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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潮洋:两个保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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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9 18:41: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余潮洋 于 2022-4-7 12:4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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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七年(1928年)淮安县实行保甲制。保甲编组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各户户长签名加盟于保甲规约,声明如有:“为匪通匪纵匪”情事,联保各户,实行连坐。
        抗战前夕,保甲制实际变成了国民党压榨老百姓、剿灭共产党的工具。由于保长没有薪资,干的都是恼人的差事,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担当。和现在选拔公务员制度不同,民国时期的保长一般都是公推,甚至是轮流“坐庄”。
      淮安北乡大奶庙有个余王庄,抗战时期这里出了两个保长。
       民国二十年(1931年),江淮大水,次年淮安北乡又发生蝗灾,许多贫困乡民都挣扎在死亡线上。为了保命,人们成群结队,扶老携幼沿着京杭大运河去江南逃荒避难。因上海在长江末端,淮安北乡人习惯称其为“底下”。王雨生十四岁那年,他随父母投奔老乡到“底下”,在杨树浦北郊安了“家”。王父不识字,只有力气,在十六铺做“杠棒”;王母是小脚,没有被东洋纱厂录用,在家养猪;雨生先是拣煤渣,长大后在淀海路“淮扬春”饭店做下手。雨生虽然只读两年私塾,但悟性超乎寻常,一年后就能独掌大勺。
       1937年淞沪会战前一月,上海已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底层的难民进不了租界躲避战火,为了保命,雨生携同父母又随着难民潮涌向苏北老家。
       这次返乡,雨生已成彪形大汉,相貌堂堂。当年便同邱家圩一个俊俏的姑娘成亲,次年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1938年秋季,淮安十一区改选保长。雨生为人忠厚,乡民推荐他为第三保保长。王家是佃户,无钱无势。自知不是当保长的料,雨生推辞不干,乡长则威胁说:“你们家在底下五六年,逃避家乡徭役,不当保长就罚五石稖头。”就这样,王雨生被赶鸭子上架做了保长。
        抗战全面爆发后,国民党压榨老百姓更是敲骨吸髓。明目繁多的苛捐杂税让积贫积弱的淮安北乡的农民不堪忍受。保长不能给乡里带来任何福利,干的尽是赋税徭役讨人嫌的差事。忠厚老实的王雨生原本人前人后被夸为人“不丑”,自从当了保长后,由于做的尽是恼人事,在下面受人白眼,到上面遭训斥,如同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为了讨好乡亲,不抽烟的王雨生,卖口粮换钱,去县城南门大街“王宝生旱烟店”买上等的烟丝随身携带。因此,家中日子越过越穷。由于营养严重不良,王父得了浮肿病,脸色腊黄,从此落下了诨名“皇帝(黄爹)”。
        1939年正月,淮安县城沦陷。由于十一区在北郊,时间不长便被“半伪化”。雨生知道为皇军办事就是汉奸,他也没有人脉做“骑墙派”保长,索兴摊牌,甩手不干。
        雨生被捆押解到河下区公所,惨遭毒打。无钱赎身,又被押解到保安三大队吊在库房里。
        深夜,随着一声门响,一个人影走近雨生,他一边松绑一边说:“雨生,快跑!他们明天要杀你。”对方戴着“狗头帽”只露出双眼,听口音,雨生知道是几年前在一起拣煤渣曾寄宿他家半年的余寿买,现在在保安三大队当小队长。
        雨生接过寿买资助的零钱,不敢回家告别,几经辗转,凭出色的厨艺又在上海站稳了脚。
        再说雨生逃走后第二天,保安三大队几个“黑狗”来余王庄搜捕。看到王家一贫如洗,年青媳妇怀抱嗷嗷待哺的婴儿愁眉苦脸;小脚尖尖的王母不顶事,准备把王父捆走。可眼前这位“皇帝”:骨瘦如柴,面如黄腊。几个“二皇”害怕被传染病过上,只好不了了之。
        雨生离家后,杳无音讯。同族光棍王殿某对其媳妇垂涎三尺,他编造谎言,说在“底下”雨生托他把媳妇和小孩带到“底下”团聚。到了上海,雨生媳妇才知道上当受骗。
       王殿某和余三喜是结拜兄弟,平时游手好闲,会用“红公鸡(放火)”报复人,乡里富农都让他三分。
        雨生媳妇知道王殿某心狠手辣,在人生地疏、孤助无援的情况下,可怜的母女俩象失散的羔羊,任凭王殿某摆布……
        雨生被逼当保长不足半年,如同遭罪。想逃脱苦海,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虽然他后来又结婚、生子,成为上海杨浦区淮扬菜一代名厨,但晚年还是经常为骨肉分离伤心落泪。
        王雨生弃职逃亡后,淮安十一区三保的继任保长是余三喜,此人兄弟五个,排行老三,别看长相象个白面书生,是个狠角色。
       1937年,“七.七”事变后,余三喜在保安第二旅第四团吴漱泉手下当兵,在兴化、泰兴一带驻防。因盗卖军火,入狱一年。刑满释放后,三喜正在家中晃荡,要他做保长正中下怀。
       三喜把保长作为升官发财的阶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他倚仗兄弟人多势众,飞扬跋扈。凡是筹款、征粮,他就穿上当兵时穿过的翻毛皮鞋,话不投机便飞起一脚,踢得对方抱腿喊爹叫娘;如果反抗,再补一脚飞向裆部,踢得对方躺地打滚,几天不能下床。久而久之,乡民见了三喜穿着皮鞋,耀武扬威上门吆喝,心里就发毛,如果家中有鸡蛋,立马下灶泼几个“蛋鳖”请保长享用。这时候,三喜也会笑容满面,诸事好通融。
       三喜挖空心思敛财,家里砌灶,他也请客收礼。同族余小毛没有钱去送礼,当天夜里,三喜在麻将桌上就指使一个甲长去小毛家偷羊,得手后在他家连夜宰杀、烹煮,饮酒作乐。第二天,小毛知道后敢怒不敢言。
       1940年冬季,共产党在顺河建立民主政权。王殿堂的二儿子王怀某在钦工一带参加革命工作。三喜闻讯后自忖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于是便隔三差五地去老王家敲榨勒索。王殿堂唐塞,三喜光火,指使手下把老王捆起押解到河下区公所。后来老王家花五斗稖头才把人赎回并立下字据:保证儿子三天内回家。
       王怀某回家后,三喜又说没有带枪自新,必须罚款,否则坐牢。老王家已被榨干了油,实在没钱,三喜就把一条驴牵走,说是送到区公所交差,实际上是顺手在河下驴市卖掉,钱上了自己腰包。
       1943年春季,日伪在淮安进行大规模扫荡,吴漱泉部在泾口苦战七昼夜,负重伤后投敌,被委任伪淮海第五支队司令。余三喜自恃是吴独膀子(吴漱泉绰号)老部下,更加有恃无恐,扬言在两淮没有摆不平的事,就是杀人也如同杀了一条狗。
        余三喜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有一次,他强迫村民去板闸伪军据点修炮楼。乘隙强奸同族一个美貌媳妇,对方不从,拼命反抗呼救;晚上其丈夫去论理,又惨遭毒打。撕打中,三喜的脸被抓破,这位余王庄的霸王认为失去面子,怀恨在心,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残忍地杀死这对青年夫妇;三岁的幼女,因惊吓过度,一个月后也死去。
        在那个兵荒马乱年代,受害者家属告状无门,余三喜消遥法外,直到1945年秋季淮安第一次解放,才被逮捕法办。
         临刑那天,三喜的家属抬着棺材到乱葬岗。王怀某担任执法枪手,他一边在鞋底擦子弹,一边问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三喜:“余保长,今天送你见阎王不冤吧?”“我死,我死。”这也算三喜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忏悔吧。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余三喜的帽子被击飞,其长子拣起覆盖在死人脸上,悲恨交集:“你丢人现眼!”然后就地入殓,挖坑下葬,没有堆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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