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蕙简历 1982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光明日报社首位领衔编辑。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散文委员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北京东城作协主席。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韩小蕙散文代表作》、《协和大院》等30余部个人作品集。主编出版当代中国历年散文精选等70余部散文集。 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妇联先进个人。韬奋新闻奖获得者。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94年入选伦敦剑桥国际传记中心《世界杰出人物大辞典》。 作品获中国当代女性文学奖,郭沬若、冰心、老舍、汪曾祺散文奖,三毛文学奖,刘勰散文奖,《美文》报人散文奖,以及北京文学奖、上海文学奖、天津文学奖等。新闻作品《太阳对着散文微笑》和《90年代散文的八个问题》等系列文章,对20世纪90年代中国兴起的散文创作热潮起到第一预报和重要推动作用,被写入中国当代文学史。新闻作品《陕军东征》对上世纪90年代陕西省长篇小说创作起到重要宣传和推动作用,被写入中国当代文学史。 2003年应美国国会图书馆邀请,成为新中国首位在该馆演讲的作家和编辑,并获美国国会图书馆推动文化交流奖等。
伟大的文学和伟大的数学
韩 小 蕙
1. 我对数学,至今保持着童真的好奇。 真是要打脸了,明明都已花甲,却还敢如此大剌剌地给自己使用“童真”二字?且慢,这里面有历史原因,此处先搁下,留待本文后面再述。 先说2013年的某一日,我们几位同仁正在办公室午休。我忽然想起网上见到的颇为神奇的一道题,就展示给小伙伴们。 【题曰】: “你的年龄与你的手机号存在着神秘关系,用你手机号的最后一位数字乘以2,加上5,再乘以50,把得到的数加上1763,再减去你出生年的数字,便有一组三位数的数字展现在你眼前(不够三位数的前面两位用零代替),其第一位数字是你手机号的最后一位,接下来就是你的实际年龄。” (注: 1763这个数字是对应于2013年而言,2013年以前年份的每一年依次减1,以后的每一年依次加1,比如2012年是1762,2014年是1764,2020年是1770,2021年是1771。)
于是一众人都演算起来。说来还真是神了,果然纷纷中招,纷纷都确实是那两个诡异的数字!于是,我们纷纷的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理不出头绪,实难悟出其中的奥妙! 然而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的女硕士小悦,拿着一张草稿纸来到我面前。仔细一看,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就被镇住了----原来,她竟然把这道题用数学方程式推演出来了,为: 设手机号的最后一位数字是X,出生年数字为Y (2X+5)×50+1763-Y =100X+250+1763-Y =100X+2013-Y *.X是从0到9的任意数,100X得到的数字第一位就是X本身。 *.不论Y是多少,2013Y就是年龄数。 因此说,这是一个数字圈套,列式之后会发现,无论X、Y是多少,结论还是X、Y本身。 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立在眼前的小悦似乎都不是原来的她了。这道神秘的题,竟然能用文字和数字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真是太惊艳了。尤其是这简洁的数学方程式,真美丽! 就一下子又勾起了我的数学崇拜。 2. 我只上到小学五年级就失学了。整个五学年期间,我的算术成绩一直不错,至今记得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老师“罚站”,就是在五年级的一次算术课上,马老师的一道应用题还未讲完,我即已洞悉了其中的推演逻辑,并卖弄地给同桌小同学讲起来……后来我在工厂做青工时,自学了初中的代数方程式、因式分解等,并在高考时拿到了关键的几十分。以后虽然一辈子从事新闻和文学工作,但我对数学的好奇心一直没有泯灭,对自己不懂、不会的数学题和智力测验题,还总是拦不住满腔的不甘,总要试着去解一解。 数学真的是美丽的,同时又充满了魅惑力。比如前不久,山东一友人从微信上发来一组题: 2 2 2 = 6 3 3 3 = 6 4 4 4 = 6 5 5 5 = 6 6 6 6 = 6 7 7 7 = 6 8 8 8 = 6 9 9 9 = 6 【说明】:做出一道,幼儿园毕业 做出三道,高中毕业 做出七道,可上大本 全部做出,清华北大 我立即放下手里的事,全神贯注投入其中,不一会儿居然做出了五道,为: 2+2+2 = 6 3×3-3 = 6 5÷5+5 = 6 6÷6×6 = 6 7-7÷7 = 6 以上全是加、减、乘、除,完全在小学水平区域内,简单。剩下三道,大概得用上开方、根号什么的了?我绞了一会儿脑汁,终至放弃。 又一天,微信里又飞来一组题: 1 2 3 = 1 1 2 3 4 = 1 1 2 3 4 5 = 1 1 2 3 4 5 6 = 1 1 2 3 4 5 6 7 = 1 1 2 3 4 5 6 7 8 = 1 我又兴趣盎然地解起来: (1+2)÷3 = 1 1×(2+3)-4 = 1 [(1+2)÷3+4]÷5 = 1 很快就作出了三道。这题也不难,还是在小学的加、减、乘、除里面,只是解的时候有点麻烦,得找对思路,不然就会白费很多时间,庶几于贪玩不做正事的顽童。然而这些漂亮的数学题,真的让我瞄上一眼,就舍不得丢开了。 国际数学节那天,我收到了下面这四组题图: ( 1 ) 1 × 8 + 1 = 9 12 × 8 + 2 = 98 123 × 8 + 3 = 987 1234 × 8 + 4 = 9876 12345 × 8 + 5 = 98765 123456 × 8 + 6 = 987654 1234567 × 8 + 7 = 9876543 12345678 × 8 + 8 = 98765432 123456789 × 8 + 9 = 987654321 ( 2 ) 1 × 9 + 2 = 11 12 × 9 + 3 = 111 123 × 9 + 4 = 1111 1234 × 9 + 5 = 11111 12345 × 9 + 6 = 111111 123456 × 9 + 7 = 1111111 1234567 × 9 + 8 = 11111111 12345678 × 9 + 9 = 111111111 123456789 × 9 +10 = 1111111111 ( 3 ) 9 × 9 + 7 = 88 98 × 9 + 6 = 888 987 × 9 + 5 = 8888 9876 × 9 + 4 = 88888 98765 × 9 + 3 = 888888 987654 × 9 + 2 = 8888888 9876543 × 9 + 1 = 88888888 98765432 × 9 + 0 = 888888888 ( 4 ) 1 × 1 = 1 11 × 11 = 121 111 × 111 = 12321 1111 × 1111 = 1234321 11111 × 11111 = 123454321 111111 × 111111 = 12345654321 1111111 × 1111111 = 1234567654321 11111111 × 11111111 = 123456787654321 111111111 × 111111111 = 12345678987654321 天哪,看它们排列得这么漂亮,有气势,甚至可以说震撼人心,谁能够不动心呢?不由得让我一下子产生了一连串联想:
3. 联想一:这是数学还是金字塔啊? 很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过金字塔,但这当然并不耽误我的仰望。记不清是何时第一次看到它们的图片了,反正早就埋在了内心深处。是的,看到它们巍巍然耸卧在一片苍茫的黄沙之上,那刀刃一样光滑利落的大斜线,历经五千年的风风雨雨,依然锋锐地切割着大漠边风,任谁都会产生被深度震撼的崇拜之情! 一位去看过埃及胡夫大金字塔的朋友,恰好是一位数学家,从他的讲述中,我津津有味地听到说,这座埃及最高大的金字塔与数学之间,有着极复杂、极神秘、极不可思议的连缀关系,至今为现代人所解不开,思不透。用一组数学题式列出,即: * 塔高的平方=塔侧面三角形面积 * 塔底正方形边长的2倍÷塔高≈3.1416,即圆周率π * 塔的重量×10×10的15次方=地球的重量 * 塔高×10亿≈1.5亿千米=地球到太阳的距离 * 塔底边长230.36米,为361.31库比特(埃及度量单位),大约是1年的天数…… 此外,胡夫大金字塔还有很多让人不可思议的神秘之处,比如塔底面正方形的纵平分线延伸至无穷处,正是地球的子午线,把地球上的陆地和海洋分成了两半,也把尼罗河口三角洲平分…… 史上还有一个精彩传说:1798年拿破仑入侵埃及,战后他拜谒了胡夫金字塔,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人给他估算:如果把胡夫以及他儿子和孙子的三座金字塔拆开,将所有的石块加在一起,可以砌一条3米高、1米厚的石墙,能沿着国界把整个法国围成一圈。 结论:可见数学是科学的先导。
联想二:这是数学还是排兵布阵啊?
小时候乱看书,最不爱看的就是打仗的内容,特别是对古人的什么“排兵布阵”看得糊里糊涂。不过也因此留下了印象,比如说诸葛亮创设的一种阵法,叫“诸葛八卦图”,是说有一次诸葛丞相御敌,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当十万精兵,果然就打胜了。还有公元416年,东晋刘裕发动了对后秦的讨伐战争,用上精心布设的秘密武器“却月阵”,斩魏军前锋主将阿薄干于马下,大破魏军,斩获千计。至明代,戚继光的“鸳鸯阵”也名噪一时,令倭寇胆寒。这种什么什么阵,外国也有,例如公元前30世纪的“苏美尔战阵”,亚历山大帝国的“马其顿方阵”,罗马军团的“楔形阵”…… 我可搞不清楚这些“阵”是干吗的,那是热衷于军事战争的那些小男生们的最爱。不过在我懵懵懂懂的理解中,它们都跟数学有关,或者干脆说就是数学的推演,不信你看,中国古代“十大阵法图”的名称,就全部设关数字: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些阵在纸面上排列起来是数字,当年在地面上的实战中,是一个个士兵组成的活人队形,不是为了阵仗漂亮,而是可以使单兵作战的士兵们有个前后照应,不仅能较好地御敌,还能使拳头打出去更有力量。 结论:可知数学亦是克敌制胜的有力武器。
联想三:这是数学还是绘画(雕塑、建筑)啊?
绘画虽然是由点、线、色块组成的图形,但我们都知道,貌似在色块里面,也有伟大的数学在做支撑。上世纪70年代我在工厂做青工时,有幸听到数学大师华罗庚先生的一个讲座,他讲的是“黄金分割法”,即0.618的分割线。那时华先生是受命到工厂与“工人阶级相结合”,而让我终身受益的,是从此知晓了世上几乎所有事物皆蕴藏在0.618之间,比如舞台上的报幕员一般都不是站在舞台正中央,而是偏在台上一侧,这个站位最美观、声音传播得最好的点,就是0.618的黄金点。华先生还举了很多例子,说在科学实验中使用0.618优选法,就能以较少的试验次数取得成功。就连植物界也自然而然地“采用”了“黄金分割法”,不信你们去看树枝和树叶,可以看到它们是按照黄金分割的规律排列着的……
这太神奇了,也很让人兴奋,我就跑去图书馆查找,倒是真有相关的介绍,可是我一“初中生”(还是只上过半年文化课的“残疾生”)哪里看得明白?只记得说,那是一位古希腊数学家发现的:有一次他在街上听到铁匠打铁的声音,非常有规律,不但不烦杂还很动听,回家之后加以研究,就发现了“黄金分割比例”。以后经过中外多少后人承继、补充和完善,一代代传了下来,被广泛运用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后来过了若干年,我果然读书读到达·芬的著名画作《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是运用了“黄金分割法”,其人像的头宽和肩宽的比例即是0.618。还有与《蒙》画同为卢浮宫镇馆之宝的雕塑《断臂的维纳斯》,身高2.02米,她的肚脐刚好是黄金分割点,肚脐以上部分和肚脐以下部分之比约等于0.618。再后来又若干年过去,我漫步在伦敦英国国家美术馆里,看着一幅幅精彩绝伦的世界名画,听着导游的专业讲解,又一次次听到“黄金分割法”这个词组,却原来,古代、近代、现代、当代的外国绘画大师们,早都遵循着这个黄金的数学法则,进行各自的绘画创作了。 不仅如此,只要举目四望,我们眼见的太多建筑,也都运用了“黄金分割法”,比如上面说到的胡夫大金字塔,还有著名的巴黎埃菲尔铁塔,近年新建的上海东方明珠塔等等。 通过进一步学习,我终于搞清楚了,那位古希腊数学家是毕达哥拉斯,“黄金分割法”的定义是: 在一条线段上找一个点,将线段分割为A(较短部分)和B(较长部分)两部分,A与B的长度之比等于B与全长A+B的比,这个点就称为“黄金分割点”,这个比例就称为“黄金分割”。用数学公式表示,即:设线段总长为1,设B的长度为X,则A的长度为1-X,可以写作: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10368\wps1.png 即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10368\wps2.png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10368\wps3.png 即X=0.618 这么一加根号,我的头又有点儿大了,因为没学过,只知道它叫“根号”,看着就先有了点畏惧,索性大家和我一起只记住0.618就好了哈。这种学习过程中,我也算有所收获,特别是记住了一句话“科学追求真理,艺术追求美”。 结论:“数学既追求真理,也追求美”。
联想四:这是数学还是交响乐啊?
在所有的音乐中,我最喜欢的是欧洲古典主义交响乐。不说贝多芬、肖邦、瓦尔第、大小施特劳斯等等一干大师们的一干伟大乐曲,单是交响乐队气势辉煌的演出阵势,就能把人迷倒。所以我每次去听交响音乐会,都早早动身,冀望能看到乐队上场的辉煌。有时听着听着还会走神,转眼去看乐队的排列阵势,数一数出场的演奏员人数----交响乐的仪式感是必须的神配,大幕拉开之际,首先震撼我们心灵的,就是乐队那充满皇家气派的高贵阵势----绝对的“未成曲调先有情”,一下子就把全场观众“摄”住了。接下来的乐曲、接下来的心情,当然就绝对跟在家听音响是天上地下两回事了。 而这阵势是由数字组成的:大交响乐队一般由60至90人组成,也有百人以上的。乐器的数量和种类不一定严格统一,有时减少某一组乐器中的个别乐器数量,有时又加用少见的个别乐器,如钢琴或管风琴等。我最心仪的乐器不是小提琴,虽然它们的演奏者都占据着除指挥之外最显眼的位置,我的最爱是钢琴和竖琴,大三角钢琴洋气,音域宽广磅礴,有魄人的冲击力;竖琴很像中国的箜篌,看到女演奏员在它面前婀娜起伏,每每就使我想到中国古典主义的仙女下凡。据说大、小交响乐队的分野亦是由数字决定的,一个大交响乐队必须有三个长号和一至两个大号,如果只有一个长号,即使别的乐器再多,也只能算是小交响乐队。 假如在纸上看交响乐队的平面图,会发现,它跟很多数学题型的排列非常相像----我猜它们的滥觞就是由此吧? 结论:可知数学是具有仪式范儿之大美的。
联想五:这是数学还是舞台艺术(行为艺术)啊?
舞台艺术,尤其是大型歌舞、大合唱、大型团体操表演,更离不开数字的排列组合、数字的分分解解、数字的无穷变换了。长方形居多,也有正方形、矩形、圆形、半圆形,有时还有跟上面四组题图一样的梯形。这种种由点组成的线段和形状,在舞台上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美丽场面,它们的“龙骨”就是美丽的数学。 我犹记得中国歌剧话剧院的《阿伽门农》,其全剧的舞台就是一个长长的梯形,从舞台的最后边一直延伸到大幕前沿,巧妙地把人物、故事、情节、表演等等元素从Long long ago(很久很久以前)的历史深处推到了观众眼前;也把两千年前发生的古希腊悲剧,重新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今天的中国----是艺术之功,也是数学之功。 结论:可知数学也是艺术的骨架。
联想六:这是数学还是诗歌(文学)啊?
终于说到我的本行了,对,文学,包括诗歌等在内的各种文学体裁。为节省篇幅,此处只借诗歌一说。 那些由阿拉伯数字组成的题图,一眼扫过去,多么像一首首诗和词。尤其像宋词。感谢柳永的开创性写作,打破了小词小令的狭小格局,把“宏大叙事”引入词的创作中,运用长短句相结合的方式,组成了《雨霖铃》、《望海潮》、《八声甘州》等有节奏的结构方式,起伏,迭宕,闪挪,腾飞……啦,啦,啦,啦,循环往复,从起点出发,摆向终点,又恣意停泊在任何一个节点上,做心绪与灵魂的整修和省思。神奇的是,柳永还有意在词作中加入了一些数字,果然就收到非常感性的鲜灵灵的效果,比如其代表作《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 重湖叠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其中,“十万人家”,瞬间就铺开了昔日钱塘(今杭州)的大都会气势;“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画面感顿出,使绿树红花摇曳眼前,美不胜揽。试想,若把“十万人家”写成“百姓人家”,把“三秋桂子”写成“清秋桂子”,把“十里荷花”写成“映日荷花”,皆不如直接用数字来得生动可感。 更著名的例子是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四句诗,句句都有数字嵌在里面,其灵动的悦然感和博大的时空感直铺天地,使宇宙、空间、大自然及人类历史都包涵在内。何况这首绝句只有四七二十八个字,恕我孤陋,不知世上还有哪种文字能做到这么精绝? 抒情诗则从形式上更接近于美丽的数学图形,无论古今,不分中外。让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下,全世界第一位写下抒情诗(包括史诗)的作者,也许他是一位盲人歌者,也许他是一位氏族首领,也许他是一位牧羊人,当他活得欣喜、高兴、亢奋,抑或悲伤、难过、痛苦时,实在抑制不住满腔的汹涌情感,非要吟唱出来时,他是否从结绳计算的排列中得到了启示?是否从他的羊群队列中得到了启示?是否从雨后彩虹的图形中得到了启示?答案是:很有可能啊!数学和诗歌(文学)都是人类的高级精神活动,都是人类发现世界、认识世界、创造世界文明的工具。如果说一首诗歌的情感支点是一道绚丽的飞天彩虹,那么上面那道题图的排列,1 2 3 4 5 6 7 8 9 8 7 6 5 4 3 2 1,不也是一道雨霁初晴后挂在蓝天上的抛物线吗?难怪有人说,“文学艺术的极致是宗教,数学和物理的极致是哲学”。这分明是说,形而上与形而下合二为一,统成为一个世界。这也让我联想到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精神的那个logo[,黑鱼与白鱼合而为一,构成了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 结论:可知数学和文学都是那个“一”。
4.正如今天的所谓文学体裁----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戏剧、评论、理论……都是人为的主观划分,其实在形而上世界,它们并不分派,也无门庭,而是自由自在的混沌的一团;而我相信,在上帝那里,也并无文科、理科之分,并无数、理、化、医、文、艺、心理学、教育学、法律学、哲学、伦理学、宗教学,乃至工、农、商……的区别。所有这些分野,都是人类为了方便自身的操作而建造起来的一座座小房子,它们不代表本质,也并非事物的本质。 不是,上帝不是这么安排的。我揣测,上帝的本意是让我们都做达·芬奇那样的人,这位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巨擘,一人身兼着科学家、发明家、画家、雕刻家、军事工程师、建筑师、生物解剖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在他那里,科学与艺术之间,数学与绘画之间,就好似日月经天、晨夕雨露一样相衔交融,共生共荣。他老人家留给人类的瑰宝,可不只是《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还有菱方八面体绘图、人体和动物骨骼图形、人类史上第一个机器人、直升飞机设计图、单一跨距达240米的桥梁草图、连续自动变速箱草图、潜水艇、机关枪、坦克车、子母弹、降落伞、潜水装、机械计算机的齿轮装置……同时,达·芬奇的七弦琴也弹得相当棒,他首先是作为音乐家在米兰出名的。呵呀,盛名之下,名至实归,所以,他被誉为“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 既然绝无仅有,那做不成达大师,我们能否做做富兰克林呢?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从小学语文课本上认识富兰克林的,那课文还配有一幅画,好像是富兰克林用风筝对雷电实施验证。这位本杰明·富兰克林是美国开国元勋之一,是美国18世纪最富盛名的政治家、科学家、音乐家、出版商、印刷商、记者、作家、外交家、发明家、慈善家,曾出任美国驻法国大使、美国第一任邮政局长,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院士,他是全世界最早提出“电荷守恒定律”的人,发明有避雷针、双焦点眼镜、蛙鞋……富兰克林也不是一般人啊。 在咱们中国,也有很多位老祖宗是这种全才型的大师巨匠,比如: 南朝祖冲之大师,首次把圆周率准确推算到小数点后6位,比欧洲早了1000多年,还造出指南车、千里船,同时还制成《大明历》。 北宋沈括大师,在天文、数学、医药、生物、物理学等多学科都成就卓越,还有《梦溪笔谈》等40多种著作。 元朝郭守敬大师,一身而为天文学家、数学家、水利学家,他制定出的《授时历》通行360多年,是当时世上最先进的历法。 明朝徐光启大师,是中国向西方学习科学的先驱,不仅自己著述《农政全书》,还有译著《几何原本》。 …… 这些如雷贯耳的大师,也是都早早就出现在我们的小学课本里。不,应该说是永远镌刻在中华民族和世界文明史的丰碑上! 或曰:他们也都不是一般人,我们可做不来呀! 是的,对我们这些芸芸众生来说。 然而且慢,这可不能成为我们的借口。芸芸众生虽然平凡,但也必须在各自的人生之路上,夙兴夜寐,荜路蓝缕,鞠躬尽瘁,百折不挠,尽量活出自己的精彩、做出属于自己的一点点贡献来。这也是老天爷(上帝)的安排,不然他老人家就不会让我们从小就又读语文,又读算数,又读外语,又读画画,又读常识,又读体育;稍长,进入中学,又学文学、外语、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生物……老天爷期望我们人人都受到全面教育,人人都争取做全才型的有用人才。 是的是的,你又要给我举那几个著名例子了:胡适、陈寅恪、钱钟书、季羡林等的数学成绩都不好,可都没妨碍他们成为国学大师。呵呵,且不言这些传说是否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单说举目所见,更有多少文学大师、艺术巨匠曾经是门门功课顶尖的学霸,不然他们是怎么踏入大学校门的呢?据我所知,有不少位文学家、艺术家、史学家、哲学家、教育学家……都终生对数学充满了热忱,有时候实在手痒痒了,还会像音乐家弹上一曲一样,拿起数学题过上一遍瘾。 曾看过数学大师丘成桐先生的一篇讲演,他是这样说的: “数学之为学,有其独特之处,它本身是寻求自然界真相的一门科学。但数学家也如文学家般天马行空,凭爱好而创作。故此,数学可说是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桥梁。” 他还说到他自己的工作经验:“广义相对论提出了场方程,它的几何结构成为几何学家梦寐以求的对象,因为它能赋予空间一个调和而完美的结构。我研究这种几何结构垂三十年,时而迷惘,时而兴奋,自觉同《诗经》、《楚辞》的作者和晋朝的陶渊明一样,与大自然混为一体,自得其趣。” 丘大师的话多么令人惊讶,真让我们难以想象!单凭这一篇讲演,他就可以说是文理兼优的典范。悉心想来,在我们身边,这样的“普通人”也是大有人在的,比如我认识的两位中青年文学评论家,一位大学本科是学化学的,那是其身为化学教授父亲逼迫的结果;而到了大学毕业,孩子成熟了,能够自主自己的人生了,他就毅然报考了文学专业研究生,使自己成为热爱专业的从业者。另一位大学读的是计算机,后来研究生、博士生都改读文学,也成为潜入个性追求之海的畅游者。我曾对他俩说,你们比单纯的文科生更幸福,因为你们兼有理科和文科两副眼镜、两副思维方式,所以你们能比单一的我们更洞察,更深刻,也更广阔…… 还有一个更兜底的例子:我曾亲见吴冠中、李政道二位先生做了一个小游戏:李请吴画出他心目中对高能物理世界的畅想,他自己则写了一篇对吴画作的“理工男”解读。结果皆大欢喜,对世界全方位的认知与理解,深奥的物理学与神秘的艺术学浑然天成,在那神圣的云端高处,共生出一道纽织与共的跨天彩虹。吴冠中先生兴奋得像小孩子,把那幅满天星的画作制成大幅印刷品,赠给理解他和不太理解他的大小朋友们……
5.然而,呼啸奔腾的时代列车一直没有停下,反而在经历了绿皮车、动车、高铁、磁悬浮之后,又向着光子、量子、超光速等新的阶段发起了冲锋----野心勃勃的人类,自从20世纪90年代进入互联网时代以后,甚至已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甚至更以十倍、百倍、千万倍的热情和野心,加速、再加速地推动自己驰骋、奔驰、腾飞!短短二十余年,放眼地球上的大部分区域,已全面进入了数字化世界! 数字已经改变了一切。即使再不喜欢数学的胡适、陈寅恪、季羡林们,也必须皱着眉头、拿着自己的身份证、老年卡、医保卡、社保卡、银行卡……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侍候着这些“小霸主”,它们脸面上那一组组数字,即是作为社会人的生物属性、物理属性、文化属性、社会属性……乃至身份、职业、级别、地位、财产、身家性命。谁也再逃不过数字的魔爪。甚至,包括被文化人认作比生命还重要的文史哲经典,它们统统都已通过数字化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取得了新的、恒久的生命形态。 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愚蠢。大约是在1991到1992年,北京作家群里有勇于吃螃蟹的先行者,在同仁间号召学习和使用电脑,当时是最初级的286。我也接到了热心人士的电话,但面对人家的热情洋溢,我的第一反应是排斥,觉得那是理科人士的事,对我来说学起来太麻烦,浪费时间,对写作也没什么推动。可笑的是,当时包括我在内的一干作家们,差不多第一个问题都是傻傻的“电脑能比手写快吗?”…… 今天,电脑之后是智能手机了,写作甚至可以不通过文字,直接对着手机的录音功能说话就是。不过这还是主体性写作,作品还属于个体的创造性思维活动。惊骇的是,软件工程师们竟然还发明出了写作软件,只要输入几个词(名词,动词,形容词),哪怕毫无句子和意义上的关联,计算机都会在比人脑快得多的时间内写作出一首诗、一篇散文和小说。我在报纸上读到过这种作品,说实在的,文笔还不错呢,有些词汇用得相当漂亮,逻辑和结构上也无大毛病,若不告诉你底细,还真看不出是电脑的作品。 那么,电脑会取代人脑吗? 文学终将会被数字吞并吗? 不会!我认为绝对不会!伟大的文学与伟大的数学是双雄并峙的两座高峰,数字可以将文字技术化,但永远不可能取代文字,因为伟大的文学首先需要的是思想,而思想的诞生必须是在人生的经历、心怀、胸襟、境界、视野等等的丰厚土壤中才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好比我最推崇的千古第一至文《岳阳楼记》,虽然前面写景部分的语言丽朗俊逸,超凡脱俗,比如“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又如“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这些句子皆大美,但也许除了范仲淹,别的文章大家也能写出来(从理论上推算,计算机也存在着可能性);但“先天下”的伟大思想,只属于襟怀里装着天下苍生的范公,即使再过一千年,也绝对是任何技术性写作“创作”不出来的----世间只有一座珠穆朗玛峰,你想用计算机去3D打印,谁也知道,这可绝对造不出来! 6.然而数字不服气!迄今为止,在它面前还未有打不败的对手。还记得柯洁大师的豪言吧,2016年6月,人工智能“阿尔法狗”以4:1战胜了韩国顶尖棋手李世石,观赛后,中国冠军柯洁自信心满满地放言:“即使阿尔法狗赢了李世石,也赢不了我。”可惜不到一年时间的2017年5月,柯洁便以0:3的战绩败下阵来,失态地在计算机冷面狗面前嚎啕大哭。 其他科学家们也表示了不服。2020年5月初,我惊悚获悉,德国科学家发明出了(其实是中国青年科学家潘辰琛为主要研究者的德科学家ALi Eratürk教授团队)突然对外宣布,他们成功开发出了一种新型算法DeepMACT,使人类终于首次看清楚了全身所有癌症转移灶,包括每一单个癌细胞转移灶。它的意义在于,或许在不久的未来,人类将迎来历史性的突破----攻克癌症! 不仅如此,科学家们还借助计算机,相继攻克了生命学、基因学等等核难度级的一系列技术,比如人造心脏、人造血液都已研制成功。更惊人的是,美国科技狂人马斯克又爆出一个大料,他的团队正在研发脑部芯片移植,期望能够实现人脑的远程遥控,这也就是说,将来有可能在人一觉醒来时,狂喜地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好几门外语!数学水准也一下子从小学飞升到博士后! 简直不敢往下想了,若咱们肩膀上的脑袋里被植入这样一个人工芯片,保不齐哪天,咱们也能写出《复活》和《悲惨世界》!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2020年5月4日,我与天津散文家谢大光兄通电话,讨论文学与数学问题,双方都觉得甚为有趣: 谢:“是的,大体可以说,世界是由数学组成的。你看我们的衣食住行,包括你每天穿几件衣服,吃几碗饭,都离不开数学。” 我:“物质世界如此,那么精神世界呢?” 谢:“精神世界也一样,包括内心、情绪、情感……就拿你来说,你一辈子与作者相处,一次两次,七次八次,有的就处成了朋友。然而,是不是接触的次数越多就越好呢?显然又不是。” 我:“对的,朋友不能天天腻在一起,作家尤其是,文人易散不易聚。梅特林克也说过,‘我们相知不深,因为我不曾与你同在寂静之中。’相反,有些时候,几年都没联系的朋友,拿起手机一说话,却像昨晚才分手一样。” 谢:“多与少,从数学问题变成为哲学问题,归根结底又变成文学问题。有时候你看着很高妙的一组数字,觉得头大,但谜底一揭开,原来是很简单的答案。文、史、哲同理。” 我:“所以,世界虽然是由数学组成的,但我认为,数字化世界的许多奇思妙想,是来源于文学的,来自于文学想象。比如机器人、飞行器等等很多科学物件的发明,是受到了《山海经》、《西游记》、《海底两万里》、《哈利·波特》……的启示呀。” 谢:“嗯嗯嗯,有意思。我认为,数学(代表它背后的物理、化学等一切自然科学学科)是客观世界的客观存在,人类的任务是去不断地研究和发现它们;而文学(包括历史、哲学等一切文科)是由人创造的,没有人就没有文学,所以才说文学是人学。我同意你的说法,也许确实可以说文学是数学的源泉?至少,文学可说是点睛需要点的那最后一笔。” 大光兄的这个观点真是太妙了,我认为非常恰当,智慧,切入肯綮。大光兄也被自己的思考点燃起来了。我俩都进入了兴奋状态,约定各自回去,再继续思考,再提问,再追索。 事也凑巧,当晚,吴周文老师也从扬州大学发来微信,提出他的见解:“世界是数字构成的。自从1996年人类发明信息‘高速公路’之后,人类才真正把握了这个由数字奇妙结构起来的世界。然而归根结底,文学是灵魂。” 吴老师也是中文系出身,哈,我们三个文科生,对数学与文学的认识略同。当然,我们仨说的也许都不准确,或者干脆都是不严谨的外行话。不过这有什么呢?科学和文学都需要探索,即使我们只是提出了浅陋的疑问,也是好的哦,因为可以引起大家的关注和思考,促成同仁们的共同提升。 那么,文学到底是什么?数学到底是什么?文学与数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目前看来,假若用严谨的理论来条分缕析地阐述清楚,还真不好说。那么,请允许我放开想象的翅膀,借用文学语言来表述一下我的理解吧: 文学是人类精神的灯塔,数学是自然世界的空气。 文学是照亮心灵的阳光,数学是灌注大地的江河。 文学是一览众山的泰山,数学是无限风光的华山。 文学是引领文章的导师,数学是统帅科学的教父。 文学是太阳系的聚光灯,数学是银河系的众星辰。 文学是天际线的梦与幻,数学是地平线的苦与甜。 文学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数学则是一切自然科学的成功之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在往文学泰山奋力攀登的一路上,不时回首仰望数学华山之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伟大的文学!伟大的数学! 原载 2021.2期《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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