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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亚洲:团长,这就是人生啊

发布者: 江山 | 发布时间: 2023-6-3 17:05| 查看数: 154910| 评论数: 0|帖子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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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这就是人生啊
   黄亚洲
                        
     阿布用坚定的富有沧感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团长,这就是人生啊!”
     他的感叹引动大巴车一片笑声。笑声都是诗人发出的。诗人对诗人的感慨,总是特有认同感。
     阿布是看见了一位青春少女之后发出这句感叹的。那时他正与一帮男女诗人沿着海滨公园漫步,然后便如同中了霹雳似的,再也迈不动步子。
     那少女确实漂亮,正婀婀娜娜地沿公园小路走近。少女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而迷人,端庄而精致的五官在秘鲁初夏的阳光下尤显生动,花瓣初绽。只见那少女,走几步就停一停,与她并肩而行的女伴说话。话当然是听不懂的,西班牙语,隐约之间只闻一声声银铃般的语声与笑声。
     西班牙语的音韵,老实说还是蛮好听的。
     总之,我要说的是,阿布是中霹雳了。然后,他就大声说出一句引起众人当场哄笑的话:“如果得到这个女人,我愿意倾家荡产!”
     这话说得很绝,但阿布说话的样子极为认真,而且,直至少女的背影婷婷娜娜走的很远,阿布的目光仍如枪膛一样直着。
     我不知道阿布的这句话在他的半生中说过几次,但我宁愿相信他是第一遍说,只因那位个头中等面容俊俏的少女确实动人。
     “倾家荡产”,用词实在凌厉,不留余地。阿布是善于用词的,不仅诗歌用词刁钻,小说也同样词章讲究,就譬如他刚发我一篇小说《离床越来越近》,叙述语言就很老辣:“捞刀河两片嘴皮翻进翻出,将慕俄格的新家吹得云里雾里,这与阿朵小时候听惯的故事和扯底胯七沟八寨明摆着的相差甚远。人们常说,还债的规矩在放债家,婚姻的规矩在女方家。但是她压根就不相信那个平空缺了两瓣门牙,天晴下雨都离不开瓜皮帽的男人真舍得送她念完高中。她压根就不相信普根底那个听说有点憨痴痴的阿央会比一母所生的亲哥哥还要好。”
     这位彝族诗人的遣词用句,既照顾叙述完整,也考虑节奏起伏,显出了他为文的深思熟虑。所以,他说出“倾家荡产”,也不是闹着玩的。
     当时,团里就有位诗人紧张了,提醒阿布说,你这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阿布回身瞪眼,说,江山?江山争来干什么,还不就为这个?
     接着又更加直截了当说,江山算个球!
     这一用词,阿布也是斩钉截铁,往狠里说。
     其实那时我们都已经了解到,阿布的人生规划里,其实是有一片江山的,江山还很大,很真实。他已经在他家乡,谈妥一个宽阔得有几千亩面积的山水,他有一大张建设一个民族特色文化村的蓝图,那个面积广阔的村子甚至已在启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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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话说回来,面对心仪的女人,江山毕竟是江山,江山是不够生动的。

     此后的散步,这位披散着黑发、穿一身彝族服装的少数民族诗人一直有点闷闷不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及至途中看到一位中年男与一位大眼女正面对面情话绵绵时,才陡然长了精神,声称要为这一对秘鲁人拍照;而在那对男女愿意相搂着被人照相时,他又用英语大声下达指令:接吻,接吻!
     于是,那对男女应声摆出热吻造型。
     阿布照完相后,端着相机给人家看效果。被拍摄的男女顿时显出高兴模样,然而照完相继续前行的的阿布,仍有点闷闷不乐,后来若有所思对大家说,这女人长得不好看。
     当然,这女人不怎么太好看,眼睛虽大,但唇部外凸;男人也是短而粗壮,五官亦不中看。但他俩的热吻是扎扎实实的,响应号召的,真切而诚挚。
     看上去,这份路遇的诚挚爱情又触动了阿布。诗人都是敏感的,尤对爱情,直率而浪漫的彝族诗人阿布显然更加如此。
     大家又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就上车。车要开往机场。这是我们诗人代表团逗留秘鲁的最后一天。从利马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荷兰航空公司客机正等着我们,然后再从阿姆斯特丹中转飞返北京。
     大巴启动,离开公园,刚拐过一个弯,便又见着了那对愿意摆出热吻姿势给中国人拍照的男女。阿布通过车窗瞪眼 看这对男女,却目无表情。
     见一向有说有笑的阿布沉闷如此,团长北塔先生便对他打趣说,不想见的人,转过弯还得见面,想见的人,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此时,阿布就大声地感概万分地说出了我这篇文章的标题之语。
     大巴车于是一片欢笑。窗外的秘鲁山水在持续的大笑声中有所颠动。
     在参加第三十四届世界诗人大会的这些日子里,中国诗人代表团的笑声似乎就没停歇过,无论在前期的巴西,还是在后期的秘鲁。但这一回的笑声,听上去,却有了一点别样的况味。
     错过,是人生常态。“求不得”是佛家所言的“八苦”之一。所谓机缘,有可能是在错的地方碰着了对的人,也可能是在对的地方碰上了错的人。有的人生能对此启动纠错机制,有的人生则在不断加固已有生活,里子与面子都在精心粉饰,努力对抗岁月的锈蚀。
     或许这就是人生。
     得意中夹着怅惘,错误中透出精采。
     也可以这样看,人生的错过也是可爱的,甚至是必然的。否则,世间哪来千变万化千回百转的感情和诗歌!
起码,这一回,彝族诗人阿布就没有“倾家荡产”,这就值得庆贺。
     但是后来发生的情况,却让我们对阿布的这份感叹,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不管在利马机场侯机的时候,还是在阿姆斯特丹转机的时候,全团人马总会见到阿布最后一个赶来候机口,在众人焦急等待的目光中,气咻咻拎着大包小包。
     他是从候机厅那些明亮豪华的品牌购物区奔出,匆匆赶上最后时刻的。
     他在利马机场花的是秘鲁索儿,在荷兰机场花的是美元。他的购买力不低。与他特别熟悉的团员透露说,他总是在为他家乡的老婆寻觅一些可心的礼物,不是时尚服饰,就是化妆品。他的那两道盯着商品与商品价格牌的锐利而不会拐弯的目光,也如同在异国直愣愣地扫射姑娘。
    于是大家就都生出了一点惊愕。我们看见了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阿布,一个有着极为强烈的责任的彝族诗人。许多不相干的观念在我们的脑袋里突然打起架来。
     这时候,再回味一下阿布在车上的那句感叹,我们都似乎有了一份更具内涵的理解。
     “团长,这就是人生啊!”
     阿布履行着他对人生的理解,一路观察着,一路写他的诗,一路中着霹雳,也一路小心翼翼保全着他的财产与他的江山,一路为至亲的人购物,痛并快乐着。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遗憾与痛楚统统都是假装的,他的“倾家荡产”纯粹黑色幽默,无非是旅途劳顿,逗大家一个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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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小说里的一段。

     或者,是他的一句打油诗。
     他擅长遣词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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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亚洲,作家,诗人,编剧。浙江杭州籍。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十六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兼主席。现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编委。出版小说、诗集、散文集、影视集等文学专著四十余部。作品先后获国家图书奖、鲁迅文学奖、金鸡奖、金鹰奖、飞天奖、百合奖、夏衍剧本奖、阳翰笙剧本奖、屈原诗歌奖、李白诗歌奖。各类作品六次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电影作品六次获国际奖。小说《日出东方》列为新中国建国70周年70部优秀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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