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高如：魅力戏剧

赵日超

一位将军作家的美好文化呈现


     今天继续发表邓高如的“怡情”系列散文之《魅力戏剧》。 据邓高如将军介绍，他出生的四川西充县是国共两党各自执政时期公认的“文化县”。该县过去川剧演出兴盛，县川剧团也曾名噪乡野，常来乡场公演。父亲从小带他看川剧，听评书，便产生了“戏曲情结”。他因而在多少年前就欣赏戏剧、研究戏剧、努力推介戏剧和结交戏剧界朋友，达到了较高的境界和品味。当是传播和受用传统文化的有识之士！ 邓将军的这篇力作当年《重庆晚报》以一个版的版面发表受到读者欢迎。该文从四个方面介绍了戏剧艺术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又与日常生活有何联系？这对提高你的审美能力将有何帮助？你读后便知。 ——兵言编辑部
        


重庆市川剧院青年演员 周星雨

魅力戏剧
邓高如

    做人要实，艺术要虚。做人实了，好相处；艺术虚了，才有琢磨头。不信，你看那个繁写的“戯”字，左边是“虚”，右边是“戈”，虚晃一枪，谓之为“戱”。于是，这戏剧舞台上半真半假的艺术表演，就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简洁美

     “简洁美”是戏剧艺术的一大特色。从舞台布景、服装道具到故事情节，无不如此。 先说舞台布景。你看各个剧种演出《空城计》，一开场的主要场景都是汉军北伐的重要据点“西城”。西城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商贸重要口岸，理应是货物如山，人流如织才是。可到了舞台上，一幅绘制的布景变成了城楼，两个小老头代表了“老弱残兵”。这样适合剧情的一座城池便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迎战司马懿的诸蔼亮，此时就站在这样的“敌楼”上，唱念做舞，弄弦抚琴，复杂的内心世界和出奇的解危妙策，演绎得入木三分。
     中国传统剧目，多反映的是宫廷斗争、贵人生活。若按电视剧那样的实景布置，不累死宝宝才怪。聪明的戏剧家们却能根据剧情需要，采用一屏一幔、一栏一石、一桌一椅、一笔一灯之类代之，那剧中的气象景观也就随之营造出来了。在这里任何一件无用之物，都成了赘物。
     再说故事内容，戏剧艺术无论是表现重大历史题材，还是反映现实斗争，它们都注重故事的简洁和细节的丰满，让观众看个省心明白。
     传统京剧《群英会》《霸王别姬》《战太平》等剧目，讲述的故事内容不能说不重大繁杂，但看完后几句话就能给人说清楚。程派名剧《春闺梦》《荒山泪》，前者是根据唐代诗人杜甫《新婚别》和陈陶“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篇编成；后者是根据《礼记》中“苛政猛于虎”的故事改写；上世纪五十年代问世的京剧《将相和》，更是出自成语“负荊请罪”。由这样的原始素材改编而成的剧目，它美如童话，味如橄榄，简洁明快得如行云流水。
     前两年上海越剧院演出的越剧《甄嬛传》，上下两本长度不足4小时，而同题材的电视剧长达74集，长度超60小时。其艺术感染力，前者未必输于后者。我曾采访过程派青衣名家张火丁，在谈到程派剧本创作时说了两点：一是故事情节一定要洗炼简洁；二是意蕴细节一定要含蓄深刻。很给人以启示。
    由戏剧艺术的“简洁美”，联想到日常生活的“简洁好”。现代人居室宽敞，结果彩电音响，沙发柜厨，壶瓶碗盏，猫笼狗舍，摆件文玩，占满房间案台。住房变成了库房，客厅变成了展厅。还有的将爱车内本来不大的空间也塞满了布娃娃、手提袋、吉祥物、装饰品，车厢变成了百宝箱。我说：赶快大扫除吧！人的空间人为本，减去无用、少用的赘物。惟此，住用才能舒适自在，久居不烦。
     装修房子，最见主人审美境界的优劣高下。大凡满装满挂、见缝插针者，都是不懂简洁自美的道理。墙面颜色过重、板壁花纹过多、门窗线条过繁者，多是土老财的做派。你去成都大邑的安仁镇参观刘文彩故居，一圈转下来，啥叫叠床架屋，啥叫繁纹褥雕，啥叫飞龙走凤与勾心斗角？你就再清楚不过了。



格律秀

     诗歌讲究“格律秀”，其实戏剧在“格律”上“秀”得更见功力。
     先说音乐。西皮、二黄是京剧的两大声腔体系，其次还有昆腔、吹腔、高拨子等，但都不占主流。西皮、二黄是啥样？几句话说不清楚，但凡资深的戏迷，胡琴一响就知道两者的区别了。
     优秀的演员一看唱词，大体也知道该用什么曲牌声腔去表现其内容最为合适。最了不起的还是戏剧作曲家，他能根据剧情和唱词的需要，运用各式各样声腔元素为戏剧编创出新鲜迷人而又不失其本味儿的戏曲音乐来。
      在这里，戏剧音乐的其本风格、演唱人员的应工演唱和观众席上的欣赏习惯容为一体，这就是戏剧艺术上的一种“格律”，“应律而格（式化）之”的一种约定俗成也！
     再说脸谱，戏剧脸谱是行当的外在表现，也有“格律”可循。比如京、川剧里诸蔼亮是老生，脸谱是生行中的素面；曹操是净行，脸谱是花脸中的白脸；蒋干是丑行，脸谱是该行中的小丑，等等。
     原来行当背后是脸谱，脸谱背后是性格，性格背后是演员惟妙惟肖的表演。戏看多了，人们就对各类脸谱总结出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比如红脸，象征忠义耿直，多有血性，像“三国戏”里的关羽，《斩经堂》里的吴汉等；黑脸，象征刚正威严和勇猛，像“包公戏”里的包拯，“水浒戏”里的李逵，“杨家戏”里的焦赞之类；白脸，多表现奸诈多疑和凶险，像“三国戏”里的曹操，《野猪林》里的高俅，《打严嵩》中的严嵩等。还有黄脸代表勇猛暴躁，如典韦；蓝脸代表刚直桀骜，如窦尔墩；金脸代表威武庄严，适合表现神仙一类角色，如如来佛、二郎神等等。
     我想，大约是古人演戏既没有扩音设备，又没有字幕可打，更没有特写镜头，较难传递演员的情绪变化和剧情内容，于是艺人们便摸索出了通过脸谱来增强人物表现力的有效手段来。
     高妙就在这里。戏剧历经数百年的发展，艺术家们摸索出了通过行当、脸谱表现人物性格的最简便易行的办法，使生活中千奇百怪的人物，都能在戏剧有数的行当中完成归类，找到对应。而演员也能通过苦练某个行当而演活了某类人物。与此同时，观众还可以通过对这类脸谱化人物的故事性观摩，加深对这类人物性格、命运的理解，从中受到人生观、价值观的教育和启迪。



     文采丰

     有些事情很奇怪。比如几部革命现代京剧，多少人从孩提时看到现在仍百看不厌。我一战友、转业到重庆市教委的帅逊大校，早己看得能把各部戏文从头背到尾，但现在还在看。
     其实，不仅那几部现代京剧如此，其它剧种的优秀剧目也大都具有如此吸引力。原因何也？我以为戏剧艺术的写意性与文学性起了重要作用。
     戏剧艺术的写意性，前文己有涉及，不再赘述。仅就它的文学性而言，成就大了去了。
     我们知道，戏剧中有些大段道白，本身就是有韵的散文；还有的重要唱段，更是优美的诗篇。这类剧作，案头看得，嘴里唱得，耳朵听得。恰似优质的雪梨，老少皆宜，入口即化。
     请看下列唱段。

     元杂剧《西厢记·长亭送别》中，张生、莺莺恋情受挫，莺莺无奈只好送走被逼远离的恋人张生。她愁情无限地唱道：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
     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
     京剧《野猪林》中，林冲被权奸陷害，发配沧州看守草料场，天寒地冻中家仇国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感慨无限地唱道：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
     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满怀激愤问苍天。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诛尽奸贼庙堂宽。
     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
     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
     天哪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传统川剧《活捉》中，阎惜姣被宋江杀后变为了厉鬼。她面对生前情郎张文远，半娇半嗔地唱道：
    相思债欲了未了，旧日情难舍难抛。
    自与君北楼邂逅结相好，此情绵绵如漆如胶。
     花径何曾为客扫，珠帘从此为君挑。
     香醪为君做，佳馔为君调。
     低吟浅唱博君笑，蛾眉深浅任君描。
     只说两情永偕老，谁料无情刀断鸾凤娇……
     魏明伦的现代川剧《夕照祈山》中，诸蔼亮北伐失败，弥留之际，他恋国思乡，一往情深地唱道：
     炎炎华夏金瓯缺，誓不偏安容汉贼。
     六出师，师未捷。
    天不假我寿，病魔催魂魄。
    死不瞑目仰天啸，回光反射，赤橙黄绿青蓝白。
     关羽红，张飞黑。
    马超锦，赵云白。
    黄忠橙甲弯弓射，五虎上将五彩色。
    拥冕旒王者，先帝昭烈……
    川酒醇，川椒烈。
    川肴美，川味绝。
    川语如橄榄，川歌似甘蔗。
    川人多桃李，川情赛松柏。
    拜别、诀别，黄泉无限川江路，来生再作蜀川客……
     戏曲唱词中的名段佳句太多了，引不胜引，别说让演员载歌载舞地唱出来，就是让人坐在面前一字一句念出来，也感人至深，口留余香。
     另有一些由京剧艺人编演的《红鬃烈马》《四郎探母》《珠帘寨》等剧作，虽唱词多为口语，但也幽默风趣，入腔入板，极其符合人物身份和内心世界，因此同样传唱不衰。
     时代在变迁，艺术形式也在发生很大变化。如今电视剧和电影成为艺术主流，不乏上乘之作，但很难让人看了再看，回味无穷。我想除某些作品思想境界不高、内容安排不当外，其剧中语言缺少文采是其重要原因。因为角色讲的都是口水话、大白话，甚至图时髦拉上了一些网络话，一听就倒胃口。





     价比优

     戏剧能被大众接受，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性价比”高。一般情况下，不须花过多的钱，制作方能制成艺术品，消费方也能消费得起。今年十月份，我与老伴前后看了六场川剧大戏，那还是名家登场，“梅花”献艺，每人购票费不过三百元，还是堂坐前排正中。不过是过去走穴明星一张票价的零头。
     艺术须讲性价比，过去我们忽略这个问题，其实是不对的。试想，交响乐妙不妙？妙。但那要多少人演奏？又要多大的舞台呈献？门票价格能低了吗？
     芭蕾舞好不好？好。但据说这艺术太尖端，人才太难选拔与培养，中国大陆目前较为专业的院团也才三五个。票价当然就贵。
     而今天电影、电视剧喜爱大制作，动辄投资几千万、上亿甚至几十亿元。这种干法，某些时候值得，某些时候就未必值得。因为文化产品的艺术投资和社会产能，有些时候成正比，许多时候未必成正比。不少高投入的影视作品成了废品、半废品。这样的案例不少。个中教训值得研究。
     此时，我电脑上一直播放着的背景音乐随之进入京剧系列。先是一把京胡似游龙戏水，逐波追浪，一路高歌。顷刻间又化为繁弦密鼓，万方乐奏有于阗……我深知，这才几个乐师、几件傢伙，就呈献出多大的艺术场面和音乐氛围啊！
     这真是“舞台上，四五步走遍天下；乐池里，八九人响彻云天。”
     谁敢说这种艺术享受会低于芭蕾舞和交响乐呢？






本文照片均为重庆市川剧院青年演员、新星名旦周星雨近年所上演的各类剧目照片。第一张《武松》中饰潘金莲，第二张《铁龙山》中饰杜后，第三、第四张《玉簪记》中饰陈妙嫦，第五张《白蛇传》中饰白素贞，第六张《北邙山》中隗妃。
本文照片由崔力 罗嘉 邓晓军拍摄

     前文后议
     来稿选用

   1

     若有后篇更精采——读《乡音不土》后的一个不情之请重庆读者 杜文娴

     今读邓将军的《乡音不土》，还是作者一如既往写事行文风趣十足的上乘之作。它文风惇美朴素，通读流畅怡情，尤其在语言表达中透露出对美好生活的努力追求，对异性朋友的极端尊重，对家乡大哥调侃中的念念不忘，后来还请他吃饭。可见其人在年轻时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过我将此文转发朋友后，他们与我都有一个共同的不情之请，那就是请邓将军写出续篇，要写出那对姐妹后来婚姻家庭生活情况如何？邓将军在成都军区工作二十多年，与她们可有交往？交往情况又如何？
     只要真实道来，还是悠悠然然地写出来，一定会很感人的。
      2021,11,21

      答杜文娴美女——《乡音不土》作者邓高如

      兵言编辑部转来你的评议，很有意思，不吝表扬，甚为感谢！
     只是那个“不情之请”会让美女失望了。因为我在成都军区工作期间，已有家室，工作又格外繁忙，也无那两姊妹的电话号码，因而从未与她们联系过。
     是否今后还要去联系，还要去写续篇？不会的。
      不知你读过北京女作家毕淑敏的著名中篇小说《不宜重逢》否？讲的正是这类事情。她的结论是凡有类似情况，最好“不宜重逢”！不去打扰对方平静的生活，不去勾起各自愉快或不愉快的回忆。
     愉快了可能会有什么？
     不愉快了或许又会有什么？
     都不好说。
     因而不见为好，不写续篇为好！
     若美女还想看下篇，那我只能在适当时候为你们写成小说之类了！
      2021,11,24日

     2

     乡音不土 姻缘不逮 ——石家庄读者 石扬

     读过邓将军的《乡音不土》，不禁哑然失笑。
     成都妇女张海清当媒人，姐妹俩同相中一个年少帅气的解放军军官，自然会造成阴阳差错的隐情。邓军官私下看中了小妹，小妹却发扬了谦让风格，媒人就按原计划尽力撮合先嫁姐姐为上策的计划进行。邓军官在京三通电话，尽管呑吐其词，想用乡音说出喜欢小妹的願望，但无奈腼腆而词不达意。媒人不改初心，仍力挺大姐大……
      当然邓军官不是贾宝玉。在山西军营来了个快刀斩乱麻，把姐妹俩作了了断，通过自由恋爱与一名情投意合的淑女结下良缘。
     作者成家不忘当年的媒人和收发室的传话人，特意携妻设饭局以答谢。
     可见，情场事多，喜剧迭出。人生各有各的不凡经历，谁与谁结婚，乃前生注定乎？乃乡音言不达意乎？
     2012,11,23

     《乡音不土》作者释怀
       ——半忙人

     “兵言”昨发散文《乡音不土》，看起来是一场相亲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君子国故事的重还。
     孤竹国里有个孤竹君，孤竹君有两子：大儿子叫伯夷，二儿子叫叔齐。孤竹君老了，要传位于老大伯夷。伯夷说，弟弟叔齐贤惠，当传位于弟弟。孤竹君叫来叔齐，要传位于二弟。二弟说哥哥接班是正份，位应传于哥哥。
     后周武伐纣，竹国大乱，二子流落，不食周粟，饿死首阳。死前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几十年前， 成都两姊妹同时相中了一军人。当事者有意推送姐姐，而姐姐并不主动出手使招，心中还在观察妹妹态度如何；妹妹体谅姐姐大两岁，怎好抢其风头。一句赞美“叔叔好像杨子荣”的话，把难题推给了那军人。那军人心中首选是妹妹，却话不讲明。妹妹心知肚明，也是忍而不发。于是三人五方在客客气气中完成了一次无果而终的相亲。
     这就是那个年代天府国里的“孤竹国”；亦是军营中的“桃花源”。实话说，这故事缺点三毛式的猛男烈女的石火碰撞，缺点寻死觅活的壮怀激烈！
     几十年过去了，多少人能信其真？多少人又能感其美？因为“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
     时间可以把沈从文《边城》故事里的牧歌唱成悲歌；也可把大观园里的悲剧演成喜剧！
     抱得美人归，何闻他人啼！
     然则我却说，那南充籍的门房哥子讲得对：在外面混世界，总得讲几句官话嘛：那就是谦逊恭让与壮怀激烈都当有。如此这般方能成其世界哈。
     2021,11,22



     作者简介：邓高如，著名将军作家。重庆市作家协会荣誉副主席。冰心散文奖，解放军长征文艺奖，蝉联三屇四川省散文奖，全国报纸副刋一、二等奖获得者。代表作品：散文集《将军文化典藏.邓高如散文卷》《断鸿声里》《半轮秋》，单篇散文《邓老太爷》系列，《儿子要过圣诞节》《探子屠生》《云蒸波撼钓鱼城》《战友之诺》《圆的魅力》《王的福禄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