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扇天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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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天扇地

　　|吴翼民 文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苏州老宅所处的老街，摇身一变变成了“苏扇一条街”了。

　　想想也合乎情理，这里东连着拙政园、狮子林、忠王府、苏州博物馆及平江路，西连着北寺塔，南衔着玄妙观、观前街，都是风景名胜之地，商业繁华之区，老宅隔壁又是工艺美术博物馆和檀香扇厂，游客穿梭似来往，苏扇乃苏州名特产，必定吸睛而生意不差哩。再有一个因素，老街往西过北寺塔便是桃花坞，是唐伯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历史上的苏扇滥觞繁盛之区。

　　我在老街上徜徉散步，时不时拐进一爿扇庄端详一番，看看扇子的品种，问问扇子的行情。扇子的品种真是不少，折扇为大宗，从十来元一柄到数百上千一柄的都有，那昂贵者除了名人扇书扇画便是檀香扇啦；团扇和鹅毛扇也有，团扇中几乎都是绢宫扇，画有风景人物，人物大抵是四大美女之类的仕女图，没什么新鲜的，我问店员，现在还有没有纸团扇？年轻的店员觉得诧异，似闻所未闻。我就告诉她（他），纸团扇曾经是苏州扇界的王者，不是价格昂贵，而是数量空前，店店皆售，家家都有，我就曾经拥有过十几把呢。店员遂把嘴巴团成O型，认为不可思议。其实呀，他们连什么是纸团扇也不知晓，更没见过。

　　那时的纸团扇可谓最平民化的暑令用品哩，它大概是从绢宫扇演化而来的，虽然纸糊，却因扇骨竹制而坚实，远比绢宫扇实用耐用，风力差不多可抵蒲葵扇，又轻巧，一把扇子用二三年不成问题，还价格低廉，三五分钱一把，省下一副大饼油条钱便可购得一把，烟纸店里任你挑拣。为吸引买客，有的烟纸店还变换广告，说是新到一批扇子，画的“火烧赤壁”“凤仪亭”和“三英战吕布”云云；通常电影院门口就放着一大摞纸团扇，缘为早时影院没有电扇，更遑论空调和冷气，便只有纸团扇借给观众驱暑热之用，进场时每人顺手取一把，散场后放归原处，放映时人人打扇，一如彩蝶翩飞。这样的景象如今说出来像天方夜谭。

　　纸团扇因需求量大，制作工坊就多，因袭着唐伯虎的遗韵，制作工坊多半就集中在桃花坞一带，当然桃花坞也点缀着别的扇种的坊店，但纸团扇坊显见占压倒多数。我有个小学同学住桃花坞深处的唐寅坟巷，我每去同学家，行走在桃花坞大街，总能听到一片“嗤嗤”车竹骨声，还有就是放目连片的晒纸团扇晒场，花花绿绿蔚为大观，蒸发飘散着一阵阵的酸浆糊味。

　　纸团扇竹骨纸糊，这纸就大有讲究，讲究的是纸上的印画。初时，那画是不拘一格的，《三国》《水浒》《西游记》《白蛇传》《杨家将》……应有尽有，看看扇扇，饶有情趣，还收藏比评。各扇社为吸引顾客各出奇招，有一阵大兴美人画，不仅是古装仕女，还有类似月份牌上的香艳时装女人，我们称之为“好娘娘”的，我尽管暗中雅好，但从来不买这“好娘娘”扇子的，以示不跌男儿气概，还鄙薄说，扇这种扇子有“肉膈”气和“猪狗臭”（狐臭）的（时装美人都画得出肩裸臂），所以小伙伴都观望而不买那种美人扇。

　　不知什么时候起，纸团扇扇画清一色变成了宣传画，“英雄美人”都不见了，“增产节约”啦、“学习雷锋”啦……虽然仍买仍扇，但欣赏和收藏的兴趣淡漠了。

　　不知哪位有心人还收藏有当年的纸团扇？也不知苏扇一条街还会不会重现纸团扇的形迹？至少它是一种民俗和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