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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延高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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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2 16:2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地学诗歌展第一回:车延高的诗

      导引:有段时间,车延高先生的诗歌成为媒体和公众关注的焦点,是因为茶余饭后的诗歌界读者们把中国当代诗坛划出了几道怪象,车延高先生归为“羊羔体”的坛主。其实,熟读车延高先生的诗歌后,会为他的这一“殊荣”会心一笑。整个20世纪的中国文学,肩负太多道义,重载之下,不免厚此薄彼,生出许多闲言碎语。车延高先生完全理解众人心意,更懂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不管他的诗歌道路登上多高的珠峰,他心中终始有一句座右铭:“所获奖项已归零,所以永远从零起步。”可见,他是一个十分纯粹的诗人。故刘醒龙先生说:“在中华文化之下,一个纯粹的诗人,只怕是要脱几次胎,换几次骨,才能真正做到。”对一个有才华的诗人,此种归类,也是一种挑战;率真和质朴的他继续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至于众彩的纷呈,他只取与自己相配的色彩。故,诗歌、杂文、散文、随笔、小说、报告文学,只要触碰到他的创作兴奋点,不管什么题材,他都会写出文采中的机智与大雅。张清华先生说他是个“妙趣横生的人”。谢冕先生则说他是个“独有的机智和幽默”的人、诗歌则有“沉静之美,古典之美”。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地学诗歌重要诗人。(刘卫)

     简洁创造了温暖
    谢 冕

     诗人说,简洁创造了圣洁,他说的是他笔下的雪原风光。我说,简洁创造了温暖,我说的是他的诗,具体说,是他的诗所创造的独特的风格。他的诗,诚如这本诗集的名字所昭示的,很温暖。读他的诗是一种享受,那些清丽的语言,睿智而充满异趣的意象,奇幻的词语,自然地、似是不假思索地叠加着,涵容着那些优美的眼前景和心中情。诗句是流畅的,却又是精致而蕴藉的。他不追求艰涩,也不故作深奥,他的遣词用语,看似通彻透明,却又是曲折深致的。他以通常的词语,引导着我们进入他的世界,让人若行走于幽冥的山谷,眼前出现的是一潭清影,一泓绮丽:深邃、清冽,却又是梦也似的轻轻摇曳着的。
     清新,却又有点神秘。简单,却又是须经琢磨方能体味的。他能在常人所见的平常中产生奇想,又能以通常言辞奇特地表达这种仅仅属于他的幻想或心绪。这些独特而温暖的意象,在他的诗集中几乎就是一种“常态”——奇词丽句俯拾可得:

     我把星星从天边摘下
      镶嵌在屋后的每一座山顶
     月就在崖边,是一轮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一些艺术作品中常见的画面,他写得自然而别致,却有一点巧。星月之夜的美景,经他这么随意地“转换”一下,可谓境界全新。我们仅从这首诗的命题《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一树“花香”就很奇特,而且还“光宗耀祖”——中就看到作者惊人的用语的智慧。另一首诗题也有新意,叫《青春被纺车织成线》——他指的是母亲纺出的线里保存了母亲的青春。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们完全不会吃惊,因为事实证明了他充盈的才气。再看,《骑半个月亮去接你》,题目奇,诗更是夺人:
       等最后一场雪被太阳埋葬,你就来
       我会通知草原
        让一匹马骑半个月亮去接你
        格桑花排列成等待,自由的花香
        逃离了顶顶毡房
        在蜜蜂野性的翅膀上张望
      要是说格桑花“排列成行”,平平而已;这里说格桑花“排列成等待”,可谓奇兀。在诗人那里,花香不是人云亦云的“弥漫”,而是“逃离”,自由的花香逃出了毡房,而且居然还会在蜜蜂的翅膀上“张望”!须知他写的是花香啊!你就不能不为他这些“轻易”道出的绮丽所惊叹。“一腔幽怨嵌入月亮的苍白”,“一柄琵琶哭哑了弦” ,他惯常于以虚写实,把动词和名词、形容词随意地置换,他就会如此这般地“折腾”我们习以为常的词语。草原上的雪不是“融化”,而是被太阳“埋葬”;春天是被“通知”并让一匹马“骑半个月亮”接来的。这就是他手底练就的真功夫。在别人那里,春天可能是千篇一律的,在他这里,春天却是独一无二的。他写春天的草芽拱破冰雪是:“草籽啃着泥,吃三月的新鲜”;他写春麦发芽是:春天用牙把自己咬破,“在土地上制造音符” ;他展示草原早春的气息更奇诡,简直是出神入化——
     那些很懂事的牛羊好像也感觉到了
     心无旁骛,认真地低头读书
      把一根根草嚼成草原的诗句
      他写得轻松,优美的想象畅如泉涌,他确是举重若轻。但人们往往只看到他的“轻”,却忽略了这背后的“重”。他真的是写得快乐,却也是吟得辛苦。许多优美、瑰丽、神奇,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淬炼出来的。但他依然显得娴静,娴静得如他笔下的月华:“月落魄为一枚闲章” 。即就这一枚“闲章”而言,却也非同小可,都知道,在中国诗词中,家喻户晓的“月亮”,经历了无数的比喻和形容,什么“白玉盘”,什么“天上宫阙”,与此刻脱口而出的“闲章”,其间的距离少说也有千年之?!?
     他的诗是美的,景色美,人也美。他笔下的女性不论是江南的还是塞北的,也不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都是风情万种,令人不忘。这是古典美人:双臂是唐朝的藕节,一块青石卧于灞桥,如横陈的玉体,怕碰醒三千佳丽;这是现代美人:水一样的身子铺在床上,一朵荷花摇摇摆摆,是家里白白细细的瓷器。俗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他写米脂的婆姨也充满情趣:“喝了多少南瓜汤,才有那么一对奶,采了多少黄花蜜,才有这么一双眼”。读着他的这些诗句,可以感觉到他惊人的才情。
      他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吟咏着。茶余,酒后,兴之所至,信笔拈来,俱成佳句。识他的人知他嗜酒,故他笔底总有盎然的酒气。他把自己“喝成了红颜”,惺忪的睡眼望去,杯盘狼藉的诗歌和散文醉着,躺下的筷子铺出了一条天路。这仿佛是在自况。他是未饮先醉,醉了还饮,而后以他的锦心绣口喷出了满天繁星。状物如此,写情亦如此。他的诗中总洋溢着一份酒香和酒意,而流露的却是诗人真性情。他的诗因其美丽而富于想象而给人愉悦和温暖。
     深厚的古典修养使他的写作优长于诸多同辈诗人——至少在词汇与联想的丰富性方面是如此。他读《葬花词》:初抹的胭脂被他吃了,只能用牙咬断一世孽缘;他怀念遥远的一位诗人:院门前的橘树是为一首诗栽的,九畹溪的眼睛像流水一样透明。他从古典里开掘出许多新奇,那些华彩的词句从他的笔底联翩而出:眼睛像绝版的蝶恋花,一缕相思,搀扶那一抹孤芳自赏的闺怨。当然,古典的修养只是助力,诗人自我的想象力比什么都重要。他说过,我时常有梦:每片叶子都是诗稿,我是阳光的一片草原,我是月色的睡不醒的摇篮。
      诗人生活在一个纷繁的时代,他表现的不只是沉静之美,古典之美。他也有现实的关怀和焦虑,他也深知民间的劳碌和辛苦。乡村,劳作,母亲的纺车,那些被岁月消磨了青春的姐妹,那个让他记住母爱的人,还有大地上的苦难,那些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们的悲伤,他都没有忘记。面对这些,他都有悲哀的、然而依然美丽的诗篇。诗人的爱心依然充盈在他的字里行间。有的诗,依然保留了他独有的机智和幽默,这是他眼中的乡村风景:从来不洗澡的河流,一群牛羊在“研究”拖拉机。
      当然,相比而言,这些以现实为题材的诗,有的有些随意甚至拖沓,缺少了他自成风格的那份精致和细腻。《乡里来的》、《怕乡亲盲目羡慕的眼睛》、《把自己当扁担的人》等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这种缺憾。联想到前些日子关于他的两三首诗(这些不在获奖诗集《向往温暖》中)在网上的被广泛引用和诟病的“事件”,联想到那些诗作的对于语言的有意无意的轻率,虽说那些议论有些偏颇,公平地说,是触及了他在写作中的一些问题的。
      当然,“事件”已经过去,我们如今冷静地面对他的这部获奖诗集,公平地说,他不仅没有辜负这一重大而庄严的奖项的名声,而且,对他而言,获得以鲁迅命名的文学奖是名至实归。这就是我对车延高的迟到的祝福和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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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延高先生的书法作品)

说 老 车
张清华

  老车不是一台车,而是一个人,一个妙趣横生的人。老车名延高,是个官儿,不小的官儿,一个副省级城市的纪委书记——专掌生杀予夺大权的。但在他身上却看不到什么官气和杀气,而是一团机灵和和善,一团率真和质朴,不带半点儿狡黠和世故。别的圈子里的人叫他什么,我不知道,诗歌圈子里,年纪稍长的人当面叫他老车;年纪稍轻的人,背地里也叫他老车。
  老车长了一副匀称的身材,个子不高,但却精干。关键是,这长相很有来头,一头浓密的卷发,一双黑亮的大眼,一双黑重的卧蚕眉,骨骼清晰,虽刮得干净,但看得出是浓浓的络腮胡须,表情是如此丰富和有感染力。通常来说,卷发易脱,到中年后便会稀疏难当,不免谢顶,地方支援中央云云,但老车却是硬实实的一头卷发,有弹性的,不见半点儿颓势,且不见半根白的。见人先笑,一脸的天真和善意,一点儿不像个官儿。因为一般有权力的人,眼睛总是迷离和苍茫的,不会认真地盯着普通人说话,以显示高深莫测和鄙睨众生。而老车却不,他喜欢看着人说话,那双罕见的黑眼睛里,正不知藏着多少洞世观人的秘密。
  当然,老车肯定有另外一个频道,坐在诗歌圈子的会上时,他让人感到亲切又单纯;但若是坐在纪委书记的台子上时,他自然也应该有令人畏惧胆寒的一面,要不然人家怎么坐到这样位子上的。我心里想,假如我是个贪官,见了他就不会这般如坐春风了,肯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很早的一次见到他,我脱口问他家是不是山东的,他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我其实就是凭直觉,因为记忆中有一位朋友姓车,是胶东人,遂随口一问。哪知偏偏他也是胶东的,生于莱阳。便知道,他的这一车姓是属山东的一脉。但他告诉我,据他个人考证,他的祖先应该是鲜卑族人,是来自北方胡人的汉化。
  这当然也印证了他长相的奇异。我查了一下资料,果然,《魏书·官氏志》说,有河南车姓,源自鲜卑人,北魏时改车氏、车非氏为车姓;《魏书》还载,西域车氏,本车师国胡人,以国为氏。这里说的河南,应属泛指,自然也应是包括山东的这一支。不过,此也就是一说而已,现今的中原人士,哪个敢说自己是纯然的族人,而不是大融合的结果?
  老车好朋友,这点尤像是山东人的后裔,有朋友来了,凡跟诗歌沾点儿边,他就好生相待,再忙也要抽时间见一见,喝杯茶或者吃个饭。喝茶吃饭都是自己掏钱,在小店吃,吃得时候很投入,高兴了还要多喝几杯。喝几杯后,就开始谈诗了,谈他最近的所写与所想,或哪儿哪儿的逸闻,样子又天真起来。
  老车是个才子,很多方面都是自学成才。十几岁当兵,上没上大学我没问,估计不太像是科班出身,但读书之多却令人吃惊。他自己说每天四点多起床,开始读书写作,我原是不信的,觉得那样一个忙人,担任要职,官场上该有多少事啊,但每每见到他的作品——有诗,有散文,据说近期还在写小说——就感到诧异,如果不是有比别人凭空多出来许多时间,怎么可能写出那些东西?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四五点钟收到他从微信圈子里发的“微言心录”,方才相信,他真是夙兴而夜不寐。
  哪来的这么大的精力?是有锻炼身体的秘诀不成。前两天他来京开会,有机会匆匆见了一面,严寒之中他竟只穿了一件单裤,白衬衣外加了一件薄薄的防寒服,令人讶异竟有如此御寒能力。便问他冷不冷,他笑着说,不冷啊,你看我这还出着汗呢。遂追问有什么秘籍?游泳?说不是,跑步?不是,练武?又摇头。最后是笑答曰:有异功也。他演示了一番,晚上不晚于十一点必须要睡觉,早上四点半左右醒来,先用两手梳挠头部三百下,再顺时针逆时针先后揉腹部三百下,然后再上下搓揉腹部两侧三百下……此法唤作“加温”——通过自我推拿,使腹内的生命元气活跃起来,便会四体温热,生发出无限的精力。我听了愕然,一直想效法试试,可是每天醒来时却是懒而怠惰,从无耐心真正演习过一遍。
  老车写诗这件事,也颇有戏剧性。窃想其早先可能是属于偷着写,写着玩的,偶尔在什么场合拿出来一试,便有喝彩声,有友人撺掇多写,写着写着便五迷三道地上了路。此过程如同上贼船,上来容易下来难,一发便不可收了。写着写着,竟写出个鲁迅文学奖来。说起这奖,对老车当然只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在政界做事,做到这样位置,写诗得奖对仕途肯定是没什么帮助的,搞不好还会帮倒忙。整日价和一帮文人唱酬,难免沾染些儿女情长的意绪,那如何是好。况且,还有好事者要借此做文章,弄出来个“羊羔体”事件,一时间使他成了媒体和公众关注的焦点。
  若说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栽”了,因为只要身上沾点儿什么腥膻,有个把污点儿,在这网络时代哪经得起“人肉搜索”,火上炙烤的折腾,何况仇官仇富,在中国也是个传统,眼下更有些天然的合理性。但老车却什么事儿也没有,身正不怕影子歪,见人乐呵呵地先说这事,一脸的天真,仿佛是件喜事。
  经了这件事,其实更证实了老车的人品,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诗写得好坏,自有行家和读者品评,该不该得这个奖,也是见仁见智。但对于老车来说,从写作中获得了快乐,也见出了他作为常人的放松——何以见得纪委书记就得只说官话?所以有人问我,让我谈谈对老车诗歌的看法,我便说,他得奖这一届,我不是评委,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但老车的诗我是喜欢的。他被拿来恶搞的那几首,其实是很放松和有点诙谐的诗,假使放在普通人身上,你不会质疑,放在老车这里,你便认为不妥,恰恰是表明了我们读者身份意识中的一个误区。老车在写作时将自己当作一个完全的普通人,不是恰恰表明了他心态的健康和正面吗?怎么没有人从这方面去理解呢?
  说老车的诗,不是文本的重点,一直想认真系统地读一读他的诗,写一点儿感想,但一直没有机缘。但说到老车作为诗人,又不能不说几句关于诗歌的话。不论他的身份有几重,他骨子里总透着一股不俗之气,只是并非那种怀疑论者,悲观论者罢。他是那种内心充盈着达观和洞彻、智慧与了悟的诗人,所以总能心气平和又机警旷达;诗中所表现的,亦不是绝望和灰暗的东西,而总与生命感悟、人生智慧、甚至读佛悟道的心得连在一起。从风格上说,跳脱诙谐、轻逸通脱,应该是他的主调。
  过于直白和略显诙谐的、“贫”了一点儿的,其实在他的诗中只占很少的比例,暴露的其实是他的天真。但实在说,老车的诗是很多面、也很有意蕴和味道的,并不止于自说自话,有时他还会写对话性很强的诗,是与读的书、与书中的人的对话。比如2009年版的《温暖》中就有很多。其中他写读宋词的感觉,读《红楼》、读古书的感觉,写得古意苍茫,语言也典雅得一塌糊涂。
  罢了,罢了,如此一说又成了陈腐不堪的评论了。从现代诗的角度看,谁也难以做“一首诗的诗人”——意思是说,不会有那么一首诗,可以完全地反映出一个诗人的丰富性;反过来说,一个诗人必须要通过尝试各种风格的建立和互补,才能确立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多面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一点儿俏皮的、诙谐的,甚至是贫嘴的和无意义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末了,我还是引一首老车自己的诗来作结。这首诗是叫作《如梦初醒》,我猜想是写他走上了诗歌这条路的心得,看样子他一点儿也不后悔,非但不后悔,还觉得是走上了正途,你看是不是固执得可以。

      灯花开过千年
  没来一只蝴蝶。我侧身于旁
  和花朵眉来眼去,脉脉两情难诉

  多厉害啊,一起笔就有如此丰赡而深远的禅意。仿佛前身后事,集于眼下,一时化作了一世。“笑是演戏,哭也是演戏/我知道风流倜傥只是镜前的扮相/其实骨头里爱惜羽毛/把一寸名声活得比自己累//每日承欢侍宴,看花开花落/还要高瞻远瞩,用多余的目光关心世界/结果心猿意马,事倍功半”……这大约就是一幅不无调侃的自画像了,有蹉跎的感叹,有些许的自嘲,但更多的是率真的袒露,和洞悉的了悟。看来,这世俗世界的扰攘繁华真非老车的真心所愿,他是在人生的中途如梦方醒,爱上了这思想、形象和文字的活计——“静下来,潜入镜湖/吞服那片被水熬制千年的皓月/细寻前迹,如梦初醒”——

  我多像一条鱼,鳞光闪闪
  把天外的月追了一生,除了空空还是空空
       既负江山,又负美人
       仿佛是老庄周梦迷蝴蝶的又一版了,多么富有哲理和禅意啊,读之让人百感交集,有万千说法,又尽在难言之中。这是诗的佳境了,谁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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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延高先生的国画作品)


       诗人之眼看诗人
        刘醒龙

      在日常生活中,有许多必需品。将诗歌包含其中,恐怕不会有太多认同者。虽如此,我还是要说,无论是在浪漫的盛世唐朝,还是理想的“五四”时期,或者当下,诗歌在人的有限生涯中都甚为紧要。即便是某些片刻不离恶俗言行者,也会有借助诗意自我高蹈的时候。
     当初,车延高的一些诗作经常被同行们提起。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以为然,觉得那些不过是奉承而已。但是有一天,在他的热情感染下,我读到了那首名叫《丰姿》的手稿。几行下来,我便毫不犹豫地对眼前这位眼际流露出某种诗的渴望,并且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说,你是一位纯粹的诗人。关于诗,一个人认定的力度与深度总是有限的。所以,在太多用庸俗混珠于审美的时候,我总喜欢用“纯粹”两字来议论同道。
      “我把笔尖上的汉字堆在慌乱的纸上/浇了那么多墨,它却长成了没有生命的/呻吟。我只能把它和心一起揉碎/塞进唐诗宋词,垫在空白虚无的枕下。”——在小说和诗歌之间,我更喜欢后者,而这种喜欢,更多是出于一个普通读者对诗的需要。车延高在《丰姿》中表达个人形而上的纯粹,正是感动我的重要原因。
      整个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由于肩负着太多道义,重载之下,有时不免顾此失彼,言不达意,哪怕心里想着不去作某种强调,或者根本就是对某种强调的反拨,到头来,却往往弄得面目不清,身份可疑。事实上,在《丰姿》之后,车延高的诗作,与让人敬仰的“纯粹”显出了参差。由此可见,在中华文化之下,一个纯粹的诗人,只怕是要脱几次胎,换几次骨,才能真正做到。
      后来某天,在汉口一条小街的一家小酒馆里,车延高突然说,他在写一部关于李白的散文。于是就有了后来《十月》杂志上一整年的连载,和再后来的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醉眼看李白》。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每次小聚,只要谈起正在写作的这部散文,他自己兴奋,别人也兴奋。写作是对个人才华的挑战,车延高的兴奋自不待言,别人兴奋则是受到那些奇思妙想的感染。
      联想到同样是诗人的叶舟,先前曾经写过一部《花儿:青铜枝下的歌谣》,那令人惊叹的笔墨,一时间使人忘了他的诗人本质。车延高也是如此。在他的散文里,肆意汪洋的种种情感、情怀、情愫和情绪,大大超出诗性范畴。当需要与一般散文相比时,又发现那些太多的浪漫与抒情,又不是散文这一文体所承担得了的。所以我想,车延高所做的其实是诗的第二现场。这有点像刑事案件,经过精心策划的第二现场,肯定会是扑朔迷离的。解决问题的关键,当然是要找到并返回第一现场。正如我最早认识的车延高,能做到纯粹,并坚守纯粹,并达到完全纯粹的境界,才是文学史中的诗人。

(车延高先生的国画作品)

——车延高的诗——

屏 蔽

夜把白天的一切屏蔽
好奇的星星不知替谁睁开了眼睛
有时看得见一切,是因为拥有光明
有时看不见一切
是因为失去了属于自己的 眼睛

棉 花

是纯而又纯的白
和我,和每个要活的人都有关系

新疆的棉花堆起来,就是天山深处
最自由的云

棉花很软,不懦弱
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在风冻得瑟瑟发抖时
会把一种最具人性最体贴的温暖给人间

棉花不会说话,是柔情缱绻的
认识采摘的手
认识每一部收割的机器

棉花,属性温暖
没有想过与人为敌
也不想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季节
遭遇虫害

那阵子

那阵子,一驾慢腾腾的牛车给岁月提速
车上坐着个日子
一根牛尾打着乐拍,也没把唐朝运到民国。

那阵子,土地面黄肌瘦
看一眼垂头丧气的庄稼,就知道
日头强势,流水还没学会信口开河

那阵子,雪花旖旎,无缚鸡之力
神,摇着鹅毛大扇
寒霜一脸苍白,就敢称一统天下

那阵子,男耕女织就是日子。爱不挂在嘴上
大难来时,夺一条生路
让自己爱的人先走,自己断后

那阵子,露珠只是月亮的泪滴
雪山被太阳感动着,风甩响一根鞭子
草尖上,就能放牧一群牛羊

那阵子,杀戮,是血滴绽放颤抖的花朵
让死亡歌颂勇敢
征战的终极,是让死神平息征战

那阵子,心就是每条命的菩萨
去禅院外苦修,自己做自己的神
神通,也叫方便多门

那阵子,道高一丈是口头禅,不拼血气之勇
马革裹尸,只算个死士
让魔鬼放下屠刀,才叫立地成佛

那阵子,山叫龙脉,是祖上盘下的一脉风水。
用来高瞻远瞩
挖山,等于挖自家的祖坟

那阵子,气节长进书生的骨头
建安风骨比大雁塔高
让骨头折腰,叫谄媚,让气节站着,叫傲骨。

那阵子,黄河年轻。
用天地的力道搓一根绳子,比时间短,比历史长
一头拴远古,一头拴着今天

那阵子,脚力被马蹄和驼铃累死
路是苦难踩出来的
有人活着,进了坟地,有人死去,进了青史

那阵子,一粒豆火短,夜就长
翻累了竹简的手去前朝考古
穷经皓首,也熬不瘦眼睛里的一束光

那阵子,圣上惜墨如金,才有一言九鼎
唐诗宋词各领风骚,一个说书的人唱着
皇上金口,诗人玉言

那阵子,有翅膀,才敢在天上走路
船北马追上了蜗行牛步
却不知有南极北极,也不知东半球、西半球

那阵子,灵感还没有出世
想象力把诗句酿在酒里
把酒问青天是苏轼,叹明月几时有的是我

鲜花饼

舌尖挑剔,味蕾进化得别出心裁
葬花词就悲怆
被一个禾锄的影子打理得风姿绰约

爱吃鲜花饼的欧阳不屑于花心,修炼得江河日上
一夜写字,一夜尝遍丽江花
饼,被月亮勾画得惊心动魄

该是惟妙惟肖的莎翁遗风
温莎的风流娘们儿情痴,来不及梦寐以求
恰如花朵争风吃醋的绽放
忘了国籍、性别,忘了雪花不认识鲜花

玉龙雪山善解人意
任由玉蝴蝶否定高处不胜寒
又把普洱、冰岛、大邑饮得口齿生香

低血糖进化成相思病的药引
手刚刚掰开鲜花饼,半空里
月亮欲哭无泪,笑得咬牙切齿

蒙古包是天   

让科尔沁的风迎驾
不要王位,我只想在露珠的宫殿里来一次早朝
试一试王位重
还是
科尔沁草原的草尖儿有力量

匍匐在土地上,尽管
连一粒尘土都不是
还是想让耳朵为一颗心认真的打一次工

听一听,马蹄到底是不是草原的心跳
一茬一茬的草被牛羊啃食
会不会喊疼

顺便,要问一声
大草原如果允许,我会去临幸那一洼一洼的野花

这里应该是家
我的蒙古包是天,诗人叫它穹庐

在这里真好,草是我的臣民
所有的花朵都封为皇后

凝 视

坐在武功山顶,可以用心拨灯
豆火眨眼,把居无定所的月光照亮

星星不是害羞
躲在远处,才能锁死无法破译的秘密

静是一种省略,祭坛上供奉着沉默,
比梦活跃的意识在学习打坐
虔诚和愚昧在变异中尝试转换和不知所措的守恒

香客比太阳来的早,木鱼敲疼菩提的骨头
菩萨心如明镜:供奉,是变相的欲念
香火,可以把庄重的殿堂熏黑

所以我喜欢在落地生根的山体上行走
观音岩、万花岩、千又岩、万松岩、白仙岩、簸萁岩、乌龙岩
各是各的山头,各有各的领地
鸟虫明唱,草木吟风
任由参差起伏,照样平起平坐

放眼
不是仰望,只有观察
会突然发现自己有衰老的幼稚

眼睛还是那么凝视,心却在纠结
究竟是太阳在冶炼金顶
还是金顶在冶炼一颗太阳

梦里谣

梦里,玉龙雪山是丽江早年的马鞍
蹄音有韵,金沙江不舍昼夜地走
梦里,摩梭人,他留人背着古老的日子跋涉
脚力重,把一根根山路踩得很瘦很瘦

梦里,一个人把爱沉放在泸沽湖底
缘分进化成寻找,来的或走的
都是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梦里,让情感像虎跳峡的水势
爱,就爱得不管不顾
死去活来
酣畅淋漓

梦里,古巷和老房子蹲在地上打盹
偶尔睁眼,看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眼睛里写诗

梦里,听流水在石桥下给一群石头讲故事
给没有耳朵的岁月描述沧桑怎样掠夺年华

梦里,石板路给脚印讲幸福遭遇的痛
鳞次栉比的高楼惭愧,仰天长叹,痛心疾首

梦里,问蓝月亮湖为什么流出这么多激动的泪
半空里,有玉龙雪山的旁白:感谢太阳
把寒冷囚禁于高高在上的绝顶

梦里,我脱下一身俗念
月光白的洗浴,躲在漆黑的夜色下反省
到蓝月亮湖来朝圣的人很多
比水干净的人太少

神仙谷

推不推柴門是风的事儿
我关心神仙坐哪片云彩来
影动原知花未眠。

问题是草木望眼欲穿,神仙没现身
而我,用几根手指梳白了头

岸边那根垂竿
钓起流水和卵石谈话的声音
肚子在丰年饿过
从一河米粒石里淘出一节饥肠

从此
否了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它们太淡定
把米藏进玉岈溪的石头里

走时,我用肩扛一块
听痛在累的了之后责怪贪心

好在车在不远处等着
留下四周的大山吧!替时间打坐

不管其它的卵石像不像木鱼
让几根风巡视
听一河流水唱经

陪岁月说话

你在,我借空气靠近,听你呼吸
你心跳,我扶着时间,和你一起走
你微笑,我只在你的树上开一次花
你漂亮,我把松种在心上,根不老
你无尘,我播露珠的种子,长出莲的干净
你羞怯,我躲进野山,花爱上草
你慈悲,我擦亮心的镜子,照向佛台
你哭,我陪着水睡觉,醒成雪花
你祈祷,我把灵魂交给神,保佑你
你还肯爱,来世有一块礁,等帆归来
你用眼睛说话,我牵你,看石头开花
你累了,去返老还童的地方,给心放假
都老了,变块石头
陪岁月说话

风也糊涂


火红的裙子如果不领着你的头发写诗
仅仅风吹拂,美不会这么生动

或者打扮后出镜
也不会把没有掩饰的忧郁张扬的这么野性

除了那条比风旖旎的裙子在花季里招摇
你眼里的忧郁背叛了年龄
笑容,被桃花劫走

我怕冷
就等那么一天,你能在万花丛中一笑
身后的海岸线沉默
一种风情,牵着一群眼睛走

我会愣在那里,有些吃惊
风也糊涂
一个女孩,用了什么办法
让自己长得这么漂亮

海滩可以由此荒凉
你就自在的活在那里,是一朵
不负责任野花

作为路过的人,我眼前一亮
不想走了

石 匠

能从一块石头的沉默,读出
大山的心思

石匠的性子和凿出的基石一样厚实
习惯了被埋在底层
他们用铁锤和凿子寻找坚硬,手上茧就是LOGO
凿出柱墩、基石、门当、石狮和街石

石匠看重的人会用青石为他凿一块碑
用一座山的重量去刻,像刻一座山
有人要石匠为他凿世上最高的碑
石匠在凿的时候把这个人视为凿去的部分

石匠忙碌一生,刻了很多碑
却来不及刻自己的墓志铭
他倒下时
铁锤和凿子都累了,靠在墙边
不说话

苦 难

苦难,是幸福蹲在一旁
看落井下石的人出手,把一根根针
扎进欲哭无泪的心
痛被忍着,藏着,掖着
最亲的人从你气喘吁吁地脚印里看见血滴
践踏冒充跋涉,踩出泥泞的路
瘦成羊肠,瘦得细若游丝
荒芜尽头,长出野野的苦菜
山穷水尽,苦难在半坡村做梦
醒来,白日依依
柳暗花明是抄在纸上的诗句
坐禅的人,耳朵累,两岸猿声啼不住
眼里尽是悲,沉舟侧畔草木枯
鬼没有牙,帮一堆钱推磨
婚介所板着脸,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没车没房白进来
绝望这家伙超生了好几个孩子
不会哭,也不笑

让一段书香扶着我走

1

有人说
木叶下,香妃轻拢云鬓
洞庭湖绿了
是搁在妆台上的一块翡翠

2

四季,用风的笔尖调色
洞庭湖就是一幅山水
云雨点染,浪花一丝不苟地装裱
我不问作者是谁
君山在远处搁着,是水上的一方镇纸
岳阳楼衔不住远山
在诗人眼里
它是岁月刻制的一枚印章
文化还在争
说是建安的一节风骨

3

涟漪,放大眼睛里的赞叹
马上想到洞庭湖泛起的一个酒窝

湖边
孩子又扔出一块石头
很重,砸在历史的心上

我能听到
汨罗江畔
一个诗人投水的声音

诗人没死
淹死的是一个朝代

4
皓月酿了千年
洞庭湖畔,一根青草弯腰
捡起岳阳楼一声叹息
李白是过客,范仲淹也是过客
除了土地
没有一只手能端起这碗酒

5

有月临照,花间一壶酒醒来
吟唱的人对酒当歌

等酒香醉了一地
诗句爬起来,扶着墙走
岳阳楼披一身文化袈裟相送
李白玉树临风,远去的背影不老

身后
水天一色,风月
无边

6
上帝怎么会不小心
其实就是青睐
把一块传世的玉佩给了荆湘大地
别妒忌君山,它是一块巧色
春时,一抹翠
秋日,一片翡
岳阳楼有文人的痴
一直肃立
陪无数双眼睛品读
没悟透

7
湘夫人来时,江湖还在
易水连波烽烟起
斑竹千枝一滴泪

我来时,江湖已老
洞庭水绿莲花开
皓月一轮万古情

湘夫人走时,依依不舍
湘水留下女神的影子


我走时,定是男人的豪迈
会须一饮三百杯
让一段书香扶着我走

经文永远是一片土地佛光
在塔尔寺,在银塔的身边
去塔尔寺的路是用经文铺的
每一段藏文都是一个心印
用智慧的眼睛看
那里没有青铜的锈绿,没有
酥油开出的一朵朵烛花
只有小草的手,和拈在佛指上的鹅黄

一阵阵奶香跟着牛羊飘走
经文不在唇红齿白的绣口里
也不在身无分文的转经筒里
前仆后继的脚印拓写一种虔诚
那些山一样匍匐的身躯,叩拜啊叩拜
面前的经文永远是一片土地

你不能不流泪,那些锈迹斑斑的脸
痛苦长成面部的沟壑
额头的血开出铁红色的花

那是藏红花,是草原的袈裟
铺开了,就是牧民的福地
长出青草、牛羊和毡房
里面开放的,是格桑花一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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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延高,籍贯山东莱阳。居武汉。1956年出生,一直坚持诗歌、散文、小说创作。经济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武汉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曾获2008年度“中国十佳诗人”及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著有诗集《日子就是江山》《把黎明惊醒》《向往温暖》《车延高自选集》《灵感狭路相逢》《诗眼看武汉》《车延高诗选》和散文集《醉眼看李白》等专著,作品散见于各类文学期刊。


发表于 2021-9-12 20:37: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多年前,读过他的诗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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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3 18:53:1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读他的诗是一种享受,那些清丽的语言,睿智而充满异趣的意象,奇幻的词语,自然地、似是不假思索地叠加着,涵容着那些优美的眼前景和心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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