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华：肉肉

江山

陈国华

肉肉

大约是在7年前，肉肉5岁时，它的主人要去广州工作，把它放在了秦岭山下的一家宠物中心寄养。那时我刚刚把大厦后院的几间仓库翻修好作为临时办公用,房子虽小，但院子挺大，又是独院，就有了领养一条狗的想法。打听了几个熟人，立即有热心的朋友推荐，并发来照片。其中就有这只体态雄壮、面态乖巧的金毛。

女儿读中学时，在家里曾养过一只白色的比熊，她要上课，遛狗的任务落到了我的身上，但那时也就是完成任务而已，真正养一条狗，要成为它的主人还是第一次。当然小时候的那次不算，那时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一条狗看家护院，就是现在所说的中华田园犬。那时我太小，而且年代久远，只是伴随着淡淡的乡愁偶尔记起。

朋友将金毛主人的微信推给了我，好像叫什么“蓝胖子”。联系后才知道是个刚结婚的女孩。以前住在西安东郊的浐灞一带，应该是婚前就养了这条金毛，取名叫“肉肉”。婚后不知什么原因要去广州工作，没法再照顾“肉肉”了，就将“肉肉”寄养在秦岭山下的一家宠物寄养中心。

她人虽在遥远的广州，但对肉肉甚是关心。每月按时买狗粮，付寄养费，委托寄养中心按时给狗打疫苗和做各种驱虫之类的保健。据她介绍：肉肉5岁了，公狗，性格温顺，特别听话，以前不敢下水游泳，后来在她的辅导下勇敢地会了。

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在院子收拾妥当之后第一个周末就和公司的小赵驱车前去秦岭山下一睹肉肉芳容。

那时秦岭山下大多村子还是传统农村的样子，种植一些经济作物，间或有些承包的鱼塘和农家乐，村子比较凌乱，边缘是一些小的工程公司，前几年藏獒热，有多家藏獒养殖场在这里。后来城市中心禁养大型犬，就改成了大型犬的寄养中心，肉肉就寄养在这里。

说明来意，管理员说肉肉的主人已给他们讲过了。他从一间用红砖砌成的小房子里放出了肉肉，它兴奋地跑了出来，刚刚洗过的金色毛发在风中此起彼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在院子里疯狂地跑了两个来回，管理员把它叫了过来，看得出，它很听管理员的话。管理员说：“左手”，它立刻将他的左爪伸给管理员，管理员说“右手”，它立刻将他的右爪伸给管理员，管理员说：“抱一个”,它立即跳起来笨拙地扑在管理员身上给了管理员一个大大的“拥抱”，将管理员推了一个趔趄！太可爱了！以前听说金毛很聪明，但真正见识还真是第一次！我当即决定要将肉肉拉走，生怕晚了它会被别人抢去。

肉肉的主人很贴心，觉得肉肉可能要被领养，提前就给肉肉打了疫苗，并结清了寄养费，还给肉肉带了一周的口粮，并留嘱咐说肉肉有咬自己腿弯的习惯，以前就是给抹一点治疗皮肤的药。

就这样肉肉被我带到院子养了起来。

小赵也喜欢狗，张罗着用建房剩下的砖给肉肉建了一个类似瓦房的屋子，还特意用一块玻璃安了个“窗户”，好在远处就可以观察到肉肉的动态。夏天天气太热的时候，肉肉赖在小赵的空调房中，静静地趴在地上，用眼睛偷偷观察小赵，生怕小赵要赶它走，他乖巧温顺的性格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

养狗时间长了，自然对狗会进行一番研究。以前听人说狗和主人感情有多深多深，狗死了主人会伤心，网络上有“喷子”对这些养狗人攻击，把对狗的感情和对父母的感情进行不恰当比较，这些也就是听说。在养狗的过程中，才慢慢体会到狗和主人是种特殊感情。

首先狗和主人的感情同人与人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情。人与人不管咋样相处都会产生矛盾，究其原因是人用行为和语言进行沟通，听到自己反感的话多了心中自然介意，狗却不同，你咋样说他也不会吭声，你骂完了自己也就舒服了，便不与其计较。《圣经》里说狗之类的万物皆是为人而造，是人的附属品，所以主人是狗的唯一依靠，狗对主人的忠诚是骨子里的。养狗的人在养狗过程中体验到的是自己的存在感和责任，得到是唯一的尊重，也就是满足了“尊重需求”。

有灵性的狗不仅仅这样，还有细腻的感情。肉肉就是这样的一条狗。

起初养狗也就是为了院子有个响动，一则看护院子，二则在闲暇之余逗着玩。然而时间长了，就发现这条狗是有心的。

肉肉第一次感动到我是一次酒后。

我长期从事外贸工作，又是陕北内蒙交界人，喝酒是免不了的。有时喝了酒，在办公室躺一会，一则醒酒，再则喜欢把一些感悟用文字记录一下。有一次，我喝了很多酒，感到困，就往办公室沙发上一趟。不一会儿门开了，我知道是肉肉，因为太困懒得理会。起初它是趴在我跟前的，之后我发现这家伙在屋子来回动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竟看见这家伙把它的毯子叼了进来，继而笨拙地往我身上拖！我的天呐！不管它是否真的懂得要照顾我，那一刻我的感觉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有了这家伙，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一进院子先喊一声“肉肉”,他就立刻摇头晃脑地跑来。我高兴时说声“抱一个”！它就会风尘仆仆扑过来。

印象中，这家伙很少有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看着你。两年前，我迷上了舞蹈，喝酒后喜欢一个人在院子陶醉，释放自我。院子就我和它，我放音乐跳舞，它蹲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有时我实在喝大了，站不稳，它立刻警觉起来，寸步不离我左右，我要是向哪边倒，它立刻用身子支在那边，生怕我摔在地上，那一刻它就像一个卫士！我手扶在它有力的头上跳舞成了这院子的一道风景。

2020年春节，冠状疫情爆发，西安于2020年1月、2021年12月两次各封城一个月左右，肉肉被困院子，狗是生灵，也是牵挂。期间发生过许多人接力喂他的故事，有志愿者也有热心的社区工作人员。据他们讲，每次去院子肉肉都是一如既往地望着门外，生怕错过主人进门的那一瞬间。果然，在解封的第一时间，我赶去看它，它正一动不动趴在大门口透过门缝观望。在落实是主人进门的时候，它立刻跃起，达拉着耳朵，拼命摇着尾巴，呜呜地叫着用头顶我的腿，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深感与主人再见面的不易！

狗的另一个特点是粘人。它几乎一有机会就往你身边蹭。夏天金毛脱毛，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是，你赶它骂它，它趴在角落就是赖着不走，你看着那赖皮的样子也就没了脾气。空气中弥漫着它的味道，时间长了就浸入了你的心里，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这也是相处中狗和人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它是通过气味与你附体的。

这家伙很壮，很少生病。只是老爱咬自己的右腿，问过几个宠物中心，喷了些治皮肤的药，有些改善。

只是有一次它大病了一场。

疫情后，西安的经济受到了很大影响。尤其是一些低收入群体，抗疫期间他们付出了很多，但要说疫情真正影响生活，他们是最大的。大多环卫工是家里的支柱，他们冒着疫情，凌晨就起来打扫卫生，有时连一口热饭也吃不上。嫂子和爱人说这个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公司这几年也算渡过了难关，咱们尽一点微薄之力，以前咱们搞过冬至送饺子的活动，不如咱们干脆搞个免费的爱心早餐咋样？

起初我是为她们担心的，一则不知道每天会有多少人就餐，费用多少；二则这毕竟是起早干活的事情，谁肯吃这苦头。谁想拉了一个志愿者群，一下子就报名几百人，大家争着来做义工，有好多人还要捐献，就这样“膳馨免费早餐服务中心”在院子生根开花了。到现在已一天不拉地服务了一百多天，每天发放免费早餐200多份。

院子人多了，肉肉高兴的不得了，摇着尾巴地远远看着进出的人们，但不会走到人跟前，因为我害怕吓着别人，给了它命令，后来还把它圈了起来。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它生性温顺，自然讨人喜欢，有的人喜欢给它喂点东西。一次一个志愿者不知道金毛不能吃葱姜蒜之类的东西，把吃剩的冬瓜和排骨汤给它倒了一盆，结果第二天肉肉就病了，吐得一塌糊涂，几天不吃，精神萎靡。尽管及时治疗，但后来肠胃还是不好了，加上已是11岁高龄，走路也一瘸一拐。

以前它最爱洗澡，因走不动路了没法再洗，我跳舞时，它也只能趴在旁边静静看着，不能再用它的头支撑喝酒后的我了。拉到医院给它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第一，年龄大了，功能衰退；第二，腿病是骨癌，只能是止痛。

再后来它就吃不下多少东西了，每天就只能吃下一个鸡蛋。只是每天还会按时到我房间，我下班，他就默契地一步一回头挪回它的狗窝。

终于，有一天清早，我去喂它，看见一颗鸡蛋滚落在一边……

听说狗死后要放到野外才能让它回归到它原来的世界，驱车几十里将肉肉安放在一个美丽的山坡，回头时竟止不住泪如泉涌，往日相伴的一幕一幕不停地在脑海浮现……

以前说宠物和主人有感情，觉得主人多少有点矫情，不想体验后竟是如此伤感，多少天都在恍惚中渡过。

少了肉肉的院子，少了生机，以致多天不想进院子。

人世间有好多种感情，有的是血脉之间；有的是与事物之间；有的是通过语言表达；有的通过行为表达；有的通过视觉表达；有的通过意识表达；有的存在于空间，感觉得到，但无法表达。

多天后，走进院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一支伤感的舞蹈在抖音播放，好友长恨歌舞团惠团长看见了，建议我为肉肉创作一支舞蹈。我也正有此意，选了一支伤感的曲子，只是每次都没跳完就伤心得难以自己。

但我想总有一天，会完成一支舞蹈，名字就叫《风中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