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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咏梅:湘乔(短篇小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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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3 15:56: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唐咏梅 于 2022-9-23 15: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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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苦雨中,这朵花儿却开得更美,更艳了。
当年,姑娘十八便到法定婚龄。湘乔十六,来说媒的已踏破门槛。看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白嫩如雪的肌肤,修长的浓眉,带有几分男儿英气,配一双杏仁似的眼,眼仁黑白分明的,眼波流转处一汪清水起涟漪,双眼皮刻刀雕出来似的,线条清晰而柔美,一合上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阴影,似绿柳轻拂水面,带来夏日清凉。最动人的,还是那细长瓜子脸上,一对甜甜的酒窝,嵌在唇线分明的嘴角边,笑窝里盛满人世间最美的醇酒!那鲜嫩的脸色,如成熟的水蜜桃,一掐,便要跑出水来!
这天仙似的人儿,眼角眉梢总带着愁,极少言,极少笑,极不爱理人,可是,只需远远地看一眼,也把那远近村庄小伙子的心撩动了。
二外婆冷静得很,要应婚的小伙做上门女婿。只这一件,便把那些心襟摇荡的青年吓跑了:“这母老虎,去她家?!”
湘乔美,可因二外婆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的恶名,无人来摘这朵玫瑰。
湘乔十八了,比她小两岁的母亲已订婚,她的婚事还没着落,心里郁郁的。村里的小伙子经过,老远看她一眼,不敢上来搭话。家里家外忙,她极少有时间想心事,只在夜深人静时,看到四方的天井上空的明月,向它轻轻叹息。
“当当当!卖货郎!香烟洋火桂花糖!”那年月,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常闹饥荒,一些中老年男人便背井离乡,在物质极匮乏的年代,不知从哪弄来了糖果、香皂、火柴、香烟、针线、发卡等小商品,挑着竹箩担,来山区乡下走村串户。没现钱的,拿些旧凉鞋、旧锅铁器等以物易物,做起了小生意,极受老妪妇童欢迎。
那年,母亲老家来了个年轻的货郎,刚二十出头儿,不似那些邋里邋遢的老男人。他高挑个儿,清秀脸儿,眼睛清澈,声音清朗,叫卖的声音格外好听。
某夏日晌午,年轻货郎“”敲着铁片儿,走乏了,撂下挑子在村东头那棵老桂树下歇脚。二外婆在天井边躺椅上打盹儿,听到声响,让刚从地里回来的湘乔拿几双旧凉鞋去换点儿白糖。
湘乔来到桂花树下,等那一堆闹哄哄的小顽童散开些,小声道:“换糖。”话一出口,脸已红到脖子根,低下头,脚在火烫的大青石上蹭着。
货郎一见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颗心狂跳着似要冲出胸口:世上竟有这等美人?在这灼热的午后,仿佛吹到一股凉爽的风,心里甜美无比。直看得她脸更红了,头垂得更低了,粉嫩的后颈脖上秀发缕缕飘散,脚不动了,脚趾紧趴石头,生怕被人拨走似的,小腿肚上一丝污泥未尽,玉藕般白嫩可人。
“换白糖。”见货郎呆呆的没动,湘乔轻展明眸,晃了晃手中的旧鞋,声音更小了。
“是!是……换糖!”货郎恋恋不舍的挪开眼,张惶的舀出几勺白糖,用牛皮纸小心包好。湘乔接过纸包,扭身便跑。
“妹子!妹子!你叫……?”货郎急急地喊,不由的紧跟几步。
一边的小顽皮们笑了,高声喊:“湘乔!湘乔!”
年轻人哑然失笑:哦,湘乔,多美的名字。多美的人。
湘乔没回头,心里笑了:“这货郎,恁年轻!以前,总见着一个老头来!”
从村妇孩童只言片语中,年轻货郎了解到湘乔可怜的身世和尚未婚配的情由。
不久,湘乔再来,货郎说:“湘乔,跟我走!”
一开口,竟这样大胆直白,湘乔瞪着他。见他炽热的眼里一片赤诚,泪水上来,扭头走了。
此后,年轻的货郎每天午后总打村头来,在那棵三四人合抱不来的老桂树下歇息,拿出随身带的毛巾,蹲在古井台,捧一把清凉的井水抹脸,再喝上几口,透心甜。有时遇上湘乔来担水,帮她打水,和她说话儿,每每恳求道:“湘乔,跟我走!”
一句话,说了两年。两颗年轻的心熟识了,靠拢了。
在那个金黄的桂花缀满枝头,香雾缭绕的秋日,湘乔又来到古井边,年轻货郎捧出了一颗心:“湘乔,你真好!真美!我广东人,几年前闹大饥荒,父母都走了,丢下我一个。跟我回老家,总会有饭吃的!”
湘乔嘤嘤地哭起来。
“湘乔,别怕!”货郎把担子搁在老桂树根下的窠臼里,拉她躲在树身后。秋风徐来,阵阵金色的桂花雨飘洒着,点点金黄落在湘乔鬓发,肩头,年轻人伸手拂拭,花儿落,手留香。
慵懒的午后,村里静悄悄的,狗儿缩在屋檐下打盹儿,偶尔几声鸡鸣懒洋洋的响起,对世间的许多事已经漠然。
“听我说,湘乔——你姑母待你不好。你在这会一辈子受苦。我心疼。远走高飞,我们才有活路!”货郎双手握住她的肩,看住她的眼,急切地说。
湘乔止不住泪,点头,又拼命摇头。
“你放不下老人,我懂。等咱们发财了,一定回来报恩!”货郎劝道。
两年来,年轻人执着的追求深深打动了湘乔,她最后艰难的点了头。在湘乔二十岁生日那天,就在那棵桂树下,一个明净的月夜,两人约好:三天后,子夜出走,以叶笛为暗语。
那晚,湘乔归去得迟,誓言在心底搅得慌乱,回见姑母还在厅堂,脸红得更厉害。精明的二外婆察觉了异样。村人的风言风语,她早有耳闻,却不动声色,软声劝她去睡。
湘乔进屋,闩上房门,抬头见天井上空一轮新月,金色的弯钩隐隐透出无言的忧伤。想着三天后便可随心上人远走他乡,无论天涯海角,只要能自由的呼吸,她愿意!她拧了拧自己发烫的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里像燃着火,兴奋得不能入眠。
泪光中,月儿更明了,仿佛是母亲温柔的眼,在天上静静的凝视她,祝福她。
次日早起,湘乔推门,推不动。奇怪,怎么外头卡住了?从门缝往外细看,门搭上加悬着一把长锁!
顿觉天旋地转,湘乔一下子瘫坐地上:“她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绝望的泪水,淌在地上,漫成水洼。
推窗,窗棂上横七竖八钉上了粗壮的木条。
“知道了……她知道了……”
湘乔的心彻底凉了。
阳光在天井西墙上徘徊,早上八九点了。窗口一只肥大的长满老年斑的手伸进来,一碗米饭,两个煎蛋,“吃饭,闺女。那货郎,你就死了心吧!想逃?你怕是吃了老虎胆!”姑母冷硬的大嗓门在窗下响起来,整个大院的人都听见了。
当晚,桂树下,月影徘徊,一声声清脆的叶笛传来。那是两人约好的,只要湘乔露个脸,便表明可按计划出走。
湘乔被锁,插翅难飞。叶笛声变得急峭起来。
“什么鬼?狗,去!咬他!”姑母听这笛声不对,不是往时野小子一声有一声无耍玩的,遂放恶犬出门,提起马灯往外院警觉的照拂。
年轻人的心一沉,急忙纵身跃走。
叶笛声响了三夜,最后一晚,迟迟不已,直至东方微明,渐行渐远,犹声声召唤。
深锁房内的湘乔,三天水米未进,奇怪自己并没死去,头发散乱,泪已干,心已碎,听到笛声,声声悲啼。
她的心死了。
她知道,这一生,再也走不出天井里这方四角的天空。
年轻货郎以为向来柔弱的湘乔深惧养母淫威,一时变了卦,未曾问明,伤心绝然流走远方。
他不会再来了。
可是每当那卖货郎的铃铛声响,湘乔仍忍不住伫足细听,不敢回头望。“香烟洋火桂花糖!”,不,不是他,那苍老无力的声音,是一个驼背老人!
“他准以为我骗了他。再不会来了。”泪水朦胧中,年轻货郎高大挺拔的身影,恍然犹在眼前。
(未完待续,2017年吉林《短篇小说》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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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唐咏梅   江西省遂川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人民日报》《中国艺术报》《生态文化》《短篇小说》《井冈山报》等报刊,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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