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春 迟 暮（短篇小说）

虎歌

早 春 迟 暮（短篇小说）

文字

                                    李利维

春晓的鸡园“咯咯”声催醒了黎明。
春晓一家便逐次起床，晨曦中默契的节拍，开门声、洗漱声、挪动农具声、做饭刷锅声、牛羊鸣哞声、鸡鸭问好声，声声入耳，一阵悦耳的清晨婉约曲，由混响逐渐单调，甚至消失在富乐学美的新农家。在林荫掩映下的三合头立材房子并不土气，倒显得古色古香高雅气派。春晓独自天井中，“叭嗒叭嗒”地抽着起床应该做的第一节早课，那缭绕的烟雾使春晓知足地回味。一袋旱烟功夫，幺女儿已将泡好的酽茶送至父亲手中，春晓接着做第二节早课，色泽香馥的早茶饮入口中，春晓不由自主地又装上了第二袋旱烟。
晨读的孙子吃完姑姑烧的面条，急匆匆地跨出家门准备上学，仿佛忘了什么又折回头来，礼貌地向爷爷致敬方才离去。
这是春晓家的早晨三部曲。
幺妹儿，我去园中放鸡鸭，待会儿你妈回来说我到你三姑家去了，不回来吃早饭，别等我。春晓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笠，叼着烟斗，移步鸡园。
想当年，春晓的爷爷的爷爷是官宦子弟，顺承下来家财万贯，人丁旺盛，帮长年（家仆）的人数一打，讨好卖乖的纨绔子弟络绎不绝，一片奉承声中豪饮暴食，纸醉金迷。俗话说“大吃当小赌”，加之收成不好，一座豪宅变成“苔痕上阶路，草色入帘青”，日渐衰落。到了春晓这一辈，成分不好，里外挫败，受了许多委屈，愈显贫困潦倒。
鸡园是春晓晚年的心血结晶。紧靠屋檐角的两亩见方的自留地，婆娘生死留来种青兰白菜的，春晓好说歹说才动员出来给他老来添置这份闲情。这是政策要他富呀，正赶上西部大开发的步伐，惠农政策多多，单就是发展生态畜牧养殖这项产业，国家出政策，政府出思路，农民有出路。本地政府为了发展畜牧养殖业，采取财政贴息贷款的方式，扶持农民大搞养殖业，走巩固市场之需的路子，农产品有了合理的最低保护价，农民不会亏，这济定心丸让农民着实得了实惠。春晓大胆创办个人养鸡园，第一个支持者当然是掌上明珠幺女儿了，他是职高毕业生，有文化，能吃透政策，瞄准了市场，不是怂恿的始作俑者，而是有远见。三个儿媳妇尚有情绪不便吭声，老伴作祟无人支持她的意见，春晓以家庭中的绝对优势和权力办起了这间养鸡园。自鸡园投放仔鸡饲养以来，遮去了半边鸡园的古梧桐树枯木逢春，开花结果，掐头去尾算起来是春晓祖父载的杏树也随鸡鸣在季节中争生，这些有趣的现象使春晓怡然自乐，“人走时运马走膘”，春晓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春晓是中国南方标本式的农民，在这好年景发展家庭饲养业，老天爷拿只眼睛照看他，有了颇丰的收入，倒在古梧桐下供起“鸡神”来。每每春晓走到鸡园，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净手焚香祷告，祈求神灵庇佑，百事大吉，家人也不会干涉他的个人信奉。
至今，春晓也闹不明白这神灵该信奉谁。
在春晓的心目中，神占有地位。
几天前，春晓外出贩鸡回来，二儿子告诉他鸡群似乎生病了，老二看不出是啥道道儿，等爹回来便赶快告知。昨晚春晓一夜没有合眼，眼巴巴地看到天明，他的心在鸡园，偶尔打个盹儿，嘴中仍旧唠叨着他的鸡园文化。
“大红冠子金毛鸡，寒鸦点点梅花鸡，洁白无暇来杭鸡，赛美戏子乌骨鸡……”
难怪“一唱雄鸡天下白”成了迁客骚人的抢手货。
虽然春晓满脑子的“鸡经”，但是看到食不甘味的鸡群束手无策，不会手到病除这一招儿。他在思索着尽快给鸡治病，脚下并不糊涂，阔步行走，去央告已退休的原乡畜牧站站长自己的三妹夫。春晓富有了，三妹夫曾在落难时向春晓借钱未果，其缘由三妹夫是个大干部，三妹嫁给他后对春晓置之不理，今天春晓靠勤劳致富，也来个乌龟换兔，哪有大干部向农民伸手的这个理儿。春晓固执一时转不过弯，三妹夫也是脑筋单边挪用公款赌博，是没有人同情他的，至少也是活该，由于郎舅俩的思维方式分歧，致使亲戚失利。眼下的春晓是两袋旱烟一杯浓茶的力量促使他作出这个选择的。
救鸡要紧！也管不了这么多，去碰碰运气。
这年的春来得早，其原因是上年刚闰过月，南方的气温已骤然升高，绿意悄然莅临人间。新翻的泥土落落大方地躺在脚下，泛出清新气息，田间蛙鸣，水鸟打啾，泥融飞燕，似曾相识的早春。
是谁家的鸡蹄，揪着春晓心碎。这种鸡是不分更次，在春晓的鸡园，他一定要教训教训它，因为春晓能交流鸡的语言，这乱蹄人间时辰的鸡，使春晓有些乱了方寸。干脆又换了一袋旱烟，继续朝前走。
已是暮年的春晓，好汉不提当年，几许山路的辗转，气喘吁吁，脚步有些迟钝。
早饭时分，山一程，水一程，春晓赶到了三妹夫家。
三姑与春晓是同山（父）不同海（母）的兄妹，大老远便窥见春晓，招呼春晓到堂屋里坐。神情矍铄的三妹夫，经过思想上的泥泞跋涉，这些日子容光焕发，倒使一向精神的春晓刮目相看。一阵生涩的寒喧，仿佛陌生了半个世纪的客人，冰释前嫌。
三姑已舀来热水，春晓草草洗过脸，喝茶、抽烟，就是没有妥当的话题。
三妹夫是国家干部，素质比春晓高，早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置之脑后，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解不开。其实相互交流，疏通疏通便会没事儿，君子不记前仇嘛。
一群活蹦乱跳的鸡娃儿觅食，春晓灵机一动，找到了话题。
他姑父，养这么多鸡。
是你妹妹请人孵的。我说这成不了气候。
春晓有些不悦，却苦于求助于人，还是勉强笑笑。
这仔鸡就是病多，捉摸不定。春晓自言自语，醉翁之意不在酒，钓翁之意不在鱼，鸡翁之意呢？在于与妹夫拉话匣子。
这倒未必。
停了停。三妹夫继续说：我是医猪的，当然也会医鸡，只不过不会医人，古书上说“人畜共通”，只说明理论上那码子事儿，到底还是专业的好，否则干了这么多年的畜牧站长，专业证书一大摞，岂不枉然，白干了不成。
这倒也是。春晓附和着。
喂。你光顾与他大舅说话，怎不摆饭吃，太阳都快晒到屁股了，这哪象一家人哟。一阵杯碗盘蝶交响，三妹已将热辘辘的菜饭上桌，还外带一壶苞谷烧（一种水酒）。
请吃饭吧，娃他舅。正好赶上，没有准备，不象你那里随便杀只鸡什么的方便，将就凑合。
你去吃。我、我已吃过了。
哪儿有这么早，喝杯酒。
春晓心不在焉，怎奈肠胃不能自己，还是推搡着挨着下座坐下了。
三杯酒下肚，春晓仍旧沉默寡言。
三妹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
春晓几次欲说出心中的不快，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这并非君子所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嗯。这上了年岁的人，倒象小孩似的执拗，就是不愿吞吐这口气儿。难怪俗话说人越活越小，越老越刁钻古怪。性情怪癖是致使肌体衰竭的成因。
春晓一气喝下一碗水酒，起身告辞，三妹夫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双双氤氲着脸睑不欢而散。
三姑早在院坝路口守候着，送春晓到了赶场大路，穿著十分整洁，仿佛是去走亲戚似的，一前一后的兄妹俩留下串串足迹和生硬的亲情。
春晓还在思索什么，整个人象散了架，没有往日的盛气。折转身朝乡政府方向走去，因为畜牧站在那里仍旧有人办公。
三姑拽住他，说，我送你回家。我也好久没有回娘家了，难道你不欢迎。
“我的鸡……”春晓跌坐在大青石上嚎啕大哭。
不用急，恐怕已经好了。三姑卖关子说。
春晓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接过三姑肩上的包袱，大踏步往家行，仍旧是年轻时那样膂力过人。
三姑呵呵地笑。活该折磨自己的一条糊涂虫，家有良医，就是舍不得那句话。
离鸡园尚有里外，是梅花鸡蹄叫，春晓脸谱似春风漫过，有了灿烂的笑容，戆声戆气地说道：这该死的鸡，就是不守更次，乱蹄人间悲欢离合。
幺妹迎了出来，让三姑堂屋坐落。从三姑口袋里滑落出一本书，幺妹拾起，书名《家庭养鸡常见病百例诊治》，三姑摆摆手，送你的，是你姑父在退休时从办公室贪污的知识，能派上用场。
春晓一家济济一堂前来见过三姑，家常话四起，此一时矣彼一时矣，余音绕梁，和颜悦目。
三姑，请尝尝我的手艺。幺妹说。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炒辣子鸡、干煸鸡、黄焖鸡、炖鸡腿、卤鸡爪、蒸鸡块，不是鸡的菜谱也浸透着鸡肉味儿，整桌饭菜成了百鸡宴。
三妹夫姗姗来迟。老二扶着姑父进门来，又是一阵招呼声，春晓家如过节一般热闹。
不知怎的，春晓从里屋出来，笑逐颜开，手中还多了一瓶茅台酒，一把毛烟。
老二曾去过鸡园，古梧桐树下刚上过香，见不着父亲，倒遇见姑父，正泛嘀咕，父亲来到了餐桌旁。
娃他舅，还喝酒。三妹夫打岔说。
喝、喝，喝。春晓仿佛醉了似的。
这是幺女的“耳朵酒”（定亲时送的礼品酒），毛烟、茅台酒，都是正宗货，特意给你尝尝。
受不起呵。三妹夫话中有话。
啥这样说，我都明白了，“打虎还需亲兄弟”，是我的错，罚酒三杯。春晓一饮而尽。
还是老二这娃乖，男大十八替父志，黎明便去了姑父家求医，正好与我错过，既挽回了损失，又使亲戚和睦，当给我上了一堂课。
嘻嘻，老来有福哟。一种祝福的声音。
应纠正。幺女说，首先是三姑父三姑不计较过去的恩怨，大仁大义，父亲应向三姑父赔个不是；其次是我娘从中圈和，就是苦于找不到这样一个借口；再次是我二哥巧妙安排，故意绕道避开取回药物先医治鸡群，才有今天的丰盛菜肴给我解馋。爹，你心痛不。
去，去，去。姑娘家有你的说头。春晓愠怒地用眼神示意幺女，显得有人友善地揭短不服气。
干。三妹夫倡议，打断了春晓的话头。
瞧你爹，还是那幅德性。春晓妻满不在乎地责备，竹筷夹着的乌骨鸡头滑进了三妹夫的碗中。
黄昏，春晓度进鸡园。早春季节，上了年岁的春晓又添了一丝喜悦，愈活得鹤发童颜。他的鸡园，是发展的大环境赐予他的机遇，更是他迟暮之年忙碌一生的善果，在春深深深深几许的时令中成为山村一道风景。

娟子

呵呵/  看了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春晓》这首诗，写的不错。问好，

吕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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