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咏梅：读书世界——校园晨曲

唐咏梅

校 园 晨 曲

唐咏梅

一九八九年九月一日，一个少年踩着金色秋阳，急急走在泉江北堤，浑身沾满灰土。远远望见绿树笼盖下一道长长的白围墙，正中的门楼庄重古朴，上立七个鲜红美术大字题写的校名。撒腿小跑着奔向几回回梦中来访的校园，迎接她的是《歌唱祖国》欢快乐曲；一进门笔直林荫大道尽头，一栋品字形主办公楼上空，五星红旗在蓝天白云间飘扬。此刻，清晨点着火把出门，辗转七个多小时换三趟车，赶了近百里尘土飞扬盘山公路的疲劳一扫而光。

来不及擦擦汗水，拍拍灰尘，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东找西找，无头苍蝇似的，小步紧跑着，报名、交费、搬床板，天暗下来走进植物园西侧一楼教室里，班主任朱井勤先生仍在安静地等待——一个从偏远乡镇赶来的小女生，又黑又瘦的小女生，最后一个来领书；他温暖的微笑驱散了初次进城的乡下人心中忐忑。
占地近二百亩的校园，绿树葱茏古木参天，四季鸟语花香，更像一座美丽的大花园。二千多师生散入林中，十来栋青砖黛瓦的简净小楼，三十六个班级同时教学，互无干扰，任老师们在三尺讲台尽情挥洒激情飞扬。

没时间细品想家的滋味，来自乡下的女生住进一栋两层青砖瓦楼，初中部女生睡一楼大通铺，高中部的住楼上三间。跟着高年级学姐每天清晨5：30起床，早早在校园外操场跑完三千米，喘息未定，听着广播一招一式做完体操后自由晨读。规规矩矩走进教室摇头晃脑念书的人少，一窝蜂大声诵读，耳朵里回声嗡嗡如鸭子听雷；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朱井勤先生深谙此意，特许班上七个住宿女生自觅佳处，自由行走，流动晨读。

校园西北角，一处清浅水塘，几株高大的板栗树粗枝横卧水面，绿荫遮天蔽日。塘边十来亩荒地，给角门外洲上农人辟为桑园，拓得沟垄整齐，春来满眼新绿。
最爱在三月柔桑的田垄间读书呀！春雷滚过，小雨沥沥，脚下的土地松软，蕴藏了一冬的壮实桑枝爆满芽儿， 一个个紧贴枝头，由黄变绿，微风夜雨中疯长。一眨眼，簇新肥嫩的桑叶铺满田垄，密密匝匝蓬蓬勃勃。沉浸在桑叶散发出甜香味道的空气里，深呼吸，在桑田垄沟间，小步走，来来回回，吟诵“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晨曦中，年轻的蚕妇园里采桑来，背挎肩带，竹篓平放胸口前，双手上下如飞摘新叶，整整齐齐压实一层再放一层，不到半个时辰，满篓桑叶，堆起半人高，抬手擦擦汗，长吁一口气；总在匆忙转身出角门时，回头一笑，羞红了脸，低回眼神里流淌出对桑园读书女孩的无言欣羡。那灵巧的身影，一次次地行穿于青青桑园，又去了门外河洲上，不知今夕在何方……

夏日炎炎，桑园的绿变得深沉，密集的枝桠挤满垅沟，一拔接一拔蚕儿日夜舔食，也赶不上桑叶盛季丰足生长的速度。避开刺目骄阳，七个女生在水塘上空栗树上，或坐或躺，听着林间鸣蝉低吟浅唱，苦读良久，歇一歇，来一首“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拂去几许暑热烦闷。

深秋桑叶稀，板栗林下落叶积满地， 脚踩厚软的金黄地毯发出细碎脆响。微雨欲来时，水塘上空成群低飞的红蜻蜓，不时撞在摊开的书本上，提醒埋头攻书的女孩快快回屋檐下。早盼着如丝如发的绵绵秋雨啊，任它一点点打湿发稍；粘上脸颊，沁凉的酥痒，像母亲带茧的手掌轻抚，勾动心底思乡泪雨，抬眼望一望家的方向，歌一阙《满江红》壮怀激烈，鼓起凌云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忽而一只小松鼠从天而降，拖着蓬蓬的长尾巴，轻盈飘洒掠过身旁，总在你提心吊胆为它命悬一线触地的一刹那，抓住了枝叶，得意地朝你吱吱叫着逗趣儿，嘴里啃咬着香甜板栗……

那时初冬早有霜，桑条枯叶落净，静静安眠，藏起繁华过往，重又蕴藉力量，待来年春天再展丰姿。轻雾笼罩的水塘边，一丛丛芦苇青绿带焦黄，倒垂水面缀满银霜，似美人对镜梳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哈气搓手，扔一颗小石头，看它叮叮咚咚滑过结满薄冰的水面……记忆中，少年的天空多晴朗。

匆匆，最忆桑园边提壶取水的人啊，慈爱温厚，如父如兄的朱井勤先生，——他天天南边开水房打水，北边煤屑路上绕道来桑园，远远地，看一看散落林间读书声渐高的几个农村女娃，师生目光交汇时，他细长的眉眼一笑飞扬，不待我们走近打招呼，便急急转身，渐行渐远，留下一串串轻快的脚步声耳边回响——先生皮鞋脚后跟钉着铁片儿，打在煤屑路上的脚步声，成了我们晨读半场休息的准确报时，若是哪天没有听到这特有的声响，心里便忐忑不安，一准是先生病了……

一千多个晨光微露的校园晨读，霞光云影共徘徊，天籁和歌伴书声，太匆匆！
中考前夕，成绩优异的我被保荐，本可直接进入母校高中部重点班学习，先生力劝我留下来，实现上大学的梦想，家境贫寒的我固执地摇头，毅然决然选择了读中专……林中长谈，先生深深惋叹，至今仍长留心底。

三十年前，青青校园有我苦读沉吟的身影；三十年后，昔日桑田起高楼，崭新的图书馆，现代化的女生公寓，标准的实验楼，崭新的南大门巍然屹立，校园扩建后已容纳九十个教学班、近五千名师生在此学习生活，教学相长游刃有余。

校园旧貌换新颜，郁郁文风自沛然。爱人在此执教二十载，育得桃李满天下；女儿从这里飞向哈尔滨工业大学，继续逐梦蓝天，回想当年与大学无缘的旧梦，憾事已随风。
金色夕阳里，跟爱人并肩漫步清新校园，看看林间宽阔水泥路纵横交错，纤尘不染，心情舒畅，数数蓝天下探出林梢的红色尖顶，新楼敞亮，无比自豪。
——我们一家三口的黄金时代、青春年华和这百年名校血脉相连！

巍巍井冈下，清清泉江畔，一座古老而青春的美丽校园，我的母校“江西省遂川中学”——多少莘莘学子心向往之的圣殿，搏击长空的雄鹰永远眷恋的精神家园。

一百年前，她的芳名叫“五峰书院”……

      

作者简介

唐咏梅，现就职于遂川县委政法委，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生70年代，江西遂川县人。作品发表于《短篇小说（原创版）》《师道》《生态文化》《健康与心理》《井冈山报》等报刊。

唐咏梅

翻翻老黄历：“你就是那个跳入深水塘，勇救落水儿童的唐咏梅？1991年春，遂川中学女生宿舍门前，那口水塘……”——记得参加工作第三年，在南江乡政府一楼拐角处，时任遂川县志办主任林小波问我。看到这个体重不足四十公斤，风一吹就要倒的瘦弱女孩，不敢相信之前县志记载的“人物篇”之“江西省十佳青少年——唐咏梅”就是眼前人。

交谈半日，他频频点头：是你，真的是你！

感谢母校，感谢恩师，给我一身硬骨，一生滋养[咖啡][咖啡][玫瑰][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