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伥 鬼——读赫尔岑手记之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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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成语叫为虎作伥。传说古代有个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变成伥鬼，专门引诱人来给老虎吃。替老虎做伥鬼，这是用来形容充当恶人的帮凶的。帮助恶人作恶，与恶人同流合污，使好人更倒霉、更遭殃，使恶更猖獗、更蔓延，那么最后帮凶就成为恶人队伍中的一员，是恶人队伍中的后起者、继承人。帮凶就是恶人。

想到这个成语，是由某名大学的名教授一句名言引起的：“要学会与黑暗和解，当你与黑暗和解的时候，黑暗就不那么黑了。”

有一个国家许多爆得大名的行为和言语大都是在大名鼎鼎的群体中出来的，真是道地的“名符其实”，只不过太讽刺了。我想不通，名大学的名教授爆出让人如此瞠目结舌的名言，是她真的感同身受，有真实体会，同黑暗和过解，从而不觉黑暗那么黑了，还是脑子进水，或本来就缺根弦，才有如此楞劲，敢胡哕乱吣？

怎么学会同黑暗和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翻遍汉语词典，没见答案踪影。此语专利一定是属于这位名教授的。


我姑且犹言斗胆试着解释这位名人名言的含意：

何谓“和解”？就是“握手言欢”、“同床共枕”，就是“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就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何谓“学”？就是“亦步亦趋”、“瞻予马首”；就是“鸲鹆学舌”、“东施效颦”；就是“如法炮制”、“袭人故智”。

何谓“会”？是“完全掌握”、“登堂入室”；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冰源于水而寒于水”。

一旦到这“学”且“会”的地步，因为长期沉浸于黑墨之中而同黑彻底相溶解，与黑就毫无二致了，使得黑就是他，他就是黑了。换句话说，世界所有的黑都有他一份，他就是黑的世界一分子，他同世界所有的黑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到这个时候同黑暗彻底和解的人，自然而然就不觉得黑暗的黑了。再推理一步，不认为黑暗是黑暗，就会认为黑暗中的邪恶、下流、凶残，都是正常的、合理的，不该受指责、受鄙视、受抛弃，进而就会同一切邪恶沆瀣一气，朋比为奸，维护邪恶，从事邪恶。

这让我想起赫尔岑借用的一句话：“您要一个人相信杀死自己亲生父亲毫无关系——他就会把父亲杀掉。”这话说得有点过激。但它的意思却非常明白：每个人都可能干坏事，倘使没有做，不是天性使他绝对不会这样做，而或是因为没有得到机会，或是没有这个需要，或是心中存有与黑暗世界水火不容的善性和正义之感。如果个人有利益需要，环境又允许，比如大家都这样，你黑我黑他黑，谁也没脸指责谁揭发谁，自己的良心彻底泯灭，心中失去一切真理、正义、人性底线，做任何事都不觉得理亏，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那就什么坏事都会干都敢干。
再比如，人同一群狼在一起，狼们要吃他，他就仇恨狼，就学着狼如何吃人的法子去咬狼吃狼，他吃了狼后尝到吃狼的甜头，就逐步热爱这个互相吞食的世界，不愿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愿丢下学到手的狼吃狼、狼吃人、人吃狼的手段。于是他就同别的狼联手组成一个狼帮或叫人狼混合帮，人借狼的凶残，狼借人的智慧，二者结合一体，然后无敌于天下。到这时，此君还会觉得狼和狼的世界不好吗？他自己就成为狼了，他生存的世界就是狼横行的世界，还会说自己和这个世界不好吗？

推而广之，一个人遇到一群流氓，开始反感、鄙视，在一起混久了，自己也沾染流氓习气了，就逐渐由反感鄙视变得欣赏赞同，进而变得和睦亲近了，最后彻底和解，融为一体。到这时，他就会参与他们的行动，成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分子。他也就会认为，流氓没有什么不好，流氓干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自己也成为这种货了。在充满毒气的环境生活，必然五毒攻心，最后成为变异之人。同五毒俱全的人和解，穿一条裤子，怎么可能不弄得毒气入骨入髓。

同理，人在邪恶的官场混久了，就会成为官场中邪恶的一部分。别人为自己制造黑影，自己近墨则黑，自然而然也学着给别人下套，制造黑影。结果你造黑影，我造黑影，大家都造黑影，整个官场都变黑了。你黑，我黑，大家都黑，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黑吃黑，谁也不觉得黑的无耻，黑得理亏，就不会觉得黑是黑了，相反会认为，黑得理所当然，黑得天经地义。

赫尔岑刚到诺夫哥罗德省政府机关上班，发现这里是贼窝，不愿同他们“和解”，同流合污。省长让他分管第四处，这个单位主要管理全省包括收各种捐税的各种金钱往来的，等于今天的省财政厅、交通厅、教育厅、税务厅、红十字会的总和，是省金库、省银行的单位，当上这种肥差，就等于成了全省的财神爷。可是，赫尔岑坚决不干。你廉洁，贼们就会饶你吗？不！贼们联起手来处处刁难他。赫尔岑写道：“当他们明白，我既不会参加他们的分赃，也不会去敲诈勒索的时候，我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和一个危险的见证人。”不去参与分赃和敲诈，少分一杯羹，贪官们乐意才是呀，可他们为啥反对呢？因为你进入贼窝，必须也成为贼，只穿贼的衣服还不行， 必须让这身贼衣成为贼皮肉的一部分，成为道道地地的贼。正如进入狼窝，必须真正融入，只是鸲鹆学舌，来几声狼嚎不行，必须学会狼的贪心凶残。因为赫尔岑不愿同黑暗和解，称兄道弟，携手共进，所以黑暗不放过他。这帮穿着官服的贼就仇恨他的是非分明，仇恨他的清正廉洁，必欲置他死地而后快。赫尔岑的悲剧，就在于他不同黑暗和解，一生与黑暗誓不两立，所以黑暗才始终仇恨他，不容他。

此刻，我又进而想到被黑暗笼罩，与黑暗妥协，被黑暗同化的奴隶们。列宁说：“意识到自己的奴隶地位而与之作斗争的奴隶是革命家，意识不到自己的奴隶地位而过着浑浑噩噩生活的奴隶是十足的奴隶。津津乐道地赞赏美妙的奴隶生活并对主人感激不尽的奴隶是奴才，是无耻之徒！”鲁迅说：“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味，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为什么几千年奴隶制度能够存在，为什么几千年奴隶们的地位不能改变？就是因为主动同奴隶制度和奴隶主作斗争的人太少太少，而浑浑噩噩安于奴隶的地位、津津乐道赞美陶醉奴隶生活的人太多太多。他们一代一代从生下来就带有奴隶的全部基因，又在奴隶制的黑暗笼子，与黑暗同生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黑暗、什么叫不自由！他们本身不相信自己完全处在奴隶地位，认为鱼在小水缸里上下游动就是自由，感到在小黑屋里来回走动就是自由。这就是与黑暗和解，被黑暗同化的结果。

我们过去一直说，先解放全人类，才能最终解放自己。赫尔岑则说了相反的意见：“人如果先解放自己，而不求解放人类，他们对人类的解放……会大有助益。”他认为，“更多个人自由的一贯要求里含有社会原子化的种子……”

是啊，每个人都拒绝黑暗，坚持不同黑暗和解，自觉地干净自己，提升自己，整个社会、人类就干净了提升了，如果个人都堕入黑暗之中，与黑暗为伍，污浊不堪，何求社会、时代、人类清静爽朗。相反，只提倡先解放全人类，就易引人目光只看他人，看社会、看人类，不看身边和自己，不管束、净化、提升自己。人人都从自身做起，现实就美好；现实美好了，对明天就是好兆头。今天污垢遍地，怎能企求明朝就清洁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