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文章老更成－－林斤澜先生小说新作读感

祁白水

  杜甫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没有考证过，庾信晚年写到多大年纪，但他的文章越写越好，却是事实。有诗为证：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当代作家，好像除冰心年近九十还写过小说（《落价》），并且成为经典外，鲜有其人。林斤澜先生近年，虽然年过八旬，小说却仍然在写，不是如冰心偶尔为之，是一直在写，而且越写越好。古人云：人书俱老。这是对年迈的书画大家在艺术上仍能保持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境界的一种称许。但我想，这四个字放在小说的天平上，林斤澜先生也是当之不稍逊的。
  当我读完了今年第六期《十月》杂志上，林老的小说新作《夹缝四色》（四个短篇）后，就进一步坚固了我的这种思想。
  林老的小说语言，向来被认为是“涩”的。有人说他为了求新，常常以打破常规的语法修辞为乐事；有人说他的语言，是山坡上突出的石头，近看是障碍，远看却是山的一体，好像本该如此。其实，他小说语言的“涩”与小说意象的“诡”，是有机的结合，浑然的整体。就如一幅国画上的题画一样，字与画是相生相成，相得益彰的。是典型的中国气派，典型的写意画法。但在这几篇精短小说中，他好像不再玩这个游戏了，也可能是更加运用自如，更加脱略无形，更加圆融无碍，读来全无生涩之感。但结构的迷宫依旧，内容的深刻依旧，意象的诡谲依旧。
  首篇《夹缝》，写了一位雕塑家，在动乱年代，由于他的懵懂，斗争的双方“和”时，均笑笑以“鸽子”“炮筒”“幕弹”待之；也由于他的天真，双方“死”时，均欲置其死地而后快。后在同学帮助下，溜之乎也，于夹缝中捡得一条性命。这一难忘的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在他心灵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也形成了他的基本艺术观，成为他后来观察和表达生活的独特方式。小说中以复沓的形式，反复出现的关于“夹缝”的对话，是小说的核。“夹缝”的含义，因此丰富起来——过去，他本人生存于政治的夹缝，而今，他的艺术生存于市场（金钱）的夹缝。回答“夹缝”的三个“整个”，含义亦因此而具多重性，既可理解为对雕塑家的评价，也可理解为对社会的评价：整个一根木头，整个你死我活，整个金钱至上等等，回味无穷，余韵悠长。
  末篇《毛巾》，同样精彩。写的是一位热血青年，或曰完美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奋而投身革命，却莫名其妙地死于自己队伍里的“理想”。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那条雪白的毛巾，就是主人公纯粹，纯洁，纯真理想的隐喻——首长说：服从命令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民主，把领扣统统扣上——“扎条白毛巾，走来走去。”——“队伍中间，走来走去，白毛巾雪白雪白。”——“风纪扣散开，毛巾毛巾，雪白雪白，走来走去。”——“给我扯下来，给我扔地上……”真是活画出理想的“遭遇”，活画出“家长”的嘴脸。林老设计的那个致英雄于死命的手段，也真绝了，名之曰“外甥背娘舅”！看那背后下黑手的手段，整个一个“背道而驰”！不由人废卷而叹，近一个世纪以来，这个令多少仁人志士不惜洒血掷颅以求的理想，真的存在过吗？即便存在过，也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即便存在过，也是夹缝中的小草？这不由人想起孙犁晚年一篇名曰《葛覃》的“芸斋小说”，好像也是发出类似的诘问：太阳底下真的就没有阴影吗？只是《葛覃》表达的更隐晦曲折罢了。
  中间的两篇《瓯人》《归鱼》，写的是人和鱼，还是说“夹缝”。《瓯人》更精彩一些。瓯，温州的别称。瓯人者，温州人也。小说上来就是四个并列的意象：西半球。高山。冰雪世界。奇迹——雪地里拱出半截石头，上浮雕一“瓯”字。我分别解读为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的隔绝，中国的市场经济，温州模式。在分别展现了各色买卖摊位，制造作坊的景象后，小说又在聚光灯下“隆重”推出了一位年轻书生，“衣冠楚楚”“窗明几净”“梦笔生花”，挥毫作篆“壹非壹”。林老自我解说，这是温州人的生存方式――好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论吃，又不是第一美食家——好比走路，第一个走出这路的人，又不想做冠军——好比唱歌，你唱歌第一，又和歌星无关。关乎发展方式，关乎生存状态。这又是一种夹缝生存！哎呀，这个林老先生，真是了得，可谓洞幽烛微，一针见血。想一想当下，风行全国的行政干预下的所谓招商引资，只是别一种的政治罢了。哪里是什么真的走路，真的歌唱呢，只是拙劣的歌星的表演，明星的作秀罢了。
  另一篇《归鱼》，与此篇互为生发，相互观照，一自然，一人事，还是说夹缝求生存。这样，《夹缝四色》的四篇短小说，就分属于艺术（《夹缝》），经济（《瓯人》），自然（《归鱼》），理想（《毛巾》），成为真正的四色“夹缝”。

毛三

欢迎楼主盛装到来!

祁白水

感谢支持

毛三

引用第2楼祁白水于2006-12-07 19:09发表的: 感谢支持

甭客气,望常来.

暗香如沁

仔细看完。白水的文字以前就欣赏过。这篇杂文虽没有三分尖锐，却也写得行云流水，且对“林斤澜”先生的文字解读的非常到位，前段时间我也曾经欣赏过此先生的大作。观点和白水不谋而合。所以个人而言，非常欣赏这文字。因为有自己的思想在内，这就具备了生命力。问好。

无门客

仔细欣赏完楼主佳作对林斤澜先生的《夹缝四色更添拜读的渴望，明天一定找来学习！欢迎白水光临本版！加亮鼓励！

祁白水

谢暗香，谢无门版主!

梅影三叠

拜读！

祁白水

谢梅影

暗香如沁

引用第6楼祁白水于2006-12-09 16:03发表的:
谢暗香，谢无门版主!

一直欣赏白水的文字。还请多来旅游发帖指导。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