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挖荠菜的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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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一场疫情以后，村野已经春暖花开。一位作家老友特地跑到我这白马湖乡野，说一个多月鸽子笼关门生活让他憋得慌，到湖边来吸收新鲜空气，体验一下乡土生活。我把他带到湖堤去逛一逛，居然让他收到一个很特殊的情感素材。
　　也许是大家都习惯关门抗疫的生活，湖堤上行人还很少，偶然中我们见到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太太在湖堤东一棵西一棵地挖荠菜。这老太应该说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精神气质还很好，白发在春风里飘然，看去很有一种老来无忧的发福状态。估计她在湖堤已经有了一会，篮子里已经装满很鲜嫩的荠菜。健谈的作家朋友很快就和老太太搭上了话题。
　　他从老太太的生活起居问起。原来老太丈夫已经去世，女儿一家在江南打工春节因疫情没有回家，她一人在家过着。老太言谈比较乐观，一点看不出悲苦，在诅咒这万恶的疫情，说这疫情破坏多少家庭团圆。说她这辈子已有好几十年没有遇到像这样灾荒了，还是共产党好呀，灾荒如没人问，真不知有好多人都会过不过来。
　　我问她挖荠菜为什么不到麦田边去挖？那里比这堤上多棵子也大。她说你大哥不知道吧，那田边荠菜不能挖，大田这几天正逢治草治虫，喷洒农药那荠菜有毒。她说得很轻巧，越是荒年大家都是命，千万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说自己挖荠菜不是自己吃，要拿上街卖。说这荠菜眼下是时鲜货，四五块钱一斤，吃的人是有钱人。我这老婆子过去是苦出生，现在米也就两块多钱一斤，没有饭吃一天日子过不去，没有菜吃日子不要紧。你看我，半天荠菜就挖个五六斤，可以买到十斤米，够我半个月吃的。啊，我说你老太生活真会节省。
　　我问老太，你也享受国家新农保吧？她说是的，现在共产党还真是救命恩人，不瞒你大哥说，现在过日子虽不焦心思，吃水用电都要钱。共产党补助交了水电。哎，我也不能给孩子带来负担，身体还好，没病没痛，在家闲不下来，家前屋后长长，蔬菜不要钱。她说圩边子小菜地长菜籽换油够我一年吃的，多了女儿还带去两大桶，平时还可以苦几文活套钱。就像这荠菜挖几天就够一张红票子。还用小笼张张小鱼小虾，口袋有钱，平时用钱不和孩子张牙把口了。
　　老太太心态真的很光明。作家朋友告诉我城里荠菜都是大棚长的大棵荠菜，鲜活是水涨的，要八块钱一斤，平时家里包水饺离不开它，作家朋友公文包里正好有只薄膜袋子，他见眼生勤，说老太太你就把这荠菜卖给我吧。老太太笑了，说上街卖都要把这菜理干净，把根需掐了，把泥抖掉，这毛毛躁躁能出手吗？你把草弄家去你师娘会骂我的。这样子，我把篮子里菜倒给你，也不收你钱，因为你回家还要花功夫呢。
　　作家朋友说那怎么可能，你辛辛苦苦。还能剥削你老太劳动力。再说我们就是在菜市场也买不到您这野生荠菜呀。说着就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红票子。那老太显然有点不高兴，说你这干部还真看不起我这不识字的老奶奶，我就是心再黑，也不能收下你这一百块钱呀，上堆口袋也没揣零钱。城里人稀罕野生蔬菜，你就拿家去，我真的不要钱，小日子过的不错，不缺钱花。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这作家朋友反而尴尬了，是拿好，还是不拿好。因为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现在反而不要了，未免辜负老太太一片好心。他钱夹子真没带零钱，用手机付款，那老太太不会。哎，我身边也没带零钱，这个弯子还不好拉。我平时多闷在家里创作，对老太太也不熟悉。
　　该怎么办？作家朋友说，这一百块钱算是孝敬你老人家的，说我妈妈还没有您年纪大，您不收钱我真不好意思拿。老太说，你这人也太书生气，就这么一把野草我还收你钱？老太太说，我人都要下土了，难道还要讨人便宜吗？这样吧，一回生二回熟，你下回到大哥这里来把零钱准备好了，我马上再替你留一些小虾米干子，也是城里时兴货。我这也算做生意，图个回头客。
　　这老太说话真的很体面，这样老作家也好有台阶下。我毕竟是地头蛇。我旁敲侧击打听老太住处和孩子姓名，老太对我倒没有留心介意，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原来她的女儿我很熟悉，还是我们地方的民歌手，于是就真和老太太定下约，我说我这朋友真会来找您的，老太太笑了起来。
　　说着老太先把篮子荠菜倒在一处偏僻的空地上，特地将草和泥都拣掉，放到朋友的薄膜袋子里，为了让作家朋友和这老太太有一个邂逅的纪念，我拿手机替她们娘儿俩照了一张像。
　　回家的路上，作家朋友心情有点不太平静，她认为农民老大娘的心地太善良了，自己很无辜地拉了一个人情债，他说城里那些家庭妇女做不到，包括那些女干部也做不到，他求我帮他忙，说放几百元这里，至于小虾米及鱼干或者其他水产品，只要买好，我就开车来取，顺便叫我替他把债还一下，他说不好意思拉这人情债。
　　是的，也就是那天，这位老太在我脑海里也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好容易找到她女儿的微信号，告诉她女儿这件事。她女儿说谢谢大哥，我们在外面忙荤了。哪个要她这么大岁数还劳动呢，我们不孝呀。她说打电话请老太不要再辛苦，随即打两千块钱我手机上，叫我转交老太，说不能让老人家再吃苦头了。
　　再次见面，没想到我被老太一顿批评。说你大哥不够意思，并不是女儿叫我做事的，我只是小活动活动，也是锻炼身体，说她邻居老太比她年龄大还跳广场舞，闲着没事也会歇出病来。你怎么能随便告诉我女儿？引她挂念。这个问题在我头脑里盘旋着，是啊，眼下农村八十多岁老头老太有许多人还整天忙着。空巢老人辛苦儿女也是多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责任，我需要向社会呼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