何水夫的脸被水泥地啃得面目全非,鼻子移位了,脑门磕破了。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告诉他,即使他痊愈了,他的脸也不可能恢复原样了。何水夫从入院的那一刻起,始终保持着沉默。表兄来看过他,表示医药费方面不用担心。表兄欲言又止。何水夫知道表兄要说什么,表兄是想说,你要是听了我的话,在香格里拉弄一个姑娘玩,何致如此。何水夫望着表兄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呢?”表兄说:“你问啊。”何水夫说:“你说香格里拉是什么意思啊?”表兄迟疑了一下,说:“这下,你真把我给问住了,我也不清楚香格里拉是什么意思,一定是有些深奥的意思在里面的。”何水夫一脸失望,说:“你住在里面也不知道。”表兄掩饰地笑了笑,说:“你以为住在里面的人一定都知道啊?这个世界上你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何水夫想了想说:“也是。”

何水夫出院回到物管公司,经理一看何水夫的脸,说:“你不能在大门口丢人现眼,你去做水暖工吧。”何水夫知道,经理这样说,已经很开恩了。从此后,何水夫背着一只装满零配件的工具袋,和其他有经验的水暖工一起,为那些有需要的业主提供服务。随着工种的更换,上下班时间也发生了变化,何水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薄暮出行,午夜回家的女人了。

女人在午夜回到小区时感觉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双仇恨的眼睛在紧盯着她。女人忽然有些害怕,她加快了脚步,这使她一向从容的步履显得有些凌乱。她匆匆跑进家门,返身将门紧锁,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感觉不停地跟随着女人。女人在回家的时候会左右张望,她怕那双仇恨的眼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天午后,女人还在床上熟睡,门铃响了。女人过了好一会才醒过来,女人以为是幻觉,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按这套房子的门铃。女人从被子里撑起身子,没穿任何衣服的身体就裸露在窗口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中,胸前那对柔软的乳房昂扬着,仿佛一对随时振翅的鸽子。女人披了一件睡衣,走到门边随手打开了门锁。女人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她在没有问清来人的情况下就贸然打开了房门,这让何水夫出乎意料地顺利,他进入了女人的房间,他想象过无数遍的房间。女人看见何水夫的脸,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何水夫手上紧握着一把扳手,这样一把大号的扳手随便敲在哪个部位都足以致人于死地。

何水夫用仇恨的目光逼视着女人。女人终于看见这双让自己害怕的眼睛了。何水夫充满愤怒地吼道:“你为什么要做婊子?你不是教授么?你不是编导么?你不是白领么?你不是演员么?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去做婊子?”女人惊恐地望着何水夫手上的铁扳手,身子在簌簌发抖。女人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床边,她似乎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危险,她的手一松,睡衣就敞开了,女人的胸乳就裸露无遗了。何水夫看见了女人胸前那对雪白的乳房。他突然想起在香格里拉和表兄在一起时吃过的乳鸽。何水夫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将鸽子叫做乳鸽,原来,女人的胸前就长着这样一对乳鸽,这对乳鸽与何水夫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它们会突然脱离女人的胸部,在夜色中飞翔。何水夫很想寻找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女人的乳房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就像那对乳鸽般,一定会淌下很多丰盈的汁水,吮进嘴里,鲜美无比。

何水夫扔下手上的扳手,返身从背后的工具袋里寻找他想要的刀子。女人在这一刻清醒异常,她迅速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把扳手,何水夫只来的及抬起头,那把致命的扳手就落在自己的头上,何水夫看见,鲜血在自己的头顶喷射四溢,像玫瑰一样依次盛开。
发表于 2006-11-8 11: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会飞的乳鸽》,随着情节的展开,被深深诱惑着,是作者精心设计的故事和细腻的笔触。结局让人震撼,“鲜血在自己的头顶喷射四溢,像玫瑰一样依次盛开”,读完最后一句,所有的思绪也像玫瑰一样依次盛开。
  楼主在其他版块发的文章读过不少,小说第一次,真是一位高手。
  欢迎朋友的到来,好小说加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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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16: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赞成精华,我会下载后细读的。
热烈欢迎陈富强光临小说版,希望以后继续对小说版给予大力支持,也请你这位小说高手能在此进行一番互动,对小说版其他小说给予跟帖评点,这也是一种很好的交流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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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19: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Good,写得太棒了,看得出楼主是个很有经验的写手啊,热烈欢迎您加盟小说坊。此篇小说一开始就采用了悬念,一个美丽的充满诱惑的女人,外加一个纯情的热血男子,疑问、诱惑、欲望,这些人性本身最真实的反应便如花般依次盛开,一步步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具体评议见蒙山编辑为此写的专帖)。

您的文笔流畅,写法娴熟,描述细腻,结构合理完整。真是一篇佳作。同意精华!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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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20: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值得好好学习,谢谢楼主的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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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2 20: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出差了,回来就看到这样的好小说,问好楼主,学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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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2 23: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乳鸽这个意象好!爱,欲望,情,罪恶,交织在这篇好小说里。欣赏,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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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2 23:45: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身上融合着何水夫对性、崇高、美丽、爱情等一切美好东西的想像和向往,当残酷的现实撕碎了何水夫的梦,他单纯的大脑开始扭曲、仇恨,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仇恨的该是女人还是这个令女人堕落的世界。故事终止于鲜血,却又从鲜血开始引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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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9 02:4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吸引人哈,也很戏剧化!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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