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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民:魂归敖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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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2 19:32: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魂归敖包山
〇陈秀民

深秋,阿什罕草原变成橙黄色调,只有密密匝匝的锦鸡儿顽强地支撑着浅浅淡淡的绿,此时的牧草已被打成捆排列在草原上,牛羊可以安然过冬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由此变得坦率而直观,乌兰敖都成为乡村振兴示范村,得益于绿色植被的铺垫。从沙漠到绿洲,凝聚了几代人的坚韧与倔犟的执着,这种嬗变常常是以牺牲一代人为代价的。
此行,去凭吊一位治沙老人,他与黄沙较量了60多载。他叫根登,内蒙古翁牛特旗阿什罕苏木乌兰敖都人,两次当选全国劳模,担任过全国政协委员,毛泽东曾四次接见他。共和国成立之初,他带头成立了全国第一个牧业合作社,唤回了青山绿水,风蚀残年又把灵魂扎根在大漠深处,墓碑在敖包山下赫然醒目。
“唉……我的父亲。”
鬓发霜白的娜仁一声长长的叹息,提起父亲难掩激动,数度哽咽唏嘘。1950年春,父亲兴冲冲地回来,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脸色红润,像是喝醉了酒。
“我是党的人了。”
父亲的话在不啻于晴空燃放一串爆竹。额吉(母亲)给父亲烫壶酒,父亲一杯酒饮下脸色更红了,从腰间抽出烟袋拧足了烟沫,烟袋锅里的火星一忽一闪的。父亲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风沙携裹着沙粒摔打在窗纸上劈啪作响。父亲入党以后,整天不是还会就是走敖特尔(放牧点),忙得团团转。第二年开春,组织上找父亲谈话。
“经组织研究决定,派你去阿什罕努图克召克图嘎查,那里更需要你。”
那时的召克图嘎查还没有一名党员,急需带头人。根登离开出生地呼勒塔拉前往召克图赴任时,正是沙尘暴狂虐的春天,风起沙涌把草原撕扯的混混沌沌,触摸到的是大自然的野性与苍凉。呼勒塔拉与召克图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态环境,根登初到召克图就见识了真正的沙漠,见识了地广人稀,方圆百里仅七八十户牧民,且散落在30万亩沙漠上,全嘎查有70多个敖特尔,根登走访一遍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召克图敖包上下只有一户人家,根登还是决定把村部建在这里。牧民们主动前来帮忙,两个多月三间土房就建起来了。召克图嘎查班子就他一名党员,一名共青团员,当务之急是发展新党员,把党组织建起来。两位威信高、品行端正的牧民列入重点培养对象,一个就是后来担任嘎查达的丹巴。
娜仁说,父亲盖好房子后额吉带着她和姐姐才搬过来。开始对这里很不习惯,满眼都是沙子,每天早晨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沙,刮了一夜的风把门口堵住了,从窗口爬出去把沙子扒开,就像扫门前雪一样。陆续有十几户牧民搬过来,基本凑成一个村庄的模样。娜仁记得,父亲每天蒙蒙亮就爬起来,在村前的大沙坨子转一圈,曙光初露后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父亲挨家挨户看看早饭都吃的啥,遇上烧奶茶的吸吸溜溜喝一碗,牧民的生活窘状从餐桌上可见一斑。他鼓动牧民治沙,只有沙漠绿起来日子才能好转。那是一个浑天沌地的沙尘天气,18户牧民挤在她家里吵吵了一天了,不停地抽旱烟,满屋烟雾迷腾,黄昏时达成共识:合起伙来一起干,新中国第一个牧业合作社就这样诞生了。合伙的牧民参差不齐,有的穷得叮当直响,几乎没有入股的生产资料,父亲不在意这些,能出力就行。当时父亲的想法很朴实,要治沙单枪匹马不行,必须抱团,团结力量大,那些贫困户靠互相帮衬日子也会好起来。合作社起名乌兰敖都,汉译为“红星”,从此乌兰敖都取代了召克图。
“合作社内部分工明确。”
现任乌兰敖都党支部书记苏和巴雅尔的父亲当年是合作社的社员。对合作社运作知根知底。根登对合作社进行分工,首先是人员分工,其次是产业分工。青壮劳力植树治沙,妇女和老人在乳粉厂、缝纫厂做工。合作社相继又开办了制酒厂,养猪场,养鸡场,养兔场,购买了牧区第一台拖拉机,大字不识的那德木德成了拖拉机手,五十年后那德木德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机专家,开办了农机修理铺。娜仁说,自从合作社成立,父亲就很少顾家。那天,父亲早晨分明是骑着马出去的,回来时“亚布杆儿(徒步)”,连马鞭也没有了。额吉讶异地问,你的马呢?送给参布拉扎布了,他家一匹马也没有。额吉只是嗔怪地挖父亲一眼,知夫莫若妻,那些年谁家快断顿了送去一袋米,谁家缺钱慷慨解囊,可他们家也钱紧啊。有时穿着皮袄出门,回来时又不知脱给了谁,这种事额吉已经见怪不怪了。娜仁八岁上学,学校经常组织他们去沙地里埋沙仗,跟大人一样种锦鸡儿。秋天,每天放学都去采摘锦鸡儿籽。锦鸡儿籽橙黄色,米粒大小,长在枝干上周围有芒刺,不小心就会扎破手指。全嘎查二十几个孩子比赛谁摘的多,交到合作社根登总会表扬一番。这些锦鸡儿种子第二年雨季播种在沙丘上,当年就吐出幼芽。十四岁高小毕业,正赶上乌兰敖都成立小学,公社和小学校长几次动员娜仁当教师,她摇头回绝了,“我才不当呢,我要读初中、高中,还要考大学。”公社和学校说服不了她,就去求根登。父亲说:“你念了六年级,可村里好多孩子还没上学呢。”娜仁从不敢忤逆父亲,提早参加了工作,既教数学也教语文,又当班主任,她的学生比她年龄都大,高她一头。那时候,牧区文化生活单调,根登就组织业余文艺队,自编自演一些文艺节目,娜仁是演出队的主角,被乌兰牧骑选中成为舞蹈演员。
娜仁说,父亲缄默的表情冷峻而严肃,透出一股坚毅的威严,在她眼里父亲就是一座山,一座遮挡风沙的山。父亲没上过学,只是在“扫盲班”认识了几个字,既是这样也坚持看书,看得最多的是《毛泽东选集》,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那本蒙文字典翻得起了毛边。有时也向女儿请教,娜仁每天放学给父亲读报纸成了惯例,父亲听的仔细,并认真做笔记。父亲的笔记一丝不苟,除了学习心得,还记百姓生产生活点点滴滴。
红星闪闪,辉耀草原。乌兰敖都合作社改变了传统的游牧方式,牧民开始定居,畜牧业走上集体合作健康发展的轨道。热河省派出调查组对他们的做法进行总结,并将调研报告上传北京,毛泽东主席阅后亲笔批示:这一篇写的很好,可供一切畜牧业合作社参考。领袖的指示成为合作社发展壮大的加速器,到1955年,翁牛特旗发展牧业合作社12个,乌兰敖都合作社也由最初的18户增加到39户,饲养牲畜翻了一番。全嘎查发展8名党员,22名共青团员,成为带领牧民发展生产的中坚力量。入社时只有两人能认识简单字,其余都是文盲,仅三年时间就有23名社员扫除文盲,有7人能写书信,牧民的生产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
“那时候根登书记带领乌兰敖都合作社,首要解决的是吃饱穿暖的问题,其次是住房、医疗和教育,与现在倡导的‘两不愁三保障’是一致的。”
现任阿什罕苏木党委书记敖特根是八〇后新生一代,他认为阿什罕打造成生态家园,固然与政策的保障密不可分,更主要的是牢固坚持生态第一的发展理念,根登精神一代接一代的传承。客观地说,在当时社会主义刚刚起步阶段,合作社的设计理念还是有一定前瞻性,发展生产,改善民生,1953年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时,乌兰敖都合作社已经干了一年。此时,我站在“根登井”旁驻思良久。民生,将是永远不能忽略的话题。当年乌兰敖都面临的困境不仅仅是沙子,还有饮水困难。村里没有一眼井,靠吃泡子里不洁净的水常滋生疾病,每天都赶着勒勒车去几十里之外的海日苏拉水。
“打井!”
根登主意坚定,说干就干。牧区打井必须在封冻期,天寒地冻,一镐头下去一个白茬,震的手掌生疼。从腊月初开挖,到小年前挖了几十米还不见水,人们信心动摇了,甚至有人认为纯属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根登倔犟劲上来了,我一人下去挖,如果再不出水,你们就把我埋在井底下。狂风席卷雪花,冷风刺骨,他手持火把钻进黑魆魆的干井筒子,一锹一镐交替,上面的人用辘轳把砂石摇上来,最后一镐用力一挥,井水喷涌而出。牧民高兴的难以言表,把准备过年的鞭炮提前放了。
在沙性地上打井最大的难点是塌方,需要把井壁加固。根登带领几个年轻人去远些的白音花山采石头。埋好炸药,轰隆隆一阵炸响,所有乌兰敖都人听的真切。石块从山腰滚到山底,然后两个人一组,用箩筐抬到井边,肩膀都起了茧子。根登亲自砌井,从井底到井沿一刀一石砌的仔细,砌成后宛若一个倒立的水缸。从此,清澈的井水滋润新生活,直至本世纪初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根登井才宣告退役。
“根登书记在乌兰敖都是这个。”
牧民苏和巴特尔说话时竖起大拇指,他父亲丹巴担任嘎查达。听父亲说,上世纪50年代初,牧民们住房非常简陋,都住在传统的“崩崩”里。
“崩崩?”
“像粮仓一样的圆形房子,没有窗户,房顶有的抹泥巴,有的抹牛粪,用牛粪抹的房顶不漏雨,保温。”
这种原始古朴的民宅,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合作社成立第二年春,乌兰敖都经历了一次最严厉的沙尘暴撕扯,村头孤零零几棵古榆树被刮的啾啾做叫,树桠上的老鸦窝也被席卷得七零八落,歇斯底里的风叫嚣的阴森可怖,天色微明才安静下来。
根登早早来到村部,不一会儿嘎查达丹巴和几位支委也来了。
“不能再让牧民们住这样的房子了。”
党支部做出关乎民生的决定立意高远,他们带领党员、入党积极分子、共青团员,率先挖了第一锹土,打了第一块根基,盖起了第一座土房。父亲是脱坯高手,把黄泥揉成团摁在坯模里抹平,动作娴熟而连贯,脱出的土坯整齐划一,工艺品一样。不到两年,乌兰敖都“干打垒”盖起土房15O多间,打井90眼。“崩崩”走进历史,游牧民族开始定居。
牧区居住偏僻,看病难的问题十分突出。根登在乌兰敖都成立卫生所,先后培养7个“赤脚医生”,牧民**吃药不用出村。当然,始终不放弃的还是治沙。巴斯朝格图担任嘎查团支部书记十几年,他率领“青年突击队”一直是根登最倚重的主力军,早晨**列队举着红旗走进沙漠,晚上同样列队收工。可那次巴斯朝格图因家事迟到了半小时,根登书记虎着脸,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根登发怒的样子好凶。根登书记不是光动嘴皮子,他总是干在前头,带领牧民人工种草,沙漠造林,将流动沙丘改造成为优良草牧场,可沙漠太大了,需要天天月月年年坚持。既是这样,常常是事陪功半,一场沙尘暴把新栽的灌木连根拔走,后来他们也渐渐摸出门道,从北面的沙丘低处往上治理,形成围攻之势,这样治沙成果就巩固住了,到六十年代初期,乌兰敖都村庄附近基本被雪里洼固沙灌木覆盖,牲畜饲养量由最初入社时二百多头只发展到五千多头只。除栽种固沙灌木外,还栽植枣树、葡萄、苹果、蒙古果,大搞多种经营。1958年,国务院授予乌兰敖都牧业合作社“农业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没成想这些骄人的成果,在“文革”时竟成了根登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状”,他被关进“牛棚”,两年后**初心不改,继续走既定的路。根登,给这片草原注入一种精神,执着,顽强,拼搏,奉献,女儿的话更直接,“父亲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一干到底。”
娜仁的女儿谢春蕾一岁到六岁在姥姥家长大,在乌兰敖都生活期间,她很少见到姥爷,因为姥爷总是天蒙蒙亮就走进茫茫戈壁,晚上掌灯回来。那时,村庄周围都绿了,需要治理的沙漠离村庄几十里开外,最远的要步行40里。她最快乐的童趣就是去草丛中捉蝴蝶,锦鸡儿开金黄色花,塔朗开粉色花,常常引来蝴蝶翩飞。有时她和小朋友在草窠里遇到鸟巢,里面有四个鸟蛋,姥爷听说后微笑着说,“这些鸟蛋一个月后就孵出小百灵,你们把鸟蛋捡回来,鸟妈妈多着急呀。”以后遇到鸟巢不捡鸟蛋了,他们喜欢百灵鸟的啭唱。
根登老了,组织上对他的晚年生活做出妥善安排,在城里分配的住房他一天也没住,对乌兰敖都不离不弃。可是,病魔却无情地把这位坚强的老人打倒了,癌细胞的扩散折磨的根登瘦骨嶙峋,他已经不能说话,只能靠写字传递给女儿最想说的话。娜仁陪护父亲一个多月,那是他有生以来在城里居留最长的时间。爷俩断断续续交流,娜仁的感情经历了一次次摇撼。父亲是她心目中的楷模,挥之不去的是父亲的节俭,那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差不多穿了十年,乌兰敖都多数家里都买了缝纫机、收音机,唯独他们家没有。去北京、呼市、赤峰开会自带炒米,关“牛棚”时落下腰疾和听力下降,去北京开劳模会前旗里给他买了助听器,可一打听360元钱就心疼了,让娜仁退货买了一个80元的。父亲最后一次去北京开政协会已经六十多岁了,组织上同意带上家属照顾他的身体,娜仁想跟父亲一起去,顺便逛逛北京城,看看天安门升旗。根登非但不允许,还把女儿训斥一顿,不能借开会机会占公家便宜。父亲是全国劳模,德高望重,凭他的威望完全有能力给大女儿色布利玛安排一个工作,可他就是没有开口,女儿做了一辈子的牧民。1993年8月12日,对乌兰敖都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一个与沙漠搏斗一生的心脏停摆了,临终前没说一句话,只艰难地写下一行字:把我埋到乌兰敖都后山上。
根登的墓地就在敖包山脚下,四周长满锦鸡儿。为唤回绿色他拼尽所有,死后又化身成沙粒,魂归乌兰敖都。




     陈秀民,笔名沙柳,蒙古族,1961年生,大学文化。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1986年发表作品,陆续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民族文学》《北京文学》《精短小说》《文艺报》《海内与海外》《民族报》《国门时报》《财经报》《今晚报》《牡丹》《内蒙古日报》《百柳》《草原》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文学评论等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出版散文集《岁月留痕》《德日苏随想》《雪的季节》三部,出版长篇报告文学《温暖记忆》一部,完成内蒙古文联签约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社区》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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