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红布包

刘士帅

   爷爷留给我的记忆是空白的，留给父亲和叔叔的记忆也少得可怜。爷爷离开人世那年，父亲才9岁。

   关于爷爷的故事大多是村里一些老辈人零零星星跟我说起的――爷爷在临终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平时就锁在老宅的西屋里，奶奶每天送饭给他吃。奶奶心疼爷爷，怕他在屋里憋坏了，偶尔会带爷爷出来“放放风”。可爷爷完全不懂奶奶的心意，总是狠命挣脱开奶奶，然后到处撒野。有一次，爷爷竟信手逮到了家里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猫，使出浑身力气，将小猫朝堂屋的房顶狠命抛去，随着小猫惨烈地尖叫，爷爷摸着身上飞溅的“血花”放声大笑……   

   奶奶生前从未在我们面前提及过爷爷半句字眼，不仅奶奶不提，我们谁也不许提。在我们家，关于爷爷的话题一直是个禁忌。爷爷就像一件陈年的古董，被深埋在遥远的年代。随着村里老人的相继离去，也便鲜有人记起我曾是个精神病患者的后代。

   我从六岁起和奶奶同住。老家阔大的火炕上，两床铺盖，一老一少两个身影，那样的记忆是深刻的。老人觉少，奶奶经常在夜半为熟睡的我盖好踹翻的棉被，也总是在每个上学的清晨早早唤我起床……那一年，我大约9岁，有次夜半在睡梦中被尿憋醒，朦胧中睁开眼，发现屋内居然亮着昏黄的灯光。奶奶站在柜子前面，正凝神望着什么。见我下地，奶奶神色竟有些慌张，她仓促收起手中的物件，我只依晰瞟见奶奶紧紧攥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那一刻，奶奶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让小小年纪的我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关于这件事情，我从未跟父母提及过，即便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即便在接下来的10几年间，我又曾不止一次触及过那样的场景，我仍缄了口，只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守护着，和奶奶心照不宣。

   谜底被揭开时，已是2002年。当时我已赴天津求学。那一年的冬天，奶奶出门一不留神踩在院中的薄冰上，随即便重重摔倒在地，5天之后，结束了自己89岁的生命。那个红布包的秘密也终于在奶奶下葬前被解开了――其实，红布包里包裹着的是奶奶结婚时的嫁妆：一副金耳环和一张爷爷奶奶年轻时的合影。在爷爷走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奶奶拉扯着孩子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几乎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那副金耳环。奶奶心里很清楚，卖了金耳环，完全可以让父亲和叔叔多吃上几顿饱饭，但奶奶内心更明白，那副金耳环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坚定她把子女带大的信心之源，因为那里面有她珍惜着的过往，更是她和爷爷共同走过的那段短暂岁月的见证。年复一年，奶奶靠着爷爷留给她的这点念想，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把父亲和叔叔养育成人，让艰难的岁月开出幸福之花……

   当年奶奶下葬时，父亲郑重地把那个红布包放入了奶奶的棺木中，转身，已是泣不成声。母亲说，奶奶的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念叨着：“铁头，铁头，我要去找你了……”

   铁头是爷爷的小名，爷爷离去以后，奶奶在心里默念了半个多世纪，总算在临终前，痛快喊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