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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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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28 18:3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她死了。

她纤细的身体悬在梁间的一条白绫下,象个玩偶。脸被长发遮住,但从发间隐约的肉红色看来想必是狰狞的。脚尖绷直,鲜红的绣花鞋在葱绿的百摺裙下妖娆而探出一点点,上身一件镶黑桃红大襟缎袄,衣底、袖口、襟边尽挑桃花。几缕阳光从窗户和檐间的缝隙里漏进来,落下几块凌乱的光斑,有一块正照在袖口的一枝桃花上,把这枝花映得象要挣脱衣裳落到土里生根去……

“死了也好,”她醒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梦,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不免胡思乱想, “这般好容貌,这付好身段,只是祸根,招不到半个有情郎,尽惹狂蜂浪蝶。在这等见不得人的去处,王爷一死,福晋还指不定怎么折腾人呢……”

一边想一边打扮整齐了往王爷的住处去。

这天天气好得出奇,她故意绕了远道,从几个花园里穿过去。那时正是春天,园子里的花都开得很好,香风薰人,柳绵拂面,使她阴郁的心情略略晴朗。

在花园里她遇到了管家三六,三六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长得很白净,浓眉大眼,单布衫下隆起的肌肉显山露水,走路虎虎有声。她从来没在王府里见到过这样的年轻人。

“姑娘好!”三六远远地给她打招呼。

“六爷好,”她笑笑,“这么风风火火的,上哪去呀?”

“我家乡来的,”三六偏偏头示意身后的年轻人,“以前府上用的柴都是他送的。年轻轻的老砍柴也没出息,托着我给他在府上找份差使。这次蒙福晋恩典,让他到府里打杂,今后有什么使唤的,姑娘尽管吩咐他。”

“那我先谢六爷了,”她拎着手绢略福了福,眼睛又往后瞟去,“六爷老家哪里呀?好水土呀,出来的人个个长得标致。”

年轻人笑咪咪地抢着说:“我老家叫桃花沟,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们村就象在云霞里一样,姑娘将来一定要到那里去看看。”

“作死呀你!”三六回头训斥了他一句。

“不妨事,不知者不罪。桃花沟……”她拖长声念了一遍,咯咯一笑,边走边说,“我屋前要种一盆花,回头让他给我弄个瓦盆和土来。”

“叔,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年轻人觉得挺冤的。

“水生,在王府里做事要少说多做,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桃花沟!那姑娘就叫桃花。还好是她,要是犯了福晋的讳,你挨顿皮肉之苦事小,小心连自己的小命是怎么没的也不知道。”

“知道了,叔。”水生眨巴着大眼,“那姑娘叫桃花?她长得真好看,叔,她是府里的小姐吗?”

“小姐?她这样儿的象小姐?”三六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她是个戏子,王爷看她长得好把她包了起来,连侧福晋也捞不上。”

“哦。”

“你小子少打听府里的事,我给你说的你也听过了就忘。我把你给弄进来可是担着大干系的,你要出了事我也得担着三分不说,要是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我可没脸见我们家的祖宗了。”三六说。

“叔,你就放一百个心。”水生笑嘻嘻地。

三六在水生三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乡到王府来做事了,在水生来找他卖柴之前他几乎还不认识这个侄子。他不知道这水生在桃花沟里,可是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天生白净脸皮任风吹日晒都不黑,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两片薄得吹弹得破的嘴皮子一动,死人也能说得起身。要不是因此落下了风流孽债,他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投奔叔叔。

“这人要走运真是躲也躲不开,”水生一路走一路心花怒放,“送什么花盆呢,无非是这妖精看上咱们了,送上来的肥肉可不能不啃。”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5:1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也算是个人精,竟把桃花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之前桃花压根没想过种什么花,只是见了他之后,心里有点放不下,才信口掐出了种花这事。

“怎么早些时候就不曾遇上他呢?”想着戏里唱的恨不相逢未嫁时这话,心里又翻江倒海不是滋味――自己虽说是未嫁却跟嫁了差不多,但若说是嫁却又没个正儿八经的名份,这不上不下的真是死猫吊在了活桑树上,没个盼头。

心烦意乱地想着,差点一头撞到门上。收势收得快,却也弄出了点声响。

她听见里边咳了一声,忙进门请安:“王爷吉祥!”

“桃花?进来吧。”游丝般的声音一出,垂下的帘幕从两边分开。

她定了定神,低头凌腰,款款入内,在踏床前跪了:“王爷昨晚上睡得好?”

“好。” 床上的人面如金纸,松驰的皮包着骨头,活象一个骷髅。他今天的精神看来不错,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坐在床沿上。

他用双手把她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嘴他的身体他睡的整张床上散发着一股极度腐朽的味道,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抵挡住胃的翻腾。

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看上去又细又小,皮都垂了下来,皮肤的颜色是死白死白的,布满大大小小深褐色的斑点。它们滑过她的额头,她的眼睛、鼻子、脸,从她的耳垂,到下颔,轻易地穿越领口,直趋那温软处轻轻抚弄。

那冰冷的因老化而僵硬的手臂与她肌肤的磨擦,使她想到一条半死的蛇游过背脊,全身的皮肤都起了战栗。后来,她听到他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呻吟,莫名地,她的泪便流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透过绸衣渗到了他的手臂。

“傻丫头,”他满意地笑了,“等我好了就封你当侧福晋。”

“谢王爷……”她哽咽着。

“好了,你去吧,我要休息了。”他闭上眼睛。

“是,王爷保重。”她倒退着出来,帘幕重又无声地落下,把她与里面的世界隔开,她轻轻地吁了口气,掏出手巾拭干眼角的泪痕。

“怎么会哭了?”暗问自己,自己也不明自己的失态从何而来。站在曲廊边看了一会鱼,又逗了一会儿鸟,还是抄花园的路回去,一径分花拂柳,再大的委屈都扔到了一边。

压着嗓子,重温旧营生:“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茶蘑抓信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这一湾流水呵!为甚呵,玉真重逆武陵源?也则为水点花飞在眼前。是天公不费买花钱,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咳,辜负了春三二月天……”

“小姐的嗓子真好,只是这曲儿也太伤感了点。”

“谁?在这里干什么!”她冷不妨被吓了一跳。

“小姐让我送花盆和泥来,院子里却没人,我就在这里等了。”

“哎,是你呀,”她这才看清是刚才去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后生,“进来吧,你叫什么呢?”

“我叫水生。”他边说边把花盆和花泥搬进院子,往里边看了看,“小姐一个人住这里?”

“嗯,我喜欢清静。”她说。这话一半是真话,原先她刚来的时候,王爷曾把自己使的两个丫头指给她,王府里的丫头哪会把她这个戏子放在眼里,搁在一起两边不自在,所以没多久,她就把她们退了回去。虽然没人侍侯,却也省了受气。

“你的花呢?我帮你种上。”水生说。

“那花,”她笑嘻嘻的,全不把心事放脸上,“昨天叫他们拿过来的,想必又忘了,你先把盆放在那儿吧,改天再种。”

他把盆放好了,搓搓手,却并不走,笑嘻嘻地拿眼睛看着她,她也盯着他看,半天才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却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又不想让他走。

正琢磨间,水生说:“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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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什么呢。”她脸一红,闪进屋里,“呯”一声关上了门。

水生站在院子中怔了怔,往细底里一想转过味来,不由意味深长地一笑,一手擎了扁担施施然去了。

她在门缝里望着他走,郁郁地转身,闭上眼将身子靠在门扇上,只觉得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男声:“……轻轻怯怯一个女娇娃,楚楚臻臻像个宰相衙。想他春心无那对菱花,含情自把春容画……”

她知道,肯定是他。

打开门,阳光流了她一身,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在膨胀,就象这院子里的花草要褪去一冬的灰暗,萌发出新的枝芽。

她关了大门,学着那风流书生多情郎君,踱起方步:“可想到有个拾翠人儿也逗着他……”

心里有了牵念,这日子便过得有如剥茧抽丝般,有一阵子风吹动门扇她都忍不住探头张望。可是兰花开过了,荷花也开过了,水生却始终没来。他象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消失得彻底。

这年的秋天好象来得特别快,一夜秋风满庭园,菊花疯一般黄遍整个院子。她却不看花,她每天只看花丛中的一只盆子,那只盆子里只有土,什么也没种。

入秋之后,王爷的病情更重,用的药又极易上火,渐渐眼神和耳神也不济了,凑在跟前也分不清谁是谁。福晋素来和王爷不和,从王爷病后例行公事地在近晌午的时候去探望他一次,其它时间就在自己院子里邀几个府台道台的夫人打牌。

这位福晋出身名门,个性强悍,善妒,连王爷也惧她三分。王爷的侧福晋都得看她脸色,有脾气稍倔的,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桃花知道福晋讨厌戏子,所以给王爷请安都挑着大清早,免得与福晋遇上。

这天是中秋,因为王爷的病,王府里的节庆气也冷落了。节不节的其实与桃花毫不相干,以往这种时候她也是关起门来,热闹是一个人的热闹,寂寞也是一个人的寂寞。

她点了炉香,支起窗儿,守在几边看月亮。中秋夜的月亮又大又白,银辉洒在衣袖半褪的手臂上,从皮肤一直冷到心里去。

“世上竟有这样的颜色,如白骨一般!”她浑身起了战栗,想着早逝的父母,不知去处的兄弟,自己又此身无依,不由落下两行泪来。

“想谁呢?想得哭了……”水生的声音腻得蚀骨。他在窗下,月亮把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照得更白,粉雕玉琢般。他从窗口跨了进去,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你来做什么?”她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已噙着笑。

“我渴了。”他轻笑着合上窗子。

“坏蛋!”

她欲点灯,腰肢被他搂住:“小姐的腰真软!”

“这里更软……”她捞起他的手放进胸前。

他的手又柔又暖,和王爷那双垂死的手真有天壤之别。她闭上眼睛,任他把自己象春笋一样剥开来,象面团一样揉搓……

在最神驰意迷的那一刻,她张开口,啮在他的肩头。他猝不及妨,几痛出声,猛地推开她:“干什么!”

她的嘴角挂着他的血,眼睛亮得象两颗星:“记住,你的身体上有我的记号,你永远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她的舌头灵蛇一样在水生的嘴里游动,水生感觉到自己的嘴充满了血腥味。这种味道让他有点害怕,但身体里被唤醒的兽性很快淹没了这点害怕……

这一年的日子过得真快,秋天过去了,冬天眨眼也过去了。又到了春天,园子里的花又开得闹腾腾的,王爷的病却一天不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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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6:0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因为近三更的时候水生来了,桃花一觉睡到近晌午的时候才醒。匆匆梳洗了,硬着头皮去给王爷请安。

到了王爷的院外,她就觉得今天有点异样。一直到推开房门,看到除了一个帖身的侍女彩霞,竟没有人在跟前,她才想起今天在这里竟然没看到一个别的人。

“桃花姐姐你来啦。”刚刚还耷拉着眉,一脸哭相的彩霞一看到桃花就象看到了救星,轻轻地跑出来,难得热络地拉着她的手轻轻说。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她轻问。

“今天福晋的干妹妹府台夫人过生日,福晋叫了一台戏给她祝寿呢,他们都去看了,就留我一个看家。好姐姐,你在这里替我一会吧?我去看看就来。”彩霞低声央求着。

“去吧去吧。”看彩霞欢天喜地地去了,她掀起帘子,慢慢地走进去。

扑面而来冲鼻的药味令她屏了屏呼吸,看前望,要不是露出的头,根本看不出那精雕细镂的床上华美的锦被下躺着一个人。她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她好象从来都不曾那么清楚地看过他,在他面前,她只有被看的份。她认真地看着,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外面传说中风流自赏,神武盖世的王爷?

想着“英雄老去,美人迟暮”这话,顿生兔死狐悲之意。长身跪坐在踏床上,掀起一角锦被,握住他的手。他下意识地回握,手却已经没有力量,只有几个手指微微地弯曲了一下。她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到三个字:“你-来-了-好……”

“我来了。”她柔声俯在他耳边,“王爷有什么吩咐?”

他微微摇了摇头,又说了两个字:“枕头。”

她以为他枕得不舒服,仔细地看了一下枕头,没觉察出什么异样,正犹疑着,听到他又说:“下面。”她试着把手伸到枕头下,还是没摸到什么东西,正想缩手的时候,手背上好象硌到什么东西。她解开枕套,摸到了一团裹着硬物的布。打开布,里面是一把钥匙,布上面还写满了字。

她把布拿到灯下,原来这是王爷给福晋的一封信。信中说些他死后后事的安排,她一目数行地看下去,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府中所蓄优伶桃花一名,吾素爱之,可令其殉葬……”

“殉葬!”她打了个机伶,拿信的手抖着再也看不下去,使劲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把钥匙放到他手里,“是这个吗?”

他点点头:“好好收着。”说完这句话,他好象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不开口了。

桃花把钥匙和布收好,闷闷地想着信上的话,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一等彩霞回来,她就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病了?”这晚水生一来就觉出她的脸色不对。

“没有。”她恹恹地。

“手都这么凉了,”他柔声责备着,脱下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春夜里冷着呢,也不知道给自己加件衣服。”

带着体温的衣裳一点驱不散她心中的寒冷,她开始发抖。

“抱我。”她说。在水生有力的手臂和厚实的胸膛保护中,她才找到一些安心的感觉。

她从袖中取了一件东西,摊开手掌,原来是一枚铜制的钥匙,从它身上被摩挲得柔和的光泽和雕刻精美的饰纹上,能看出它对主人有着重大的意义。水生眼睛一亮:“这是……”

“这是命!我们的命!”她冷笑的脸有些扭曲,略微――狰狞。

“我们的――命?”水生疑惑。

“水生,你想过好日子吗?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不用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

“是个人都想过那样的日子,”水生笑了,“可是桃花,那不是我们过的日子。”

她与他相对而坐,正对着他的眼睛:“水生,你喜欢我吗?”

“你是我的心肝……”他涎着脸伸手搂她,被她推开了。

“水生,带我离开这里!”她抓紧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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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傻瓜,离开这里,我怎么养活你?让你跟我一起受罪?”他缓缓地平躺在床上,“再说了,王爷能放过你?”

“王爷?”她压着嗓子笑得咯咯的,那声音在深夜里有点邪恶的味道,水生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王爷正在等死呢,就差一口气了。”

她俯下身子,依旧与水生眼睛对着眼睛:“水生,我出去了,你娶不娶我?”

“娶,当然娶。”他被她今晚的样子吓着了,连说话也不太利索。

“真的么?”

“当……当然是真的。”

她再次亮出那柄钥匙:“这就是王府密室的钥匙,这密室里的宝贝,随便挑一样出来就够你好好地过一阵子。”

“你的意思?”

“你慢慢地把密室里的东西转移到外面去,等搬完了,我们一起回你老家去。”

“好!”

因为三六当着大管家,自己嘴巴又甜,水生在王府里的行动一向十分自在。借着这个便利,没一个月光景,密室里的东西差不多搬了个精空。

“东西太多,我先雇人送回去,在家里打点一下再来接你。”水生跟桃花商量。

桃花没说话,她也没想到密室里的东西比她想象中多那么多,也有点不知所措。

水生看她不响,还以为她心里不痛快,忙又解释:“你一走也太惹人注目,到时候白费了心思不说,怕连命也没了。”

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又乱成一团麻:“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傻瓜,我把东西一运回家就来接你。”他拥着她,极尽温柔。

“水生,我这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你手上了,你可不能负我……”她一个字一个字象刀一般从嘴里砍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

“你若负我,我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来找你……”

“傻瓜……”

第二天晚上,水生假托思念家乡向三六辞行。

三六正在抽烟,听了水生的话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眼看一袋烟快抽完了,还是没说一个字。

水生赔着笑脸:“我来的时候招娣刚要生小三,算算现在也快一周岁了,我这当爹的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三六磕了磕烟灰,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爹,总算良心还没黑透。该沾的便宜沾了,该断的东西就断了。回去收拾东西赶紧走,别给人看见,出去后别再回来了。”

水生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回到自己屋子里简单收拾一下,借着夜色悄悄地出了门。

三天以后,桃花才相信水生已经走了。他的不辞而别让她害怕,戏里的负心郎一个个在心里闪过,她毛骨悚然地问自己:“他是你的柳梦梅吗?”

自从水生走后,桃花往王爷那边反而跑得勤了。她怕王爷说走就走了,那张殉葬的遗言虽然握在她手里,但她又怎么知道这就是唯一的一张?

日子象磨一样,磨着桃花的心桃花的青春。水生走的时候是春天,秋天的时候桃花看上去老了好几岁,颧骨高高地耸起,两眼凹了进去,早上起来梳头好几次从镜子里看到几茎白发。

她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被恶梦困扰着。于是有时她就守在王爷那边不回自己的住处。她衣不解带地看着他,服侍他,前所未有地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她决不能让他死去让那两个字成为现实,至少在水生来接她之前不行!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接我的。”她一遍遍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越来越变得飘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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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也不知是她照料得仔细,还是长期吃的药起了效,王爷竟慢慢地缓了过来。到第二年初夏的时候,虽然还不能下床,失聪的情况已好多了,想说话的时候也能说上几句。

那天桃花又是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合眼。快晌午的时候到王爷那儿,进了门就被彩霞拉住了。

“福晋在里面。”彩霞附着她的耳朵道。

“哦。”她忙闪进了一旁的厢房。

才进去就听见那边屋子里哗啦的一声响,象是砸烂了什么东西,隔着板壁,福晋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我说没拿就是没拿!”紧接着掀帘子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一连片地响过。然后就没什么声音了。

她估摸着福晋走了,就从厢房里出来,进了王爷的卧房一看,王爷的脸气得蜡黄,彩霞正在收拾地上摔烂的瓷盅。

她跪下请了安,绕到他身后轻轻地抚着背给他顺气。

“悍妇!这个悍妇!”王爷气得嘴唇发抖,“明明我给了她的,她现在不肯还我也罢了,居然还赖得一干二净!”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她轻描淡写,“福晋忘了就忘了,王爷您这阵子才好了些,千万不能动气。”

“怪我自己不好,”他叹了口气,“那时还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天了,就把密室的钥匙给了她……”

“密室”两个字在她耳朵里轰地炸了开来,王爷后面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到被窝里暖着,微闭起双目,“患难见真情哪,桃花,你对我的好我明白,过一阵,我就让你当我的侧福晋。那个悍妇,哼!”

“谢王爷!”她木然回应着。

“桃花姐姐,你病了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天,终于塌了。”她没理会彩霞的问候,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门和窗全上了闩。

“水生,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水生……”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依然制止不了身体的颤抖,“水生,你在哪里?水生……”

天渐渐地暗下来,又渐渐地开始发白。第一缕曙光从窗缝里溜起来投在纱橱的铜拉手上,黄中泛着青,说不出的诡秘。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做的那个梦,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个梦是可怕的,它给她的感觉是美,美得令她窒息。

“凭什么好死就不如赖活着?生不如死的时候,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打开衣柜,拣出那桃红的,葱绿的,穿戴齐整,套上鲜红的绣花鞋。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眉眼—只这一次,格外仔细,以前上台的时候都没有的用心。最后拆散了发髻,把那三千烦恼丝一一梳理得笔直。

“水生,我等不了你了。”一闪而过的牵挂令她眼眶一酸,怕毁了妆容,闭目逼着泪水退潮,才把脖子放进白绫。

香魂离窍的那一刻,恍然又听到他唱:“……轻轻怯怯一个女娇娃,楚楚臻臻像个宰相衙。想他春心无那对菱花,含情自把春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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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7: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六陪春生进了屋,问些家里的事,略坐会就告辞了。

“园子里这几年不太干净,晚上你就呆在屋里,不要出去乱跑。” 春生送他出门的时候,三六说。

“知道了,叔。”春生说。

送走三六,春生就进了屋,回身掩门却怎么也掩不上。他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又开了门到外面来看,看看也没什么毛病。

正纳闷,忽听背后扑哧的一声笑,他回过头,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她穿了一身镶黑桃红大襟缎袄,衣底、袖口和襟边的桃花艳得象真的一样,葱绿的百摺裙下鲜红的绣花鞋若隐若现。

春生是个老实的后生,还没开口倒先红了脸:“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美人微微一笑:“听说你是桃花沟来的?”

“是,”春生奇怪,“你怎么知道?”

美人不理她,自顾自进了屋,春生拦又不是,跟着进去又不是:“这,这,这,你快出来,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了可不得了!”

“半夜三更,除了你我,哪还有人。”美人在屋里轻笑。

“抬头三尺有神明,冥冥之间有鬼灵,怎么能说没人呢?”春生又气又急。

“哦,原来你是怕人看见……”美人拖长声调笑,“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

“人生在世不能欺人,也不能欺自己的心。骗得了别人一时却骗不了一世,更永远也骗不了自己。”春生说,“姑娘自重,请回吧。”

屋里沉默了一会,换了口气:“看不出你这卖柴的还象个老学究。你进来吧,我有事问你。”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四周黑沉沉的,春生站在院子里,感觉到冷气从脚底从四面八方往身体里钻,他情不自禁了打了个寒颤。

“这鬼天气,”他在心里骂了句,“九冬十二月也没这么冷过。”

“进来吧。”屋里又催。

他犹豫了一下,进了屋,把两扇门开得大大的。

美人坐在窗下的八仙桌边,她的脸在灯下有一种奇异的白,象是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妆化得端正,一头及膝的秀发却任由披散着。

看春生站在屋中央,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放,美人缓缓地开口了:“你们村有一个水生,你认识吗?”

“水生?”春生笑了,“他是我堂兄。姑娘你认识他?”

“是的,我叫桃花,是这府里的戏子,以前水生在这里的时候,说你们桃花沟的桃花好看得很,还说要请我去看。谁知三年过去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他过得可好?”

“原来姑娘是水生哥的旧相识,怎不早说?”春生坐到桃花对面的椅子上,“水生哥现在好着呢。三年前他在外面做买卖大赚了一笔,回来的时候金银珠宝用麻袋一袋袋装了好几船从水路运到码头,后来装到村里去,用了几十头骡子呢。”

“是吗?”

“谁说不是呢,他回来后造了三进的院子,那是我们村,就是我们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呢。他回来的时候,雪梅刚好快满周岁,周岁酒办了三天三夜,全村的人都去吃了。”

“雪梅是谁?”

“水生哥的女儿呀,他出来做生意的时候雪梅还在水生嫂的肚子里呢。”

“他,有妻子?”

“是呀,”春生感觉到身上的寒意又加重了一点,紧了紧衣服,“夜深了,你回去吧。”

“嗯,是该回去了,”她好象有很重的心事,“你什么时候回桃花沟?”

“明天就回去了,”春生说,“我来的时候,桃花刚结蕾,等我回去该盛开了。”

“我想跟你一起去你们那儿看桃花。”

“这个……”春生为难了。

“我明白,我一个单身女子跟着你不方便。我会自己走的,你只要上下船、过桥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了。”

“那好的。”春生答应了。

“你等我一下。”桃花出门取了一个坛子来,“这里有些土产,此去送给水生,烦你替我拿着。”

“这怎么好意思……”春生推却。

“拿着,这是我应该给他的。”桃花按了一下他的手背。

春生感一股寒意从手背透到心里去,不禁脱口而出:“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春夜虽短,冷着哪。”她象是回答他的话,又象是自言自语,和来时一样自顾自走了。

第二天春生出门的时候没看见桃花,又不敢问三六,只好抱着坛子自己上路。临上船的时候想起桃花的话,就喊了一声:“桃花!”

说也奇怪,他这么一喊,就在上船的众人里看见了桃花。她还是穿着那身衣裳,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与他隔着五六个人的距离,也不说话,只微微笑着。上了船就看不见她了。

就这么一路行来,凡上下船和过桥的时候,春生总记得叫她一声,她也一定能出现,然后又消失。春生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想找她问问又总是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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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弃船登岸,春生藏不住满怀的高兴:“桃花,下船了,傍晚就能到桃花沟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桃花撑着把黑雨伞在自己身后跟着,不由一笑:“你可真象个神仙,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了,不想出来连个影也看不见。”

“我象个神仙么?”大白天桃花的脸色很差,勉强地笑了一个。

“象,怎么不象呢?要是没这把伞就更象了。”春生边走边说,快能看到家的愉悦使他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我给你雇顶轿吧,还得走不少路呢。”

桃花摇摇头:“不了,我能走。你替我拿好那罐子,小心洒了。”

“知道,”春生抱紧那罐子,哼起了曲子:“……轻轻怯怯一个女娇娃,楚楚臻臻像个宰相衙……”

桃花胸口象被针扎了一下:“你怎么会这曲子。”

春生奇怪地看了看她:“这曲子会唱的人多了。我这还是我水生哥教我的呢,我打小没他聪明,连戏也得他学会了再慢慢教我。”

“春生,你说水生他真的有老婆?”她迟迟疑疑地问。

“怎么没有呢,”春生有点不耐烦,“迎亲那天我一起去的呢。水生哥原来不争气,嫂子跟着他受罪,现在好了,总算好享福了。”

“他怎么不争气了?赌钱去?还是吸上福寿膏了?”

“都不是。”春生觉得尴尬了。

“那是什么呢?”她却偏不肯撒手。

“那是,那是……”春生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才靠近她低声说,“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我水生哥那时候跟县城的一个官太太好上了,吃人家的花人家的,回来就老是打嫂子。后来那太太偷了家里的钱给他,想和他一起跑了。谁知被那家的发现了,把太太打得半死,还到处逮我哥,我哥就出门做生意去了。”

“哦……”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一直飘摇不定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微微地笑着:“春生,你有没有相好的女人呀?”

春生的脸红了。

“她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她叫香玉,在黄二爷家做丫环。”他认真地说,“我这几次跑这么远去卖柴就是想卖个好价钱,将来好赎了她。”

“她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她轻轻喟叹。

“嫁给我也不算什么福气,能吃饱饭罢了,可过不上好日子。”春生的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彩。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郞。”这一句,她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春生走得不慢,桃花居然也能跟得上。黄昏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被深红浅红淹没的村子。那些桃花和晚霞揉在一起,都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霞。

“桃花沟。”她知道她已经到了她想找的地方了。

“到了。”果然春生说了,“你看,水生哥的家就在路边。”

顺着春生的手看去,她看到了一座粉墙青瓦的五马墙房子,黑漆大门亮得晃眼。她抿起唇,脸上似笑非笑,站在村口不走了。

“快点,马上就到了。”春生催她。

“我累了,”她的声音果然充满了疲倦,“你把坛子给我,我在这里歇一歇,一会儿进去。”

“哦。”春生把坛子给了她,“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送我。”

春生走了几步,觉得把她一人扔在这里有些不自在,想邀她一起走,回头看看她站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那个坛子也不见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走几步往四处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有。

“奇怪……”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边走边想,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春生,你回来啦?”那个人说。

“水生哥。”春生喜出望外。

“想什么呢,走路不长眼睛,乱闯。”水生责备他。

“水生哥,你有一个朋友说要来看你,和我一路来的,刚才到村口,她说要歇一下,回头就不见了人,你说奇怪不?”

“我的朋友?哪里人?”

“就是三六叔那里的,她说你在那边的时候认识你的,你还叫她来看桃花呢。”春生说。

“叔那里?”水生的脸刷地白了,“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个女人,长得很美,说是唱戏的。”

那天弃船登岸,春生藏不住满怀的高兴:“桃花,下船了,傍晚就能到桃花沟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桃花撑着把黑雨伞在自己身后跟着,不由一笑:“你可真象个神仙,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了,不想出来连个影也看不见。”

“我象个神仙么?”大白天桃花的脸色很差,勉强地笑了一个。

“象,怎么不象呢?要是没这把伞就更象了。”春生边走边说,快能看到家的愉悦使他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我给你雇顶轿吧,还得走不少路呢。”

桃花摇摇头:“不了,我能走。你替我拿好那罐子,小心洒了。”

“知道,”春生抱紧那罐子,哼起了曲子:“……轻轻怯怯一个女娇娃,楚楚臻臻像个宰相衙……”

桃花胸口象被针扎了一下:“你怎么会这曲子。”

春生奇怪地看了看她:“这曲子会唱的人多了。我这还是我水生哥教我的呢,我打小没他聪明,连戏也得他学会了再慢慢教我。”

“春生,你说水生他真的有老婆?”她迟迟疑疑地问。

“怎么没有呢,”春生有点不耐烦,“迎亲那天我一起去的呢。水生哥原来不争气,嫂子跟着他受罪,现在好了,总算好享福了。”

“他怎么不争气了?赌钱去?还是吸上福寿膏了?”

“都不是。”春生觉得尴尬了。

“那是什么呢?”她却偏不肯撒手。

“那是,那是……”春生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才靠近她低声说,“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我水生哥那时候跟县城的一个官太太好上了,吃人家的花人家的,回来就老是打嫂子。后来那太太偷了家里的钱给他,想和他一起跑了。谁知被那家的发现了,把太太打得半死,还到处逮我哥,我哥就出门做生意去了。”

“哦……”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一直飘摇不定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微微地笑着:“春生,你有没有相好的女人呀?”

春生的脸红了。

“她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她叫香玉,在黄二爷家做丫环。”他认真地说,“我这几次跑这么远去卖柴就是想卖个好价钱,将来好赎了她。”

“她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她轻轻喟叹。

“嫁给我也不算什么福气,能吃饱饭罢了,可过不上好日子。”春生的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彩。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郞。”这一句,她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春生走得不慢,桃花居然也能跟得上。黄昏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被深红浅红淹没的村子。那些桃花和晚霞揉在一起,都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霞。

“桃花沟。”她知道她已经到了她想找的地方了。

“到了。”果然春生说了,“你看,水生哥的家就在路边。”

顺着春生的手看去,她看到了一座粉墙青瓦的五马墙房子,黑漆大门亮得晃眼。她抿起唇,脸上似笑非笑,站在村口不走了。

“快点,马上就到了。”春生催她。

“我累了,”她的声音果然充满了疲倦,“你把坛子给我,我在这里歇一歇,一会儿进去。”

“哦。”春生把坛子给了她,“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送我。”

春生走了几步,觉得把她一人扔在这里有些不自在,想邀她一起走,回头看看她站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那个坛子也不见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走几步往四处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有。

“奇怪……”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边走边想,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春生,你回来啦?”那个人说。

“水生哥。”春生喜出望外。

“想什么呢,走路不长眼睛,乱闯。”水生责备他。

“水生哥,你有一个朋友说要来看你,和我一路来的,刚才到村口,她说要歇一下,回头就不见了人,你说奇怪不?”

“我的朋友?哪里人?”

“就是三六叔那里的,她说你在那边的时候认识你的,你还叫她来看桃花呢。”春生说。

“叔那里?”水生的脸刷地白了,“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个女人,长得很美,说是唱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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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水生七荦八素地回到家中,跌坐在太师椅中发呆:“她来了,她居然真的来了!”

“……你永远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想着她的话,背上的齿痕隐隐作痛,她疯狂的眼神,阴冷的语气仿佛是刚刚经历过的事,令他想想都不寒而栗。

“老爷,吃饭了!”

“哦。”

他走到饭厅,招娣抱着去年新生的儿子和雪梅和他的几个弟弟、弟媳一起已经团团圆圆地坐在桌边等着,等他动了筷,大家才开始吃。

一顿饭,从头到尾他没说一句话,耳朵里听着招娣他们在说在笑,却一点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他都不清楚晚上自己吃了些什么。

心不在蔫地吃完饭,他从饭厅出来,风吹到身上有点冷。他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饭厅,他的离去令里面的气氛更加轻松活跃,女人孩子打闹的影子,喧哗的声音,令这个夜充满了暖意,令他无比地留恋。他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抛弃这与他有着血脉相亲的一群人。

“不行,绝不能让她找到这里来。”他站在黑暗中打定了主意,随即找个下人:“把大门去关上,没有我的吩咐谁来了也不准开。”

他就站在屋檐下看那人去关门。谁知那人关了半天也关不上。“笨蛋!”他骂了一句,不耐烦地走到大门边,一手去关门。他的手刚按到门上就发觉不对,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对抗着他关门的动作。

“关什么门哪?人家远道而来,你就这样待客啊?”门被缓缓地推开,红衣绿裙的美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你来啦。”向来伶牙俐齿的水生竟然口吃。

“我--不该来么?”依然旧模样,笑语盈盈撩人心魂。

“你,”水生的手仍然按着门,“回去吧。”

“回去?”她咯咯地笑,“回哪儿去?我把我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你现在叫我回去?”

“你饶了我吧。”声软至极处。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觉形容猥琐,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人。黯淡了眼神,心中早万念俱灰,却依然不肯放过:“我们的事发了,王爷那边我已经回不去了……”

“你原来的戏班呢?”他顿了顿,“你能上哪儿就上哪儿吧,反正,这里不能留你。”

“为什么?”

“我有老婆孩子。”

“没关系,我可以做妾。”

“不行,”他飞快地。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抿起嘴,“你别说了,我不会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我给你拿些盘缠,你走吧。”

“你留下我吧,我父母早就没了,原来的班子也找不到了,我只有你了。”

“绝对不行!”

“那好,当初从王府拿出来的东西有我的一半,你给我我就走。”

“有你的一半?这全是我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得来的,哪有你的份。”水生脸色发青,不觉嗓门也大了。

“她是谁?”招娣他们吃完饭,听到说话声就全围了过来。

“我是谁?”桃花的脸仰得高高的,“你们住的这房子,吃的这山珍海味,全是我拿命换出来的。”

“你胡说什么!”水生气急,用力想把门关上。

桃花的力气却更大,她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笑吟吟地看着招娣:“不但这里的一切是我的,连水生也是我的,只是我的!”

“不要脸的娼妇!”招娣气得浑身发抖,“谁让你到这里来胡说八道的,滚出去!”

“急什么呀,”桃花气定神闲,“水生肩上那口齿印是怎么来的,不会没告诉你吧?”

招娣一怔,水生肩上的疤的确是她的心头之痛,每次问他他都含糊过去,原来……。她一下子崩溃了:“你这没良心的,我在家里做牛做马给你撑着这户人家,你到外面风流快活,还招了这么个狐狸精来气我!我好命苦啊,我不活了!”

雪梅和她怀里的儿子被吓得嚎啕大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院子里,他们的窃窃私语着。这些声音象针一下刺着水生的耳膜。

“别吵了!”他猛然一声大吼。

片刻间鸦雀无声,他透了口气,盯着桃花:“你要你的那份是吗?跟我来。”

“早这样不就结了?”桃花笑厣如花,“好歹咱们也有着一段情份,虽说时过境迁,到底心里也有一点念想。”

水生一言不发在前面走,她紧跟在他身后,哭瘫在地象一堆泥一样的招娣由水生的两个弟媳一起架着,也跟在后面。水生的弟弟驱散了看热闹的下人,也跟他们进了屋。

“你要是把家当分给这个骚货,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这杀千刀的呀……”招娣一头哭一头不停地说。

水生象没听见她的唠叨,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屋里的全是至亲,脸上有些满足的表情,吩咐两个弟媳:“你们俩把招娣和孩子带去,我们这里商量点事。”

“我不走,你想瞒着我把家产全送了可不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招娣拼命抵抗着,最后没法子,两个弟媳只好带着孩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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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8 18: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生,关门!”水生沉声吩咐他弟弟。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子里安静极了,空气忽然变得沉重,连呼吸也有些不畅。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四个人,桃花坐在朝门的八仙桌边冷冷地看着水生调度着家里人,金生关了门就站在门边,招娣靠着身边的椅子保持着她瘫在地上的姿势。

“你要你的那一份是吗?”水生说话了,灯光煦到翕动的嘴唇间偶露的牙齿,亮得诡异,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就象数九寒天里,钉鞋的钉划过冰面,生硬得呛人。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行吗?”桃花站起来,与他脸对着脸,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水生感到了凉意。

“我只有你了,水生。我无家可归,王府那边的人现在到处抓我,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一个死。”她幽幽的眼神说不尽的哀怨与无助。

水生叹了口气:“我有我的难处……”

他把两手轻轻地放上她的肩头,拇指在她的锁骨上来回移动—这个动作令她浑身一震,前尘旧事潮水般涌来,闭上眼,不忍卒睹。

“贱货,我跟你拼了。”招娣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冲到桃花身边,“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她伸长手臂想去抓桃花的脸,却被水生挡着够不着。金生也过来拉她:“嫂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招娣努力想从金生的手中挣脱出来,两人纠缠作一团。

水生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越来越冷,脸僵硬得不听使唤。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放在桃花肩头的两只手,往上滑去,在她的颈部箍紧。

“……”桃花的喉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她的眼睛,舌头全往外突出来,脸涨得通红,手抬起来试着推开水生的手。

“快来帮忙!”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消失的水生哑着嗓子喊。

愣了一下的金生和招娣扑上去,抓手的抓手,帮水生卡脖子的卡脖子。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桃花的手和头全垂了下去,水生他们一放手,她就如一个失去支撑的玩偶一样胡乱倒在地上。

水生跌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不知道几时倒的一盏茶,手抖得水洒了一半,剩下的一口吞进了嘴。冰冷的液体从口腔顺着喉管落到腹腔。这种奇异的冷令他慢慢地定下心来。

他看了看招娣,她还在盯着自己的两只手发呆,嘴唇抖动着,眼神空得可怕。金生坐在他对面椅子上,明显地在发抖。最后,他看到了桃花的尸体,“再美的美人,死了也不好看。”,他想。

“别怪我,没有人敢要王爷的女人。”他蹲下来看着桃花,“我有家小,不能为你连累了他们。”

“没有了他们,你就会要了我?”脆生生的声音竟象是桃花的。

他一怔,倒在地上的桃花起来了,脸还是赤的,眼和舌还是突出来的,七窍时流出来的血迹也在。

“别,别过来。”他惊恐地后退。

“你自己做的还不敢看?看呀,你看我美不美?”桃花咯咯笑着,随着他的方向移动,始终与他保持半手的距离。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水生的说话声已经不象是人发出来的。“我给你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发送你。你饶了我吧。”

“是不是没有了他们,你就会要了我?你说呀?”她不紧不慢地催他,满满的柔情蜜意,一如当初对着情郎撒娇。

“桃花……”困兽的眼神充满惊怖。

“说啊,你怎么不说?”变形的脸奇怪地微笑着,“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谈笑间,一手暴长,森森白骨从袖间射出,直取招娣。招娣早就吓傻了,看着那全是白骨的手张开,笼罩了她整张脸。

“啊……”招娣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屋子里激起了阵阵回音。

水生和金生闻声望去—招娣的脸已经没了,剥下的面皮耷拉在脖子下,脖子以上只剩血肉模糊的一片。水生裤裆一热,地下湿了一大片。

“……轻轻怯怯一个女娇娃,楚楚臻臻像个宰相衙。想他春心无那对菱花,含情自把春容画……”桃花闲闲唱着,一只手拎着招娣的头发,一只手象撕着春天里柳条上的叶子一样一片片撕着招娣的皮肉。

血流了一地,空气里全是血的味道,又咸又腥,招娣的叫声渐弱渐无,身体还在机械地扭动着,象一只剥了皮的田鸡。

站在门边的金生突然清醒过来,哗一声打开了门边走边叫:“来人哪,快来人哪!”他一只脚刚跨出门坎就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喉骨碎裂的声音。

水生府里的人们听到叫声全往这边赶,赶到的时候先看见金生趴在门坎上,接着看到屋里的情形后,他们几乎都不会动弹了。

水生的两个弟媳也听到了叫声,跟着众人赶了几步放心不下睡着的孩子,又折回去把孩子包裹着抱在怀里。再出来的时候,刚拐过弯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们呆了呆停住脚步。这时她们看见一只白骨手从屋里伸出来,象捏苍蝇一样从屋外那些瘫倒在地的人们的喉咙上一个个捏过去。

她们屏住呼吸,抱紧怀里的孩子,乘着夜色逃出了家门。

第二天是个阴天,水生家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村。族长召集了族里有威望的几个人和水生家的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请和尚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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