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 文/阎新华

杨培德

厨子

文/阎新华

群山怀抱的县城婴儿般躺在襁褓里，滋润得很。百里之外传来的日本鬼子枪炮声，城里人权当是狗放屁，喜善美食的兴致没受丁点干扰。

早年这里一厨子被选入清宫做御膳，县城人便此以为荣，敬重厨艺、酷爱美食。当下，城里技艺绝顶的厨子，当属牛大和马二。牛大和马二均与御厨沾亲带故，骨子里遗传着热烹冷拼的基因。牛大系屠夫世家，强壮彪悍，杀猪宰羊手到擒来。他善作荤腥，煎炒烹炸五味俱全，多被官宦富裕人家使唤。马二祖上信教，他不开杀戒吃净口素，杂粮素材竟能雕琢出活灵活现的鸡鸭鱼肉，多被百姓**聘用。牛大和马二各怀绝技，无论城里还是山外，大凡红白喜事，东家皆权衡经济状况和个人信仰聘请，两大厨子平分秋色。

前些时日，牛大受邀下山主厨。财主东家咬耳根子跟他透风说，眼瞅着日本人快打过来了，听说他们吃喝玩乐强抢黄花大姑娘。兄弟你一身好厨艺，给日本人干保管吃香喝辣的。牛大闻听后，立马瞪圆了牛眼破口大骂，丧良心缺大德的小鬼子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偏偏跑这么远来欺负咱们，那是肚脐眼儿抽气找作死。我宁可砸碎大勺，也不侍候这帮畜生！

1945年春天的一个凌晨，山外枪炮声爆豆般由远及近，打破了县城的宁静。熟睡的人们还未缓过神儿来，鬼子便饿狼似的扑进了县城，火燎腚似的要饱食饕餮大餐。

牛大被枪炮声从梦中惊醒，他没想到预料中的厄运会来得这么突然。听到门外凌乱急促的脚步和气急败坏的踹门声，他毫不犹豫，右手操起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大炒勺，狠命地砸向自己掌勺的左臂。

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翻译官领着两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踹开牛大的家门，一股东洋鬼子的骚气破门而入。翻译官盛气凌人地对牛大说，县城已经是大日本皇军的天下了，奉龟本小队长之命，你必须立即去掌勺慰劳皇军。牛大右手托着受伤的左臂疼痛难忍，说真不巧，我刚刚得了半身不遂，恰好还是颠勺的左胳臂。翻译官满脸狐疑地骂道，**早不得病晚不得病，偏巧赶上让你为皇军效劳的时候来病了。见了龟本小队长，看**真病还是装病!

两个日本兵连踢带拽把牛大带到县府。翻译官卑躬屈膝跟龟本小队长哇啦哇啦一通。龟本横眉立目，唇上那撮狗屎样的牙刷胡不断痉挛，瞪着卵子般的眼睛朝牛大嚎叫，八格牙路，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啦死啦地有！龟本从腰间拔出“王八盒子”，对准牛大的左臂砰砰就是两枪。牛大左臂瞬间垂落下来，殷红的鲜血从袖管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翻译官和两个日本兵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毛骨悚然瑟瑟发抖。龟本看着面无血色且巍然不动的牛大，转身对翻译官发以一顿咆哮。之后，翻译官伸出龟缩的头，歇斯底里地对牛大喊叫，这就是你不识时务不效忠皇军的下场。龟本小队长让你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要是再看到你，满门抄斩！

牛大被日本鬼子逐出县城。

鬼子占据县城后，把“大东亚共荣”的标语张贴得很夸张。县城百姓看到鬼子兵大气不敢喘，躲瘟疫般的绕着走。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把白皙的脸蛋抹上锅底灰都不敢出门。得知牛大的遭遇，厨子马二差点儿吓破了胆。牛大被驱出县城后，马二便自告奋勇主动上门来给小鬼子当大厨。龟本高兴得裂开狼嘴，龇着蒜瓣牙，拍着马二精瘦的肩膀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马二在县城第一个拿到了鬼子颁发的良民证。可他哪里知道，小鬼子每日三餐专捡荤的吃。马二一向以烹饪素食见长，纵然是忠心耿耿捧鬼子臭脚，终归不具备制作荤腥的本事。他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花样翻新料理菜品，还是满足不了鬼子贪婪的胃口。马二家族先天的晕血症县城里无人不晓，如今鬼子的战刀明晃晃按在他脖子上，为保全性命，他只能被迫操起屠刀。马二每逢杀鸡宰羊，胆怯的他总是把屎尿淋漓尽致地拉到裤兜子里。即便如此，热脸蛋还是贴不到鬼子的冷**上，常常像狗一样被谩骂、招白眼。百姓私下议论说，马二跟在驴**后面捡不到好果子吃。自打鬼子进驻素以美食著称的县城，这里鸡鸭鱼肉等上好的食材都变了味道。俗话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小鬼子占据县城两年多，马厨子却形同木乃伊。

牛大失踪后，县城里时常还会有人念起他。有人说牛大的胳臂被龟本给打残了，瞎了一手好厨艺。也有人说牛大死心眼儿，明知胳臂拧不过大腿，还往硬上磕，自找苦吃。  

1947年秋，八路军一支部队攻打县城。人们惊喜的看到，那个左手使盒子炮、在前冲锋带路的八路军战士就是久违的厨子牛大。交战中，鬼子死的死伤的伤节节败退，屁滚尿流抱头鼠窜逃出了县城，那个翻译官和马二也没了踪影。老百姓兴高采烈自愿把猪啊羊啊赶到县府，牛大撸起袖子杀猪宰羊施展厨艺，煎炒烹炸，翻腕叫勺，那曾被龟本用王八盒子打断的左臂比先前更强壮更有力。

县城解放了，牛大随八路军大部队奔赴了新的战场，转战南北。大山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酷爱美食的民众，恪守民以食为天的哲理，把一日三餐料理的美味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