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锋：真相【小小说】

赵日超

       溪山秋韵   莫振书 作

真相【小小说】
蔡中锋

5年前，当只有16岁的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了。

现在，她又站在了这所破旧不堪的老宅前，透过残缺的院门和低矮的土墙，她又看到了这个曾经和她一起生活了16年的老男人。她看到，虽然她和这个老男人分别了只有5年的时间，但这个只有40露头的男人早已经完全没有了昔年的风采。现在，他正弓着那副瘦弱矮小的身子，一步三喘地在院子里收拾着一堆柴禾。

本来，她是打算这辈子都再也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的。可是，前天晚上，邻居张婶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并在电话里告诉她说，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他天不好，地不好，他也从你只有三个月那么小的时候起，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养活到了16岁，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若在他将死的时候都不回来看他一眼，那你的品行，又能比他高到哪儿去呢……

她现在已经知道，其实，早在20多年前，全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是大家都瞒着她一个人。若不是有一次邻居王叔和他吵架揭出了他的老底子，她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无羞**、贪生怕死的家伙。那天吵架时，王叔说，16年前，这个男人陪着他的老婆去看病，在坐一条渡船过江时，船到江心时遇到风浪和急流侧翻了，船上的几个人一见情况紧急，每人都忙着抢救生圈跳水逃生，等到他俩反应过来时，船上的救生圈已经只剩下了一只。这时候，女人急忙抢过来这只救生圈套在了自己身上。正在女人想要往江水里跳时，谁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将这只已经套在了女人身上的救生圈从女人的身上抢夺下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时，她根本就不相信王叔说的这件事是真的，就问这个男人这件事是真的吗？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万分羞愧地亲口回答她，是真的。于是，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全村人都一直看不起这个男人，为什么全村人都一致说他根本不是一个男人……当天晚上，她大哭一场，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因为，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在和她一起生活的那16年中，一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从来没让她受到过半点委屈。而就在她离家出走到外地打工的这5年里，这个男人仍每月往她离家出走前使用的那张银行卡里汇2000块钱……

也许她在门外站得久了，让这个男人感觉到了什么。这个男人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朝院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非常惊喜地朝她问道：“你是玲儿吗？是的，是的，你是玲儿!我的玲儿回来了!啊，啊，我的玲儿回来了……”

她将因过分激动而昏倒在地的男人扶到了屋里的大床上，等男人清醒过来后，她问男人：“当时，你为什么要抢下妈妈的救生圈自己逃走？你真的就这么贪生怕死吗？”男人虚弱地说：“我不是怕死，我一点也不怕死。可是，当时医生说，你妈妈病得很严重，她最多还能再活一个多月，而你也没有其他亲人，我那时若是被江水给淹死了，谁还能来替我们养活刚刚3个月大的你……”

男人说完这些话，长出了一口气，死了。


不得归
梁晴

隋唐之后的淮安，贵为国家经济命脉重镇，东南六路之蜀，皆由此经取直后的京杭大运河，入汴而至京师。

每年抵达淮安的漕船不下万艘，帆樯林立；朝廷所设漕运机构及各类粮仓蔚为壮观。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交易货物，大量船工水手、漕运官兵及八方游客流连于街巷市井。这一切，构筑了盛世淮安，尤其是元明清三代的非凡繁华。

如此底蕴，难免孕育人杰：抗金女英雄梁红玉、民族英雄关天培、汉赋创始人枚乘、冷兵器时代大军事家韩信、明代文学**《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

漕运的衰落原因诸多：黄河改道造成运河淤浅、朝廷改税粮为钱币、义和团对京杭大运河的破坏与封锁、铁路与海运业的日益发达……

然而淮安依然似一位旧时绅士，身着韵味隽永的风土外衣，内心充盈不褪色的高贵。

一位永垂史册的淮安之子，便于此横空出世。

大半世纪前，一家道中落的少年即将北上投亲，行前独自登舟至清江浦，去向母亲的灵柩告别。母亲辞世三年，因父亲无力按知府**规格厚葬，只能将灵柩寄放母亲娘家所在地的庵堂。少年以衣袖拂试灵柩浮尘，扶棺垂泪，说日后挣了钱，一定回来安葬母亲。

少年一去，再未回来。

三十七年后，母亲的灵柩由族人安葬，入土淮安市郊周氏祖坟。再之后，长大后贵为一国总理的少年，派侄子亲督现场，平了自家祖坟，还当地乡亲以良田。

那是一个大年前夜，隆冬数九，冰天雪地，生产队一干老小焚香叩首，痛哭失声。万般不忍的乡亲，单独将母亲的灵柩移至一僻静地，悄然深埋。

她的“不孝子”，至死都未必知晓这个细节。

周恩来对祖坟尚且如此，对祖屋的态度自然更为决绝。淮安解放时，破败的祖屋已住满普通市民，只余一间居住八婶，漏风渗雨，摇摇欲坠。当地政府申请维修始终不获批准，只好以生石灰为八婶的蜗居祛湿。

可想而知，周恩来倘若健在，驸马巷不会有这样一处维修完好的“周恩来故居”。

二十多年前我初去淮安，几乎直奔驸马巷周恩来故居，之后屡赴淮安，每每必去驸马巷。终于有一天想明白，只要以我为例，想想所有到过淮安的人们对驸马巷不约而同的魂牵，就不难洞悉，周恩来生前严厉禁修祖居的苦心。

聪慧如他，肯定知道祖屋一“修”，必“修”成世人瞻仰的“故居”。他宁愿它坍塌，似祖坟不留痕迹。

出于同样的心理，他也不再重踏故土一步。

周恩来内心的顾虑何等之深。

一个人，身负泱泱之国的民族大义，呕心沥血衔石补天，却岁岁年年如履薄冰，这样的他，已无力承受人民如山似海的爱戴。

使命不能承受爱戴之重。

此次再去淮安，周恩来纪念馆前已是莲叶田田，红白两色荷花竞相吐蕊——周恩来去世之后，淮安政府为了不占用农田，尽量少地拂逆他的意愿，把纪念馆的建馆地点选在一洼只长苇蒲的湿地，如今这里柳荫浓郁，荷风扑面，瞻仰者络绎不绝。同行者除了赞叹周恩来的伟大，更直言他是女士们心目中的“男神”。

随着伟人血肉之躯的还原，人们也越来越读懂了周恩来对待故乡和亲人的无奈，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随时准备舍身取义的周恩来，除了挥剑斩断身后万千情丝，别无选择。

然而他，何曾一日忘却过生他养他的故土？乡愁如汪洋大海，他忧心如焚，无以苦渡。

1959年，多年照顾八婶的淮安“父母官”进京向周恩来汇报工作，正在外地巡察的周恩来再三要求他等候，二十多天后周恩来返京，风尘未洗，拉住“父母官”的手，一口气长谈七小时，聊遍家乡一切，事无巨细。

兴致勃勃问遍民俗民情、名人名胜、美文美食，又忧心忡忡再三核实当地政府的大跃进指标、仔细推敲淮安工业发展的可行性……

七小时的长谈里，周恩来眼中汩汩流淌游子的惆怅与饥渴。

无情未必真豪杰。

此后某一天，淮安上空响起飞机轰鸣，人们出屋仰望，但见一架银色飞机盘旋于低空，一圈，再一圈，摇摇翅膀远去。淮安人民的眼泪流下来，奔走相告说：“总理回来了！”

周恩来去世之后，人们从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录中得到证实，那次的飞机上的确坐着周恩来，当机长告之飞机即将飞越淮安，他破例同意降低高度。

回忆录作者描述说，周恩来那次俯瞰到了整个淮安城，看到了驸马巷，看到了他的祖居。

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近他永生难忘的淮安热土。

梁晴，女，笔名西楼，江苏南京人。江苏省作协第四、五届理事，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

写给苏州的组诗
谷昭

坐在木船上摇晃天空
新年，在同里
一条石砖和石桥围住的河流
被树上的春风撩了一下
就涌起一缕情思
坐在木船上的异乡人
被河流晃了一下
天空，这个倒扣的瓷器
也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那倾斜的云朵掠过水边
它的影子让这条河流
糯中带甜
春天，我用湖水丰盈大地
春天，是从一座大湖开启的
那些湖水默不作声
一天比一天圆润
像女子恋爱中的眼神

湖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
瘦削的腰身开始婀娜
她伸出的指尖
指向参禅悟道的远山

一只水鸟飞过来
还有一只飞走了
她们的翅膀上
都有落日涂上的印记

我站在岸边看着这过往的日子
却空无一物赠送
春天了，就用湖水丰盈大地吧
让每一朵花都拥有湖水的柔软和多情

在姑苏和张继聊天

江枫是长江边的枫树吗
张继拍着我肩膀说
那是中学课本的误读
江枫是两座失眠的石孔桥
月亮落下去了
霜比往年更白
最怕那乌啼
一声就是一生

在异乡最怕寒夜
一船渔火亮不过故乡一盏油灯
相对无言的人啊
乡愁也如此静默

姑苏城外的寒山寺
晨起即打坐念经
钟声响彻婆娑
也让船中人悟道

张继和我讲述枫桥夜泊的往事
讲向内观心
那运河水已平缓流过千年
船过寒山寺的码头
他说，就此别过
他摇船远去的背影
像一首唐诗
月光码头
码头用来远去或者归来
金鸡湖的码头
用来贮存月光

游轮在薄雾中鸣笛

笛声，湖水般起伏的春色
抚摸着码头巨大的石头

石头，这码头最坚硬的骨骼
在月光下柔软
今晚的月光开始涨潮

此时，我觉得疼
每一处疼都来自涨潮的月光

如针灸，疼却温暖

谷昭，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

怀念我的母亲
张宜安

母亲离世整整四十年了，我总觉得她并没走远。她的音容笑貌、和蔼可亲的面孔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涌现。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长得很标致，瓜子脸，白白的皮肤，双眼皮，大大的眼睛，乌黑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个鬏，裹着小脚，约有1.60米的个子，平时穿着利索干净，走起路来，挺直而硬朗。

吃苦耐劳是母亲一生的座右铭。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为养活我们8个孩子，母亲付出了多少艰辛，起早睡晚不停地劳作。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准备一家人早饭，吃饭几乎没有坐下过，一手端着碗，一手还抱着弟弟做事情，等我们吃饭时，她又忙着喂猪……她为了我们穿得周全一点，暖和一点，每天晚上一家人睡下后，她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缝衣服，有时缝着缝着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母亲没读过书，后来由于刻苦自学，也逐渐认识了几百个字。她一有时间，就会给我们讲古人“凿壁偷光”“刺股悬梁”等故事，从而不断激励我们勤奋读书、刻苦求学。母亲说：“学习会让人感到很充实，秀才不怕褴褛破，只要肚里有货，自己有了知识，将来就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在母亲教诲下，我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名教师，成了一名中学校长，后担任淮安开放大学工会主席，在周总理故乡奋斗了38年。

母亲是个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人。她常说：“尽孝心、帮助别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这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不但十分尊重爷爷奶奶，而且在生活等方面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爷爷奶奶年迈时，她每天晚上都会端着洗脚水给他们洗脚，帮助洗衣服。有一次，邻居家小孩生病，缺少钱去看病，母亲便把平时家中卖鸡蛋的钱送给了她；左邻右舍谁家要是缺盐少油了，她就会说我家有，来我家拿吧。如今，每当村邻有事，亲戚相聚，他们都会讲起母亲助人为乐的故事。母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在世上要有好名声”的忠言永远铭记我心。

母亲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她还谆谆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说真话，走正道，听党话，永远跟着共产党走。”每每想起，我便会不由得敬佩和崇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