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空水共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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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放着郜峰寄来的《我的2020》新著，不时在手中细细摩挲，一本多么精美的随笔集。一篇篇认真读过去，感到唯美的文字气息扑面而来，审美内核中那种心的原生态展现在眼前，让我读出一幅幅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匠心独具、生动无比的画面，那些看似很放松、实则很用了他的一番心思的文字，美学况味十分丰厚。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与郜峰交，恍惚之间，已有近20年文字往来。我退休前常约他的文稿，发在由我责编的报纸副刊上；退休后还是约他的文稿，发在聘我责编的《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刊物上，记不清发了多少，应约为他的散文集写序言和评论亦是不少，至于在一起喝过N次酒，更是说不清楚了。人生苦短，每个人都会经历许多沟沟坎坎，不断洗礼的生活，如白驹过隙，过眼烟云，皆在寻找心的栖息之地，郜峰是个有文化有情怀的书生，以他独特的形象和姿势，不经意间留在了我心中的栖息之地。他骨子里透着的是风雅，血液里流淌的是文化，给我的感觉总体上是个率性的文化人，书画琴棋样样挚爱，郜峰在书的扉页用行楷恭恭敬敬书写了大文豪苏轼《自题金山画像》为该书题款：“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借喻他为文为人一生，十分恰当。虽然他有不少社会头衔，诸如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江苏省漫画协会副会长、江苏省作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书法家协会会员以及惠山区作协、美协、书协副主席等等，每当同行夸他多才多艺时，他总是那句：“都是玩玩的”，星辰大海，就这么轻轻地一带而过。片言只语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无疑，他有着一颗被理想光芒泽被过的善良灵魂。

郜峰在无锡土生土长，连普通话也夹着浓重的无锡口音，大半辈子的编辑生涯中，也没能把他的土话纠正过来。正如他写董欣宾，之所以能鹤立鸡群，成为一名代表无锡风格的大画家，根本原因在于他的农民经历，虽然董欣宾后来行过医、当过兵、做过刘海粟的研究生，又移居金陵，但他似乎有着一种极强的皈依与反哺的本能，怀有强烈的寻根意识，并一直在深化、提炼与本土相关的笔墨语言，营造出带有浓郁泥土芬芳的艺术气息、水墨的意趣意境，甚至题款，都不离本土。其实郜峰也是这样的一名职业文化人，他终究离不开无锡这个生他养他的故土。我常说他的文章就像个老式的文人，有灵气、有脾气、更有才气，一双总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眼睛，戴着酒瓶底般厚的深度眼镜，常常语出惊人，但他的为人却又是那样随意，从没见他在各种场合正襟危坐过，连他的画和字，都有点像丰子恺，那些《茶食小志》中的随笔范式，有哪一篇离得开无锡？这是他生命的符号，更是他衣食的寄养。让他的内心感受到、收获到、熏陶到了家乡的味道，没有天分的人，表达不出那种细腻的乡土情结。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纵观郜峰艺术世界中的感情，是错综复杂的。其实我更欣赏他大多是小幅的字画，随随便便的一涂，一幅小品就诞生了。他以笔墨为载体，用简单的黑白二色，创造出变化丰富、气象万千的抽象形式组合体，展示出他独特的艺术理念和审美理想。他的书画文章跟他这个人一样，无论以何种方式打开，都是鲜活有趣、禅意深厚的。他供职的《惠山新闻》编辑部，我去过多次，惠山区政府大楼几百个办公室，摆放都是一律的规矩，唯有他的办公室像个不大的画室，一个人独往独来，那么多的成形或未成形的书画作品和用毛笔书写在宣纸上的文稿，挂满了四壁。那彩色的四壁，被一帧帧风格各异的拓片、字画、肖像气味、状态和意境所笼罩，厚重、质朴、深情、黑白分明，在时光的镜片中，看似没有什么棱角，细读却是锋芒毕现，散发出珍珠般美好而独特的光芒。在他的府上，我看到各种甄陶、煤油灯、泥巴彩，整齐地排列在几个藏宝室内，仿佛在主人的带领下，探索着什么。偌大的几个书房中，数十个书架上堆满着新旧书籍，足有数万册之多，这些遗落在民间被他从各地搜集来，日复一日不辞辛苦，按目录分类、装裱及排列组合，集合着各种文学艺术的资源，从书籍中重新发出一道道闪电般的光芒，照亮着他家中的每个角角落落，让他从这书籍里获得深度的思维和满足的愉悦。他的家简直就是一个微型博物馆，难怪他的家曾获得首届”全国书香之家”、两次被评为“江苏省十大书香之家”，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更希望他能取得更大的有突破性的成果。

他常对我说：犹太谚语中有这样的话：“你需要在口袋里放两张纸条，一张写着‘我是一粒尘埃’，另一张写着‘世界因我而存在’。”这种比较强大的内心世界，是他心理的体验，是他对人和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解读，因而他很少受到外部世界的诱惑。在《写生》一文中写道：“很多好的题材可以画一辈子，不用急着去完成，像塞尚对待他的苹果那样。是你碗里的菜，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不是你碗里的菜，吃了也白吃。”世界上的许多事是可以改造的，唯一不可改变的是河流奔腾的姿势。这样的审美意识，这些纯粹的艺术语言，为很多写手所理解和接受，并传达了并不趋炎附势的写作经验。除了他灵性的写作禀赋，更主要的是他用多种艺术手段，诠释了许多被忽略的美学意志、生命与死亡的关系、人与生态的关系、宗教信仰与美学意志的关系等，他应该是同龄人中比较有成就感的一位散文家。

张建平我不认识，也是第一次读她的作品。她出身在上海的知识分子家庭，现居“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姑苏城，这样的家庭往往会培养出能会画的才女子。她也写《茶事》和《酒事》，篇篇都写得有板有眼；她写的《琐见》（春、夏、秋、冬）可谓来来去去、沧海桑田，写叔叔的那个附文，让人一读三叹。让我体会到一位中年女性的可知或不可知的那些绵延无尽、细若游丝的阴、晴、圆、缺。特别是写的《西行记》，武威、张掖、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千佛洞、俄博梁、德令哈、水中青海，还有文成、昆明、大别山，始终是起点、终点、再起点……她引用西方一句谚语：“世界是一本书，那些不旅行的人，只读过其中一页。”张建平在大学里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她认为旅行是打开的行理箱，只想为自己找个温暖的地方。在那个佐治亚的雨夜，她相信全世界都在下雨。旅行不会让人审美疲劳，旅行让她年轻而生气勃勃。合口味的好书，读来饶有兴味，颇感惬意，但往往很快就读完了，掩卷之际，令人天高云低、灵光四溢。她的文章朴实又不乏妖娆，有入世之雅俗，出世之天真。

特别是她写郜老师的烟酒茶，重复郜峰的那句“一切都是玩玩的”，可谓入木三分。她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往往是很奇妙，说碰上也就碰上了，她和郜峰的缘分，就属于那样的一类。在西方人的字典里，是没有缘分这个字眼的，中国人的缘要五百年才能修来，因此中国人的缘分这个概念，属于“一切皆有可能”。其实她只比郜峰小了两岁，他们认识也不过两年多，各种大小见面仅五次而已，但郜峰这个文人的符号，写得深情饱满，文章经得起反复阅读，不但有一定的思想厚度、难度与分量，更有着强烈的渴望与冲动，清澈的美文表述，超越着一般的花样与概念。郜峰其人，正如她所写：“心里宁愿把他当成我最值得交往的最好的朋友。”郜峰的人品和他的书画琴棋，深深印在她的脑海，这是他们善良敦厚、频率相同、三观相致，所以他们就水和空气一样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他们方能走近。张建平尊重卓越的精神世界，并在生命的过程中不断寻找，她相信美好的灵魂，迟早总会遇见并走到在一起。因为在艺术的世界里，能够同行的人比风景更重要，很多时候同行的人其实就是风景。可喜可贺。

顺便说一说，2020年，爱你爱你，话音未落，这个世界就发生了许多大事，人类重新给生命和灵魂注入新的定义；2020年，必定会有很多作家去回忆它、批判它、歌颂它、描写它、纪念它，就像20世纪美国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就像我国当代莫言的《蛙》……我想，《我的2020》这个书名取得真好，除了大气，更能勾起读者很多很多的联想。



     丁一，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暨清迈大学教授、学报主编，文学创作一级。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协会副会长、国际诗词协会顾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