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咏梅：北风其凉

唐咏梅

北风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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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唐咏梅

2020旧历新年前，突然听到武汉因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疫情严重而封城的消息，头脑里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这不是真的！问题还没有那么严重！‘非典’不也过来了？”

“今天10点，武汉正式封城！没有特殊原因，不允许离开武汉！刚刚，武汉市发布公告：23日10时起，武汉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再三小心求证：一个冰冷残酷的事实！这是武汉市新冠病毒疫情指挥部一号通告，并非某个人大过年寻开心的玩笑恶搞。

新年伊始没有欢喜，千万同胞受难疫区实在令人心痛！连绵阴雨低温天气，仿佛山河同悲哀我中华。我们一家三口陪着母亲在乡下大姐家过年守岁，除夕夜，面对一满桌大鱼大肉的美味，酒杯端起祝福的话语却卡在喉咙， 举箸进食，难以下咽。想想正在遭受疫情摧折的江城人民，都觉得眼前我们一家的温暖团圆实在愧疚难当！

原本喜庆的大年初一变得冷清，大姐家住墟镇移民小区，一墙之隔的邻里之间各自探出脑袋点头问好，保持“一米”安全距离，没了往日一条移民街的年轻人组成团拜队伍敲锣打鼓家家吃茶喝酒的热闹，只听得街口上大喇叭从清早就开始响起，县融媒体中心的男主播那熟悉的声音沉重而清晰：“严禁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之间上门拜年和轮流请客，提倡通过电话、短信、微信等方式相互祝福……县政府一号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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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气温接近零度，家中两个大学生想趁大伙儿都猫在家里的当口开溜。“去屋后河滩上放焰火。反正大家都没出门，我们远远地从大街当中穿过去，左边一条水泥路下河边，就在那盏路灯下放吧！”姐夫童心未泯，替孩子作了决定。

从手机微信工作群通报得知：娘家一个多年与我同在乡镇工作的老叔，夫妻俩年前随大儿子、大孙子一起去了在武汉工作成家的老幺儿子那边过年，就在封城前夜一家八口自驾千里奔回老家来，今晚开始接受政府工作人员的劝导居家隔离——他们和母亲同住一个村子，就在隔壁乡镇公路边，离此地不足十里路程。怕扫了孩子们的兴头，也怕吓着年迈的母亲，我没把这个消息说出口。

母亲惦念着她的小孙子，急急赶回家当保护神去了。

大年初二本打算回爱人家乡，照例给宗亲长辈拜年，孩子大伯电话打了一次又一次，说等我们吃中饭。一听得哥嫂家下屋场也有一个远房兄长带着一家九口除夕夜从武汉赶回来了，爱人立即打消了回老家的念头。十几个人整天蹲家里头，吃了睡睡了吃，烦。几个年轻人坐不住了，又冒出来新的想法：“咱也不串门，不拜年，沿公路拐进荆竹山上走走。”大家对视几秒，一齐戴上口罩出门，进村的水泥路干干净净，沿山脚几户人家认出来人，都招呼着进屋喝茶，姐夫摇头摆手远远拒绝，纯朴的山里人嘴里咕咕笑，直觉得我们小题大做过度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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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第三天，刚吃过早餐，一直特意保持苗条身材的外甥女摸摸圆实的肚皮，对守在大门口不放人出去的姐夫撒娇：“我就去昨天那条山道上走走，减几两肉肉嘛！新冠病毒离我们远着呢！”

“前天夜里放烟火的地方？远不？一个在武汉带孩子的阿娘年前回来的，她本人倒没啥，她当家的男人发热了，家门口都竖起了警示牌：此户为武汉返乡人员，居家隔离请勿靠近！”

本以为武汉离我们很远，不出几日，灾难就到身边，疫情就在眼前！一连三天再没敢出门半步，一家人吃完喝完，有的上网追剧，有的绕桌子转圈圈消化消化，傍晚在一楼大厅里搬空桌椅跳绳比赛。

当然，也关注着全国特别是武汉疫区的疫情！

武汉刚刚封城，就看到有人竟为某省“挖路”阻击武汉人进入点赞，“封堵、拒绝武汉人入境”竟被誉为“守土有责”！眼前浮现出新中国成立前上海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没料到今日被某些人借过来对付自己受难中的同胞！被鲁迅、柏杨骂了近百年的“中国民族劣根性”，大疫面前暴露无遗！

有的说：“确实很多地方都采取了挖路的手段，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是村民的自发行为可以理解，但如果政府不管，那就是懒政了。”

有的说：“上级没有出台有效的统一防控措施之前，挖路作为自发的自保手段，是可行的。”

有的说：“疫情一旦扩散、失控，后果不堪设想！群众自我保护是正确的，武汉为什么封城，就是壮士断腕，顾全大局。”

还有人说：“另外，如果中国不能有效抑制病毒扩散，就会面临全世界的封锁，这个比经济制裁厉害多了！”

我的心脏受到了来自一个个绝对利己主义者的沉重打击，忍不住发声：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堵路？外地运输物资，增援人员怎么通过？武汉人不是我们的同胞？他们现在最无助！很多高度疑似患者没法入院检查，心理恐慌是必然的。这种极其自私的极端做法，只会伤透疫情重灾区人民的心。世间万物唇齿相依，何况中国同胞？刺激了疫区人们本已极度紧张脆弱的神经，极可能诱发报复社会心理，继而付诸行动！乡村道路影响不大，暂时封闭有利于减少人员流动，但是国道、省道虽是人员携带病毒流动、致使疫情扩散的通道，更是武汉疫区的救命通道！医药资源、食品供应、患者有序转诊，不可能都依靠空运解决，毕竟武汉是千万人口的大都市，绝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需要有公路、铁路畅通作保障。现代社会没有孤岛，“以邻为壑”，终必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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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门可串，有山可爬。

大年初六清早起来，明亮的大太阳照在对面人家二楼阳台上，正午时分阳光能晒到咱家大门口。看我们几个望着碧空艳阳天心驰神往，姐夫大手一挥：“走，后河边爬山去！”把车开到家门口，七个人戴好口罩，花大力气塞进车内挤成压缩饼干。

过桥到后山脚下，下了车，一条两米来宽的青砖路绕绕弯弯把我们带进一片毛竹林。林边一栋宽敞高大的土坯房黑瓦白墙修葺一新，大门敞开却空无一人：满室陈列着农业学大寨时期的各种农具家什，正厅墙上一副对联提醒我们，这是六十年代下乡知青寻根怀旧设立的凭吊场所。出门右拐，正准备进山，抬头见一根锈红的铁杆上挂着个四方牌子，写着“紧急避难所”，绿底红字，此刻甚觉惊心：当年知识青年热血沸腾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半个世纪后回头细想，难道当年满怀青春的激情和梦想在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土地上挥洒血泪，亦不过是为躲避城中饥荒所出的权宜之策？

太平日子过久的人，今日偶遇此地，深感冥冥中自有召唤：被现代潮流裹挟着扎堆进城的乡下人，抛下了祖祖辈辈眷恋的土地和家园，早已成为城乡两头不生根的“两栖动物”；大疫来临愁城坐困有家不能回的家乡游子，梦中是否飞跃万水千山回到山明水净的故土家山，扑进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怀里泣诉劫后重生？

山路缓缓上坡，到山顶一身热汗。松树林里茅草齐腰深，向阳山坡上拨开草丛和衣躺下，几分钟后旁边传来两个中年男人的打鼾声。闭眼，眼皮底下映出太阳光温热的红，风轻轻地拂过脸庞，纯净蓝天上流云飘动，印出青松的翠色剪影，明丽图画在风中分分秒秒变化。久违的阳光灿烂，暖融融扑满怀，拉上羽绒袄的连衣帽，四肢松松垮垮扔进草蓬，不知不觉睡着了。听到外甥女小雪锐声叫 ：“起来，太阳公公都走了，冷着！”自酣梦中醒来，半个钟点的睡眠只是一眨眼，意犹未尽。一骨碌爬起来，阳光着实已经极小气地收起，山风变得冰人，赶紧扣上外套拉链，急急忙忙下山，重新躲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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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今日已是大年初七。自除夕夜一家三口从县城驱车来到大姐家团年，原计划住一宿便轮换着走亲戚，是这突如其来的疫情，也是相依相惜的浓浓亲情，留我们一连住了八天。“乡下总比城里安全些”，姐夫一再挽留我们归家的脚步，尽管冰箱变得空空如也，储备的肉食基本被消灭干净了。当天吃完晚饭，辞别热情的姐姐一家，开车回县城时顺道上老妈家里拿青菜，她老人家把摘的萝卜、青蒜、芥菜、黄芽白，分门别类用塑料袋打好包，丢进后备箱转身就走。

母亲的背影慢慢消融于黑黢黢的山影里，一钩新月淡淡斜挂山头，一栋栋楼房沿溪边山脚散落，家家檐廊下点起两盏红灯笼，红红火光守护着寂寂山乡温柔的夜、安睡的人。眼前还是安静美好的夜晚，看着母亲坚定走远的身影，眼里热泪涌了出来。

六岁的侄子听到熟悉的喇叭声，知道我们的车来到了家对面马路上，硬是跑出家门口站在红灯笼下，隔百米远大声呼喊：“姑姑，姑父，过来玩啊，来喝茶！”      

我们也喊：“今晚不进来喝茶了。过几天回来，再陪你玩。”孩子很失望，奇怪了，又问：“怎么今天不来玩呢？”我们只好哄孩子：“赶回去上班！ ”以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当然不能理解：以往每次回家进门相拥亲亲热热吃茶、不时小住几晚的亲人，今晚怎么过家门而不入？聪明的孩子没有再嚷嚷，只是极度失望地“哦”了几声，随他母亲回屋去了——大概小小的心灵凭直觉也明白：这个新年，过得与往常不一样。

一路缓行，穿过一个个依山傍水的静谧山村，一盏盏夜风中摇曳的红灯笼似在深深祈福：天佑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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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百年来遭受的几次病毒攻击，不难发现：一直以来倨傲的以百兽之灵强势统治、剥夺大自然的霸道“人类”，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被种种疫病报复、追赶得无处可逃。 人类现代社会自我标榜的所谓“文明生活方式”，正在接受自然法则的残酷淘汰。中国人古老的山水田园简朴节欲的生活模式——现代人所谓“传统落后生活方式”，或许是人类走出困境、回归自然生命本真的最终选择。

出路是归途！近百年来饱受诟病的中国先哲在人类童年时期创立的人与万物和谐共生的生存智慧，几乎全被当成了 “历史垃圾”统统抛弃——这些被无情丢掉的宝贵遗产，必将在人类的深刻反省中重现价值。古人的昭示，或许能带领狂妄自大的现代人走出迷途，回归本真的心，做回大自然谦卑的孩子。  

今夜冷雨敲窗，世界冷寂无声。

老天仿佛要告诉我们：还要经历许多暗夜，才能迎来阳光普照的黎明。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接近两万的确诊病例，围困江城的妖孽正疯狂舞蹈，前线无数白衣天使和英勇将士正在浴血奋战、阻击疫情救民于水火，唯愿国人上下同心共度苦难，两个月后春暖花开，泱泱中华重又沐浴生命暖阳！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大疫当敌，携手同行！

（《渤海文学》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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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咏梅，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短篇小说发表于《师道》《生态文化》《短篇小说》《井冈山报》等报刊。有作品入选《红豆》《江西新世纪女作家作品选》等，偶获奖。

唐咏梅

动物、人，一“扎堆”就会生病。

唐咏梅

大山妈妈，请带我回家！

唐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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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唐咏梅

回家的路，充满风险与艰苦。

唐咏梅

《北风其凉》，2020年全国禁足时写的；还一个《抗击禽流感侧记》，2014年写的了——动物的灾难，最终会演变成人类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