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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茜:藏羚羊的千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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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 14:01: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藏羚羊的千年柔情
辛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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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平(苏梦雨摄)

青海高原的初秋是这样的美,风又是这样的柔。我和儿时伙伴春艳,在树下默默坐着。只要我们在一起,小时候的快乐,小时候带着淡淡忧伤的日子,就会在眼前浮现。今天依然如此,只不过,春艳的丈夫已经离开她一年,我无法安慰她,就像眼睁睁看着一片没有见黄的秋叶,无奈地飘落,飘落……
春艳的丈夫苏建平是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 研究所一位理学博士。2017年8月,他发表了《藏羚羊季节性迁徙成因猜想》:藏羚迁徙可能源自一种“种群集体记忆”。
“大约4000—8500年前,青藏高原处于暖湿 期,森林、灌木在可可西里大范围延伸。由于藏羚羊偏好栖息于开阔草地,其种群开始向较寒冷的北方迁徙。冬天,随着北方被大面积积雪覆盖,可可西里及更南地区的树叶开始脱落,藏羚羊又南迁觅食。这样年复一年、代代相传的季节性迁徙便成为藏羚羊种群的集体记忆,至今仍影响着它们的行为。”
哦,“藏羚羊季节性迁徙之谜”,这可是一直 困扰生物学界的世界难题。为了这一重大猜想,苏建平博士已30多次进入可可西里、羌塘、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考察藏羚羊的生存状况、种群数量、行为科学,对有关藏羚羊遗传学、保护学、栖息地选择进行探索。
对丈夫从事的研究工作,妻子春艳是了解、支持的。但是,谁能想到他会如此拼命、如此投入。2018年6月14日,躺在病床上的苏建平,接到了请 他出席可可西里世界自然遗产申报成功表彰大会的 邀请函,为表彰他的突出贡献,青海省委省政府将授予他“青海可可西里申报自然遗产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但,他的手已无力托起那片印着大红印章的薄纸,他的心已没有力气思念他穿越多次的可可西里,那生机勃勃、野性十足的荒原,那令他魂牵梦绕、割舍不下的藏羚羊,藏羚羊非比寻常的夏季大迁徙……
也许,很多人对藏羚羊“迁徙之谜”不以为然;也许这一科学研究在短期内不会有太大的实用价值;也许苏建平的毕生努力都不会引起太多人的重视。但是,想必有些人知道,动物的迁徙是生物学界的老话题,而非洲角马大迁徙、北极驯鹿大迁徙和藏羚羊大迁徙,堪称全球最为壮观的三种有蹄类动物大迁徙。但藏羚羊夏季大迁徙与角马、驯鹿大迁徙不同的是,藏羚羊不像角马、驯鹿乃雌雄并进举家全迁,最直接的动因,是为了寻找有利自己的气候,充足的植被,享受家庭温暖,而藏羚羊夏季大迁徙,是身怀六甲的雌性藏羚不惧野狼、 猛禽尾随其后,独自承受血雨风霜,前往气候、植被、食物均不甚理想,甚至更为严寒冷酷的卓乃湖产羔的悲壮之行。
粗狂雄宏、辽阔无边的青藏高原在蓝天下无限延展。藏羚羊的避难所、野生动物的天堂心怀坦诚,讲述着缠绵悱恻、动人心弦的往事。多少年了,人们在游牧中生活,逐渐失却水草、远离家园,藏羚羊却沿着记忆中千年万年的古道,从三江源、羌塘、可可西里至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产仔育幼。迁徙之路上,没有爱侣陪伴;遥远的卓乃湖也没有鲜花、丰腴的草地等候,只有繁衍后代、延续生命、传递基因的本能,让这场地球上海拔最高、最壮观、最感人的藏羚羊夏季大迁徙,在漠风中慷慨悲歌。
这是绿色的回忆,劲风吹不散的过去。这古老的魅惑、至尊的优雅,迁徙中的苦雨凄风浪漫舒悦,犹如人类祈求自由之花,犹如人类把相思、沉吟和祝福,寄情于沧桑土地。更何况作为一名从事动物生态学研究的科学家,对藏羚羊“迁徙之谜”的初步猜想,超乎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1979年9月,周岁14,身高只有1.48米的苏 建平考入兰州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分配到青海畜牧兽医学院任教,两年后,调入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从事动物生态学研究。从此,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命运与青藏高原紧紧连在了一起。青藏高原特殊的生物环境、生物资源,为科学家开展原创性工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对于一个存在了几万年的秘密,要求今天的科学家拿出准确的数据解释谈何容易,又何况大型哺乳类野生动物,又何况生存于可可西里荒野,需倍加保护的珍稀物种,而证明《藏羚羊季节性迁徙成因猜想》这一重要论述,不仅需要用大量事实、科学数据阐明藏羚羊为什么而迁徙?迁徙的理由?同时还需说明,其他生活在可可西里的大型哺乳动物野牦牛、藏野驴、藏原羚等为什么不迁徙的原因。好在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先进的分子技术能让研究者从动物粪便中提取动物消化道脱落的细胞、动物采食植物等遗传信息。为此,苏建平只能从基础数据做起,大范围搜集藏羚羊特殊的基因信息、种群分布、迁徙路线、粪便资料,不停地往返可可西里、羌塘、阿尔金山等藏羚羊主要分布区域进行实地考察,采集样品。
可是,就在苏建平通过艰辛努力,掌握了较权威、系统的资料,对自己的分析、判断求得了较为准确可靠的科学依据,有望突破这一难题,揭开这一特殊的自然现象时,来势迅猛的病魔,突然击中了他……
迁徙的路,遥远、神秘,犹如魔道,藏羚羊清澈的眼眸凝视着远方。藏羚羊是青藏高原典型的有蹄类动物,隶属于哺乳纲、偶蹄目、牛科、山羊亚科,曾广泛分布于青海、西藏、新疆南部、四川西北部海拔3000—5000多米的各类开阔生境,12月交配, 次年5月底6月初产羔,7月底,雌藏羚又携幼羚离
开卓乃湖返回越冬栖息地。其间往返600多公里,过沼泽、越冰河、攀雪山,日夜兼程,风雨无阻。
2003年6月,李维平师傅驾车和苏建平来到可可西里。当晚,冷风依旧,单薄的帐篷难以避寒,平均海拔4300米的卓乃湖,让他们彻夜难眠。不等天亮,苏建平便独自离开驻地,奔向未可知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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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平博士(左三)和李维平师傅(左二),带着两位学生在昆仑山上 (课题组  供图)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可可西里腹地考察,心情如醉如痴,如白云漫卷、苍天浩荡。蓝天下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都能引起他强烈的兴趣。他越过小溪、绕过沼泽,走了很远很远,拍下了连绵不绝的雪山、河流、湖泊,拍下了鼠洞、藏羚羊、野牦牛尸骨,一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到驻地。第二天,他继续徒步考察,出发时怕负重拖累,连食物和水都没带,只有紫曦初萌的地平线迎接,火红艳丽的黄昏之色拥抱。就这样,从2004到2005年,他不
知多少次进入可可西里,每天独自行走近30公里考 察、拍摄、取样。
2006年7月1日,青藏铁路通车,昆仑山上正举行盛大典礼。黄昏时分,他们的车才磨蹭到西大滩。前面的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停在公路上,倾盆大雨哗哗作响,苏建平不听李师傅劝阻,冒雨在公路附近抓鼠兔、捡羊粪。鞋子陷在泥里,**在河里一涮接着走。晚上,他们留宿沱沱河兵站,脱了鞋子准备休息,才发现苏建平的双脚被雨水泡得像发酵的面团。
2013年8月,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的女硕士研究生陈家瑞考取了苏建平的博士研究生。未到开学时间,她向老师请求先去西藏旅游,苏建平答应了。十几天后,陈家瑞回来报到。望着这位朴实端庄的女学生,苏建平只问了一句:“有没有高原反应?”陈家瑞干脆地回答:“没有!”苏建平微微一笑:“那就好,做准备,明天出发。”
次日凌晨,亲自驾车的苏老师,带着三个学生, 一口气开到格尔木,又用7天时间,翻越唐古拉山, 直抵**、日喀则、阿里。一路上,车随风跑,风卷沙土。他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给学生们讲解沿途见到的野生动物。停下车和学生们一起采集藏羚羊、鼢鼠、昆虫、蜈蚣、岩羊、卤虫样品。回到驻地,敦促学生及时处理样品,用酒精保存好存入车载冰箱。为了多跑几个地方,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好效果,他不断地往前赶路,赶路,能多跑一点就多跑一点,连吃饭时间都不留。饿得学生们在车上吃零食,他自己一边驾车,一边抽烟提神,偶尔吃块“士力架”,喝瓶可乐。
那是陈家瑞第一次跟他去野外考察,苏建平的博学、睿智、自信,让她折服。但是,往返行程3万多公里,不知饥渴、不知疲倦、不知停歇,一路狂奔的他,让她害怕。
2014年4月,苏建平博士带着学生又一次进入可可西里。
早春的卓乃湖岸,山丘起伏,万物复苏。静默的沙砾、凝固的干草窝,见证着一代代雌性藏羚周而复始,迁徙路上的奔波劳累。朝阳,映红了布喀达坂山的皑皑白雪,植物群落在寒冷的风中,开始了新生命的又一次轮回。卓乃湖畔年复一年积聚热量的产房,尚留有一丝温暖的气息,高寒生态系统与高原湿地生态系统相互交织的这片热土,是藏羚羊记忆中的天堂。
帐篷扎在了卓乃湖东岸冲积滩。苏建平博士带着学生,沿河流两岸采集样品。下午返回驻地,吃过简单的饭开始处理、清点样品。每当这时,他的脸上总会露出孩子般的微笑,即使劳而无获,也从不气馁,永远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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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羚羊  (薛洲 摄)

因无法精确藏羚羊的具体位置,他们只能迎着朝 阳,顶着寒风,在荒野中不断地走、不断地找,一天十多公里。有时候,苏建平让学生们去较近的地方,自己选择更远的方向,等学生们采完样去找老师,发现他已跑到至少40分钟路程外的另一个地方,裂开的嘴唇结满了血痂,不停地喘着粗气。
  5天后,天色大变,卓乃湖保护站站长赵新录让他们尽快撤离,可按他的原计划,今天得挖出一条深到冻土层的土沟。在研究思路尚未形成之际,对藏羚羊迁徙之谜的猜测,包括几万年前可可西里曾是温暖湿润、灌丛植被密集的绿地这一设想,只能从地质断岩、泥土中取样。但,乌云翻滚,风暴即将来临。赵新录站长急了,抄起铁锨就挖,等苏建平采完样品返回时,车子没走几步就陷在了泥水里,赵新录和巡山队员拼了命才挖出来。
2015年4月,可可西里申遗工作开始,苏建平带着学生随专家组赶到布喀达坂山下的太阳湖。路上,苏建平参与科考的两辆车被安排在车队后面,因车辆过多,团队中有人拍照时间过长惊扰了野生动物,苏建平显得有些不耐烦,给团队领导提意见,发生了争执。当时,陈家瑞吓得哭起来,担心接下来的相处会很尴尬。可结果,几天的考察相处,团队中没有一个人与苏建平计较,反而对他心生敬意,还给他起了个“羊粪蛋博士”的绰号。更重要的是由他主持、历时2年多完成的《可可西里地区生物资源考察报告》,
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50年来, 对可可西里地区生物资源系统基础研究的权威性,在世界遗产委员会评审中打动了各位专家的心。
2015年6月末,雌藏羚产羔结束,将携带幼子返回栖息地,苏建平多么渴望能在这一关键时刻去卓乃湖考察。当他经过各种努力、各种准备和学生们赶到格尔木时,天降大雨,让他们在格尔木滞留了3天。
3天后,心急如焚的苏建平,不等雨停就径自带着学生上了昆仑山,可雨中的可可西里泥泞难行,他们只好在索南达杰保护站等候。
两天后,雨停了。天没亮,他就催着为他们做保 障的巡山队员詹江龙、拉龙赶往卓乃湖。走了20公里, 李维平师傅驾驶的皮卡车坏了,又走了几公里,詹江龙驾驶的大车陷了进去。为了抢时间,苏建平和拉龙把东西集中在一辆车上,挖出皮卡车往前赶。走了几公里,车再次陷到烂泥滩里。晚上,吃了包方便面,分头睡在车里。第二天,挖了很大一个坑才把车弄了出来,到卓乃湖时,已是下午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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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中,待产的雌性藏羚 (布琼 摄)

那一年,卓乃湖保护站刚有了固定的房子。一进门,见到处都是棕熊的粪便,没法安身,便扎下几顶帐篷过夜。天黑了,刚躺下一会,陈家瑞就听到了熊的声音。对面帐篷的队员也听见了,扔过来一个矿泉水瓶子。结果,熊没被吓走,反而被激怒,狂吼着冲进帐篷,多亏拉龙队长及时放枪,才把熊吓跑。但年轻队员的脚踝被棕熊咬伤血流不止。后半夜,苏建平担忧年轻队员的生命,一直守在他身边抽烟。陈家瑞也没睡,不停地用酒精消毒,烤热沙子用纱布包住伤口止血。清晨5点,荒野还在沉睡,冷气袭人,他们已经离开卓乃湖,送伤员回格尔木医院救治。但很快,三菱车坏了,皮卡车陷进了泥里,拉龙只好带着伤员和陈家瑞先走。快到公路边时,见詹江龙的大车还困在淤泥里。
奔到格尔木医院,救了伤员,巡山队员尼玛扎西 开车去救援苏建平,陈家瑞才想起所有的食品都装在拉龙的车上,所有的衣服又都放在苏建平的车上。陈家瑞一夜没睡,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没有一点点音讯。第二天中午,才有了消息,当尼玛扎西赶到陷车处时,苏建平、李维平师傅,还有其他两位同学饿得头晕目眩,正打算抓老鼠吃。


回到格尔木,看过伤员,简单修整后,他们立即向可可西里进发。这一次,由詹江龙担任队长,和队员巴依尔共同为课题组作保障。尽管一路陷车,但是由于巡山队员的帮助,第二天总算到达卓乃湖。然而,遗憾的是,仿佛一夜间,雌藏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2016年,作为可可西里科考队员,苏建平参与了三江源头野生动物的二调项目。他很珍惜这次机会,除每天配合大部队调查,还要在别人休息时,独自开车,再去一趟源头采集样品。因为多年来,通过历次考察,他不仅对青藏高原珍稀濒危物种的保护,提供了多角度的生态治理对策,还因他的多次呼吁,让青海湖畔的特有物种普氏原羚得到了充分保护,被列入国际自然保护联盟“世界极濒危物种”。
二调结束后,课题组的车没法跑野外了,他自己花钱买了辆越野车,开始独自前往可可西里考察、采样。像陈家瑞说的“拼得更吓人了”。每次出发前,他只让妻子春艳给他煮几个鸡蛋。凌晨4点出发,下午4点多 就赶到索南达杰保护站。当天取样,晚上处理完样品住一宿,第二天凌晨4点,又赶回西宁,下午5点就坐在 了实验室。他的大**张同作心疼地劝他:“车上有车载冰箱,没必要第二天赶回。你这样拼,不要命了!”
苏建平淡淡一笑:“我的身体壮得像头牛,扛得住。”

其实那时,他已感身体不适,他是想在去医院检查前,再多争取一些样品,以便为他的猜想求得更为充足的证据,而且越新鲜的动物粪便,无损伤的采样,含有动物性激素变化的信息,越发能够解释动物繁殖周期变化。他经常告诫学生,“你的高度取决于你投入的时间,不论多难,都不能后退,不能浪费一点点时间。”每次科考,大家都觉得可以了,不用往前走了,可他却总是提出“再往前看一看”,可这一看,就是十几公里。他最长一次野外科考长达50多天,回来后人整个变了样。
谁能想到,仅2017年一年,他跑了六趟可可西里。2017年4月下旬,青藏高原漫长的冷季尚未结束,寒风刺骨,冰雪飘零,他却已经率领课题组成员开始了三江源国家公园野生动物本底调查。其中,他与治多县索加乡、扎河乡、曲麻莱县叶格乡乡长、村支书、村主任以及部分牧民群众多次接触,反复交谈,除补充了解野生动物分布状况,获知牧民群众面临缺水问题后,又以青海省政府参事身份,在病痛中写下了“关于长江源头治多县索加乡人畜饮水困难的建议”提案,就是在决定做第二次手术前,他还在病房研究整理资料。
2017年8月14日,可可西里如星月明媚,纯净安宁。微风中,雪灵芝、微孔草、翠雀花、垫状点地梅秀丽温柔、娇艳多姿。他深深地吸了口清洁的空气,用手机拍下了可可西里惊艳的黎明,藏羚羊跳跃的身影。那是他最后一次亲近藏羚羊,最后一次在他无比热爱、无比眷恋,倾力奉献的圣地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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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 (布琼 摄)

2018年6月27日下午4时,苏建平在病痛的折磨中撒手人寰,闭上了他那双充满渴望、智慧、温暖的眼睛,像一滴水、一棵草回归自然,把无尽的悲哀、 痛苦、遗憾、怅惘留给了妻女。
那一天,可可西里静谧无声。大雁飞过湖水,青 草默默垂泪,如同人心,伤悲无边。
那一天,白云依旧,蓝天如锦,藏羚羊自由漫步,水柏枝、风毛菊、绿绒蒿悄悄生长,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一切照旧,似乎这世上不曾发生什么,似乎他还 不曾离去,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星星,在高处凝视,凝视着可可西里,凝视着藏羚羊的影子,在寂寞的云间迎风展翅。
熟悉他的人,没有人不扼腕叹息。太可惜!太可惜!为什么黄金般的年华,黄金般的智慧,黄金般的汗水,换来的唯有惋惜!他曾是那样的风趣幽默,善于学习、勤于钻研,入木三分的学术观点令人惊叹;他精通生物进化适应机制、生物信息学、地理信息系统、地质学,甚至对计算机编程和电工技术,均有涉猎。为了研究藏羚羊,年过40的他,竟然靠自学精通了生物统计学、掌握了遥感分析软件,通晓了分子生物学及相关软件技术,还试图开发一种软件,用于探究藏羚羊的年龄阶段、种群稳定性。
他性格耿直,从不屈意奉承恭维,兴趣、话题, 所思所想,只与科研有关。他为科研而生,为科研而死。他志高气远,不为世俗所染。2002年,边疆晖与他一起去可可西里,途中遇到几个地痞索要“过路费”,边疆晖劝他赶紧给钱走人。他却下车,认真地跟那些人讲道理,讲保护藏羚羊、可可西里的重要性。
他最后一次来所里作报告,是第一次手术后不久。

那一天,他在所里待了一下午。结束的时候,已不能起身,即便这样,他也不让人搀扶,自己慢慢站起来, 一瘸一拐走出了办公室……
谢久祥上大三时,得知苏博士对学生最严厉,对学生最狠,如获至宝,当即选择报考他的硕士研究生,并如愿以偿。学生葛艳丽,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中央电视台报道他穿越可可西里的纪录片中。他潇洒的身姿,果敢的面容,让她热血沸腾。黄岩淦终身难忘的野外考察,是跟随导师苏建平去黄河源头玛多。那天,天空湛蓝、湖水荡漾,藏羚羊在奔跑,气势恢宏的大草原迎面扑来。苏建平自豪地告诉学生:“今天早上,300多只的一群藏羚羊刚从桥下经过。”那一刻,他含笑的,湖水般干净的脸庞闪烁着异彩,黄岩淦心头一热,立即爱上了野外工作,爱上了野生动物。
苏建平是课题组组长、博士生导师,对学生要求严格。学生们有时觉得委屈,觉得他不近人情,过后,才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他的学生中有8名博士、8名硕士以优异成绩取得相应学位,多名学生获得中国科学院院长奖学金、朱李月华奖学金。有一次,他给学生王磊讲解翻译好的试剂盒说明书,演示如何分析实验数据,讲得**飞扬,一讲讲了5个多小时。最后, 才告诉王磊,这是他熬了三天三夜总结出来的成果。
来到西高所的高红梅,初次与苏老师见面,办公室成堆的书籍、材料、岩羊头骨,冰箱里塞得满满的样品,让她大为惊叹。去玛多采样,她紧张得不知所措,打电话向老师求教,他忍着病痛为她讲解。后得知,她的导师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高红梅心疼不已。
他答应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蔡振媛,来年春天, 带她去青海湖畔采集鼢鼠样品。直到今天,蔡振媛有时还茫然若失,不敢相信,她敬爱的导师真的走了,觉得他的苏老师会像往常一样突然推门进来。
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张同作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从学生到同事,从研究助手到独立工作,他的点点滴滴都凝聚着老师的心血,他不相信,有着“钢铁般身体、钢铁般意志”的老师会轻易离开。
从发病到无法挽回丈夫的生命,妻子春艳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她一次次问自己、问他,为什么第一次手术后,还任由他继续去野外考察?为什么他这么不爱惜自己、不顾及家人。
从恋爱、结婚到有了女儿梦雨,他常对学生们说,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娶了一个好妻子。他对待一起生活了30年的岳母如同亲母,岳母对他更是疼爱有加。知道他的病情后,老人心痛欲裂,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吃不下,睡不着,对女儿说:“能替,我替他去,我这么大的岁数够本了!”只可惜她老人家的离去也没能救得了他的命。
见他如此拼命,春艳劝了又劝,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即使他病倒,她还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奇迹发生。她不相信老天爷怎能忍心在他未解开藏羚羊“迁徙之谜”前,就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这就是一个科学家的命运,一个为了科学研究殚精竭力、不为世俗所动,甚至不为人所理解的牺牲者,与夏季大迁徙的藏羚羊同样悲壮,又同样无可奈何的命运。
都说,风雨无悔,绿烟伤情, 都说,今天要做明天的梦。可为什么如此绚烂热烈喧嚣的世界,却留不住一个从不抱怨、从不言苦、从不妥协,在海拔5000米 的荒野之上健步如飞、心怀畅想的人,我情同姐妹的春艳,心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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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喀达坂峰(秋培扎西摄)


“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昨晚我梦见他了!家里来了很多人,我看不见
他,但是我知道,他就在屋里。似睡非睡中,他站在床边,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劲,还是那么有力。”
“你太想他了,不要再这样想了,他知道了会很难受。”
“生物所的新房子建好了,我们就要搬家了。我 去办更名手续,办事员看看他的材料,又看看我:这么年轻……”
我的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我没控制住。看着渐渐变深的暮色,我握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吧!”
“不,不知为什么,在熟人面前我能忍得住,陌生人面前,反而忍不住。”
我们又沉默了。夜色中的广场清凉洁净,夜空中的风筝一明一暗,拉近了人与天界的距离。苏建平博士在世的时候,我常去他们家。周末,春艳和母亲一直忙这忙那,好像有做不完的家务,总想让他一进门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饭做好了,打电话给他,他才从办公室跑回来。吃过饭,就急着站起来要走,永远是这样。有一次,我拿出一篇写蓝马鸡的散文让他过目。他点上一支烟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完。告诉我,没有大毛病,文学创作可以想象。
2018年12月29日,中科院三江源研究院学术院长赵新全率领的三江源国家公园冬季科考队,在海拔4500多米的索加乡传来消息,可可西里有蹄类动物数量猛增,尤其是藏羚羊达到了6万只。此时,寒露已过。猎隼、金雕正鼓动双翼。野牦牛奋蹄疾驰,如移动的青山。遥望中,布喀达坂峰晶莹透亮,卓乃湖静谧无声,藏羚羊在莽莽雪野中动情交配,以待来年6月,牧草返青之际产羔……




发表于 2020-3-18 16: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身体壮得像头牛,扛得住。”性格耿直,为科研而生,为科研而死。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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