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中重生，在力中铸型

                      李梅芳

　　张殿成的老太爷来自南京中华门外葛家村经家祠堂，正逢太平天国时期，带着学成的打铁手艺，半逃荒半避世，来到河下估衣街103号，买下朝南的两层小楼，支起一张炉子，挂起张隆兴铁铺的名字，开始异地的打拼生涯。

　　老太爷年轻又有手艺，很快娶妻生子，三个儿子陆续到来，为张家增添了浓郁的生活气息，空旷的小楼变得热闹起来，而张隆兴铁铺也随着孩子们的到来而声名远播。因为是南京口音，而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张蛮家铁铺，且对张蛮家的刀具赞不绝口。

　　张殿成的祖父排行老大，老太爷把张隆兴铁铺传给了祖父。铁铺主要经营锯子、刨子、钉钯、铁锨、菜刀等。每每都要经过选料、下炉、丫钢、并火、锻打、裁剪、铲锉、磨刀等程序，一件物品的制作，是一个复杂而精细的过程。纯手工制作的物品，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如同古时的青铜器，全不雷同，每一件都是绝品。

　　三爹一个人另开炉灶，伴着一只小炉子，专门做铁钉。别看物件小，可是品种多，一个人敲敲打打，慢锉细磨，便把岁月变成了成就。

　　哑巴二爹与祖父一起经营。时间一长，二爹练成绝技，淬火好。二爹总能把握好火候，在恰到好处化而不淌时把热铁放进冷水中，打出来的东西经磨耐用。张蛮子家的刀，如同现在张小泉的剪刀般出名。这刀的出名，有一半的功劳归功于哑巴二爹。

　　因为刀具的出名，当时北到钦工，南到湖心公园南，东到刘伶台，西到乌沙河的人们都到张蛮家铁铺买东西。张隆兴铁铺生意红火，不要四面赶集兜售铁器，都是八方客慕名而来。除了哑巴二爹的淬火好外，前期的工作也很重要，选材很关键！张殿成师傅说起一件事，有一次，进来的废旧钢材中有炮弹片，里面的弹药没有取尽，结果遇火后爆炸，幸运的是碎片窜到了门外，且门口无人经过，只是虚惊一场，却也吓人一身冷汗。听说相隔不远的另一家铁铺，收来的废旧钢材中夹着一颗子弹，遇热后，这颗子弹炸开，炸得铁匠半张脸都花了，流了好多血。炮弹片虽然有危险，却是打造器具最好的钢材，打出来的东西质量上乘，当然了，这些是战争时代留下的产物，和平时代哪有这些。

　　好的刀具刀口都是铁包钢做成，把铁块锻打成物品的形状后，在刀口部剖开，夹进钢条，整合好反复锻烧锤打，把铁与钢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再进行剪凿铲锉，然后淬火，最后磨刀开口，这才大功告成。过程大似相近，只是步骤中每一步都有火候的掌控时间的长短力量的大小，非亲历而不可知，要积累要摸索，更要悟性。

　　每一件物品的形成都经过千锤万砸，人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打铁是苦活累活力气活，面对的是高温炉火，面对的是火星四射，不停地敲打锻烧，锻烧敲打，趁热打铁，这不仅是一个词语，更是打铁现状，必须要快节奏，才能把铁块变成器具，变成生活，变成招牌。

　　一个多层布纳成的围裙，一个如同无底胶鞋般多层布纳成的脚档子，就是人与火炉热铁的距离。虽然我没有见到这围裙这脚档，却依稀看到上面布满黑色的斑点，它们是火星的激情，是人与铁亲密相处的痕迹。

　　小时候见过打铁的，是一对父子，他俩总是你一锤我一锤的敲打着，烧得火红火红的铁被一锤一锤地改变了模样。殊不知这一锤锤中还有韵律，师傅使小锤，点位置，起着指挥的作用，徒弟轮大锤听指挥，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没想到，这些叮叮当当中还有指挥声，还有和弦声。

　　说到锤子，张殿成师傅笑道：最怕生坯子抡锤，一锤砸在夹铁的钳子上，能把师傅的胳膊震麻。想像中师傅吱牙咧嘴的样子，一下子逗乐了我，这叫吃个哑巴亏哦。

　　打铁，远不是我儿时见到的你一锤我一锤的简单，里面包含着大学问。一个铁砧，也要是紫口铁。这炉火最为关键，要高温才行，烟煤可以，而白煤不行。人常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这话果然有道理，打铁，不是简单的锤打，每一道程序中都含着打铁人的才智，每一件物品的形成都含着打铁人的睿智，只要用心用情，铁也有柔情，任你锤打，随你改变。

　　五六十年代公私合营后，估衣街上的打铁声沉寂了，铁匠铺里的温暖冷却了，张蛮家的刀具慢慢潜入历史的深处，张隆兴铁铺渐行渐远。随着社会的进步，科学改变了人类，批量生产，让手工业失去了立足的资本，铁铺失去了作用，但在铁与力的碰撞、铁与火的交融中，他们的吃苦耐劳、诚信经营、勇于创新的精神，永远温暖着激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