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棣花的风情

赵日超

熟读贾平凹作品的人，没有不知道“棣花”的。那既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名称，也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指代，就像鲁镇之于鲁迅，湘西之于沈从文，俨然已成为一个文化符号。据说棣花镇以棠棣花得名，虽未见过此花，难以想见《诗经》中“棠棣之华”的光灿鲜妍。

车子在沪陕高速上奔驰，窗外的风景由起初的高楼、田畴倏忽间被一座座的山峦取代，大家知道已进入秦岭腹地了。天气由艳阳暑热突然变得阴沉沉雾濛濛的，虽隔着车窗玻璃，也感觉有丝丝沁凉穿透进来。抬眼远望，山外连着一座山，峰外接着一座峰，绵延得没有边际，环绕起一道青翠屏障，而眼前的道路、村镇连同即将抵达的棣花也处在秦岭的怀抱中了。

位于商洛市丹凤县的棣花镇，曾是六百里商於古道的必经之地，也是重要的政治、经济和商贸重镇。这里“北通秦晋，南连吴楚”，是官员仕宦、文人墨客、往来商贾进出长安停留歇宿之地。韩愈、李白、李商隐等诗文大家都曾在此驻足吟咏，白居易曾三过棣花并留诗二首。而作为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的故乡，这里也素有“人文棣花，院藏秦岭”的美誉。秦风楚韵的醺染陶冶，历史、自然、风俗的交汇融合，使这里既有楚文化的温柔婉转，汉文化的含蓄内敛，又有金文化的粗犷豪放，显示出多元文明交融的古镇风情。

宋金街应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当年金国侵略南宋到龙驹寨后，遇到当地将士的奋力抵抗，久战不分胜负，当朝宰相秦桧力主求和，遂割商给金，于是宋金街上，东面是宋人、宋物、宋代屋舍；西面则是金人、金物、金建筑。街面上铺的地砖，一半是规矩方正的宋代式样，另一半则是斜纹侧立的金人风格。就连拴马桩，金人那边是柱状兽首形，宋人这边则是圆鼓形兽脊状，各具特点。街前方那座国内为数不多的金代建筑“二郞庙”里仍保存有一块宋金界石，见证着这段特殊历史。不过两国人民虽界限分明，却也相面而居，和平共处，这在当时算一个奇观了。走在宋金街上，两方景观虽然互相对立，各异其趣，却也正是两种文化的比照与融合，竟然产生出奇妙的交错美感。历史总会在岁月的轮回嬗替中改变它原有的意识形态，干戈能化作玉帛，仇敌也会成为盟友，时间像一位仁慈的魔法师，它能变更一切，也能容纳一切。如今的宋金街古迹虽在，却已成店铺商家的竞卖场，特色小吃、杂货用品风格各异，琳琅满目，一派繁华景象。

贾平凹文学艺术馆像一块宝石镶嵌在古街的高处。走进小院，院侧一块丑石引人注目，而曾发表于《人民日报》上的那篇《丑石》全文便刻于石旁的木屏风上，让人可再阅读欣赏一回美文。这块丑石是否还是之前那块已无从考证，不过那句“丑到极处，便也是美到极处”的名句如今读来依然令人深思。平凹先生老宅的门框竟是斜的，一侧向里倾斜近30度。走进里院偏房，恰好贾弟在，询问之后得知是为了正对前方的笔架山。那山峰两边高，中间略凹，形似笔架，想平凹先生的神来之笔定是拜这笔架山所赐，也许是想表达对大山的崇敬之意罢。流连在贾平凹文学馆、书画馆及影音馆之间，品赏着这位“鬼才”作家的传奇经历和创作成就，让人颇多感慨。凭着一支生花妙笔闯天下靠的决不只是才情和机遇，而是执着的信念和艰辛的努力，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只有能吃苦、肯奋斗的人，才能最终摘取文学皇冠上的明珠。

清风街对于读过贾平凹长篇小说《秦腔》的人一定不会陌生，这条小说中演绎着精彩故事的街道，如今用现实的眼光看依然似曾相识。“白雪”家、“引生”家、“万家酒楼”“武林豆腐店”“大清堂药铺”……走在清风街上稍加留意，就会与作品里的称呼不期而遇，恍然觉得自己正漫步小说的世界里。相较于宋金街的热闹繁华，这里却古朴安详，临街商铺售卖的多是耐储存的货物或文创用品，商家也不急着招徕顾客，因为后院就是自己的家，经商与居家合为一体，日子就变得随意而散淡，他们不争不抢，兀自搬只小凳坐在门边，有人来了招呼一下，无人了就低头做自己的事，一派气定神闲、岁月静好的从容。

著名的棣花驿就在街的深处，据说白居易曾先后七次往返商於古道，留下30多首诗篇，在棣花驿留诗二首，其中《棣花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遥闻旅宿梦兄弟，应为邮亭名棣华”直接促成了棣花驿的更名。

棣花古镇的建筑也别具一格，让人眼前一亮。古镇依地势兴建，呈阶梯状，由高而低，错落有致。各类屋宇一律青砖灰瓦黄墙，人字形屋顶，屋脊正中一朵花形砖雕图案，或荷或梅或牡丹，两端则翘起兽形飞檐，有鱼有兔有凤尾，造型十分别致俏丽。而每间屋侧的山墙上都建有两个对称的透风窗，用砖块垒成“吉”字形图案，既寓意吉祥又美观实用，彰显出独特的建筑文化，这是属于棣花的精巧雅致，也是当地民居的风格特色。每个地方都有其与众不同之处，风俗民情总是烙印着地域形态及色彩，因此才会更加摇曳多姿。

行至“二龙桥”，千亩荷塘便如一幅诗画长卷在眼前铺展开来，这是古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远眺荷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似一匹绿绸缎，缎面几抹胭脂红，迤逦绵延，无边无际。小船在绿罗帐般的荷叶间穿行，“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人仿佛置身古典诗词的唯美意境里，醺醺然不知今夕何夕。对面船头一位汉服少女微闭双眼作陶醉状，让人恍惚以为是从古代穿越而来，不由侧眼盯着她看，她却忽然回头与同伴嬉笑成一团，轻快地笑声使人的心情也变得清朗明媚起来。荷塘在低地山凹处，与古镇相傍相依又互为映照。

其实走出棣花古镇从高处俯看，与周围的村镇并无二致，可是它内里所蕴含的岁月之厚重、史迹之烨煜使它像一块藏在深山的美玉，时间愈久，愈熠熠生辉。一座小镇便是一个微观的世界，一处古迹亦是一段浓缩的历史。山水相烘托，人文作经脉，自有说不完的风物盛景，道不尽的钟灵毓秀，这样的棣花古镇，含蓄又清雅，已然风情万种了。！


张军，笔名张筠、君竹，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见于《教师博览》《散文选刊》《散文百家》《人民日报.海外版》《西安日报》《陕西工人报》《教师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