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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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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0 11:4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花花草草
  李晋
       来源:2023《江苏散文》

  千山响杜鹃

  下午去果愿法师的禅房喝茶,看到供案、茶台、花几、书桌上放着好几盆红红白白的花,花朵大而繁密,以致有同行者误认为假花。了解后,方知是杜鹃。
  我问果师,杜鹃是否为佛教花?果师说,关系不是很大。但我觉得因果师的喜欢,杜鹃也可算是佛教花了。
  果师是个虔诚的佛**,潜心修佛之外,以研习书画、莳花弄草为乐。我听居士说过,果师曾因身体不适住院,医生提醒他营养不良,需吃一些肉汤补补,果师不为所动。认识果师十多年了,他一直保持着清瘦的样子,像杜鹃花一样纯粹明洁。
  果师禅房的杜鹃,花朵有异,花蕊的样子却差不多,细长的花蕊,顶头是芝麻粒大小的柱头,像是瘦了一圈的火柴棒。我反复地闻,却感受不到杜鹃的气味,于是我想到了“无味即有味”这句话,因为置身禅房,有花赏,有茶品,还有果师这样的高人相伴聊天,整个环境是有味的,这味道的名字,不妨叫做“茶禅一味”。
  杜鹃是大家族,成员过千,容易被忽略。有年在皖南旅游,我见满山尽是红花,在红日的映衬下,山野间铺陈着红彤彤的喜气,导游介绍说是“映山红”。 直到写这篇文章前,我才了解“映山红”就是野杜鹃。相较北京香山的红枫,皖南的“映山红”花色要淡些,但耐看。我在香山买过红枫叶封塑后的书签,若把“映山红”往这个方向开发,做成文创礼品绝对可行。
  杜鹃是花,又是鸟。杜鹃鸟喙上有红斑,古人认为是它日夜悲啼,引发满嘴留血,鸟血所滴之地,又长出了杜鹃花。古人就此联想出杜鹃是古蜀国国王杜宇所化,他逝世后心系民众疾苦,到了农忙之时,以“布谷布谷”的叫声提醒人们耕种,杜鹃因此又得名“布谷鸟”。白居易《琵琶行》中有句子为“杜鹃啼血猿哀鸣”,把禽兽的叫声定义贴上悲伤的标签,这只是人为强加的思想,杜鹃和猿猴叫唤时很可能是快乐的,犹如人们的欢歌笑语。
  王维《送梓州李使君》诗中有“千山响杜鹃”之句,汪曾祺曾以此为题画过一张杜鹃送给同道彭匈,当时汪曾祺说,“裱一裱,层次感就出来了。”彭匈回说,“这画一裱,杜鹃准能'响'起来!”老头听了哈哈大笑。诗文和国画中的杜鹃,因这个“响”字,穿越古今,不同凡响。

  梅花画谈

  以前我外婆老宅的院子里种了一棵腊梅,主干有胳膊粗,到了冬天,就开黄色的梅花,折下一枝,放下鼻下,真是清香怡人。这棵腊梅有着特殊意义,在它的土下,埋着我外公的骨灰。清明时,家人围着梅树“烧亡人钱”,一时火光扑闪,雪纸飞舞。我和外公缘悭一面,但听母亲说,他面容清瘦,人很和善。
  曾有朋友送我一张晚清文人宣鼎的拓片画,画中署名号“瘦梅”,看到后,我立马想到了那棵腊梅。梅树已随着老宅在拆迁消失了,现在原地是一片仿古街区。世间的建筑就这样变换着,更替着,有时又似乎回到原点。而梅花的形象一直没有变化。
  一棵梅花有一棵梅花的美;百棵梅花有百棵梅花的美。那年在苏州,玉雕家罗光明驱车陪我去探访“香雪海”,虽已是深夜,但香雪海的一大片白梅却是耀眼的,整个天空由此有了鲜亮之色。“香雪海”是康熙重臣宋荦所起,原地名为邓蔚山,我乡有一位以画梅著称的画家支振声,他在晚年的一首自述诗中提到邓蔚山,为“五十余年乐不疲,惯将水墨写花枝。客来相问谁家法,邓尉山中有我师。”其中“惯将水墨写花枝”一句被剧作家沙黑改为“惯将水墨写竹枝”,运用到淮剧《板桥应试》的唱词中。
  画家画的最多的是墨梅,无需着色,传统技法绘花朵是水墨一圈,点几个浓墨点作花蕊即成。圈圈点点,很考画家的功力。墨圈中是留白的,所以墨梅取自现实中的白梅形象。另外入画的较多是红梅、绿梅,黄梅画要相对少些,稍不慎,就画俗了,如果黄梅和花瓶、鸟雀及其他花草组合一起会好很多,我看过海派老画家王个簃画的《黄梅天竹图》,天竹枝头上的累累红果搁在黄梅旁,色彩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优秀的花鸟画家定是插花艺术家,懂得如何在画面中搭配。
  梨园里亦长梅花。梨园**梅兰芳所绘梅花清丽风雅,花枝像他扮旦角时舞起的水袖,纤细灵动,潇洒自如,一丝一丝鲜活地来到眼前,似乎馨香味也渐浓起来。梅兰芳的梅花是轻柔瘦削的,但绝不是无力的,蜿蜒崛起,劲拔横斜的走势中,能感到一种不懈的力量。梅兰芳笔下的梅花既是他自己,亦是他扮演的花旦。
  梅花入得了画,入得了诗——古今梅花题材诗不计其数,我最欣赏的是元人王冕的《墨梅》诗,内中“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真是千古佳句,
  全诗中见不到梅花的字眼,却韵味极佳。高妙的文艺表达要有留白,让观者在想象之中,获得美的感知。

  关于桃花

  前不久给画家孙洪的画展写前言,写之前,反复看了看孙洪的山水,他的很多山水画中有粉色的桃花。孙洪是赋色高手,所以笔下的桃花看起来清媚柔和。而我之前总认为桃花是俗气的,在抄《诗经》的句子时,常将“逃之夭夭”写成“桃之妖妖”,这并非对古文不熟,而是我潜意识里的认知。
  现在想来,我是俗眼看桃花,所以桃花会变俗。唐诗《题都城南庄》两处提到桃花,分别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前一处写出了少女的妩媚;后一处写出了桃花的潇洒气坦荡劲,易让人想到枝头上的桃花在风中舞动的画面。这首凄美的爱情诗赋予了桃花新的寓意,作者崔护亦凭借此诗青史留名。
  在春天所开的花当中,桃花色彩是比较丰富的,有红、白、粉红等色,桃花花梗很短,紧靠枝干,这大概是它有资格“笑春风”而不至被吹落的原因。由桃花想到桃子,这是有着长寿象征的水果,但结果的桃树所开之花是单瓣的,层次感不如重瓣的观赏桃花,它们一是物质果实,一是精神食粮,分工明确,各有千秋。
  文学作品中有几个桃花渲染的名场所。如《三国演义》刘关张结拜的桃园,此情节虽是春秋笔法,但却是千古传颂;如陶渊明想象出的桃花源,里面的男女老少幸福快乐,堪为人间仙境;再如姑苏的桃花坞中的桃花庵,乐在其中的唐伯虎自号“桃花仙”,这位仙家不仅折桃花,还点秋香,留下一箩筐的风流韵事,任人评说。
  因有桃花仙、因有桃花庵、因有桃花坞,苏州生动而鲜活。“桃花”这个文化符号,在江南的苏州,苏州的江南版图上浮现,清丽而充满诗意地隐居在善本、书画当中。古句有“江南杏花春雨”,仿照此格式,我想出一句“姑苏桃花春风”,算不上押韵,但能概括我对苏州的一些印象。
  我在友人申记者家喝过桃花茶。他是个雅士,沾他的光,我还吃过他做的荷叶粥、槐花饼。桃花茶喝起来有桃子的香,但回味不是很足。桃花泡茶后味道只能说是淡淡的,如果非要说清楚桃花的味道,那应是惆怅之味。《秋灯琐忆》中秋芙用桃花瓣砌成字样,被狂风吹散后,她不禁怅然;《红楼梦》里林黛玉把落下的桃花埋葬起来,她的心情是忧伤的。多愁善感是古代很多女子的通病,而“倚风娇无力”的女子偏偏符合时人的审美,传世的明清仕女画能看出这个问题。
  戏曲中最有名的扇子是《桃花扇》,这部作品出自清初孔尚任。广泛的说法说孔尚任《桃花扇》初稿是在吾乡泰州完成的,当时孔尚任来泰担任治水的官员,起初春风得意,后却因官场争斗被降职处理,落脚到破败的陈庵内居住。从天上落到地下的他感慨万千,于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写作《桃花扇》。很多时候身处逆境,老天会“降大任于斯人也”!

  荷与莲

  世人对荷、莲的定义一向不太严。明眼人读周敦颐《爱莲说》,便知此文写的其实是荷花。佛典中的七莲花,以字面意思推敲,似乎是七种莲花,实际指的是两种荷花、五种睡莲。莲子、莲藕、莲蓬名中都有“莲”,却是荷身上的构件。
  其实荷和莲不难区分,荷的叶子大,雨季,有牧童取之遮雨。一般的睡莲叶子却小,且有缺口,像是切取一块后的小蛋糕。有一种出自亚马逊河的王莲(听名字就很霸气)叶子却很大,上面能站小孩,但如果像我这样体重一百多斤的成年人试一下,估计会成为“落汤鸡”。
  荷叶挺立水上;莲叶漂浮水面,要是池塘里同时种了荷与莲,到了七八月它们盛开的时候,能看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态度,一躺平一奋进,一高调一内敛,孰对孰错,不好妄加评论。
  荷花和莲花到了晚上会“休息”,此时荷花花瓣合拢,但属于半合半掩。睡
  莲则是完全闭合起来,要彻彻底底睡个踏实觉,其名也由此而来。别看睡莲昏昏沉沉,不很振作的样子,它却能吸收水中的重金属,有净化水质的功效。要是野湖中长了许多睡莲,掬一捧湖水,闻一闻,能嗅到水的清新味儿。
  但荷比莲的食用性强。荷花结的莲子水灵脆嫩,是夏季的时鲜之物。制成干果煮熟后却是粉糯酥香的口感。我祖父门口曾住着一老太,街坊邻居说她原是**县部民政长的如夫人,解放前夕,民政长带着正室奔向海外,她只得孤零零地过日子。老太喜用莲子干炖糯米粥吃,开煮的时候,满街都是香味。老太活到八十有八无疾而终,最后是她侄子过来办的丧事,当时我看到花圈上的纸条,才知道老太叫何玉莲,难怪她这么喜欢吃莲子。
  藕是荷花的根茎,切开片状像圆瓦当,更像是地漏,唯颜色少了钢铁般的光芒,雪白而有光亮之色,藕片生吃很脆爽,嚼几下后,甘鲜之汁一股脑地全部挤压到口中,有时和朋友聊天,沏一壶茶,备一盘藕片,不知不觉,盘中就空空如也了,而茶才只喝了一泡而已。
  提到藕,就要说到藕粉,幼时物质匮乏,对藕粉多有偏爱。以前吃藕粉,会这世界上真是存在许多美丽的误会!

  金银花开

  陪几位老师探访古民居,路过一陋巷,闻到了一阵花香。“是金银花”。
  同行的一位老师用手指向了右边。一棵花叶茂盛,附墙攀长的植物呈现眼前。我饶有兴致地上前观察,金银花的花儿很像尚未爆发的烟花,细细的一根长棒,顶侧微微绽开着,伸出宛如丝线的花蕊。花苞形如玉簪,绿白相间,上有细密的绒毛。斑驳的青砖墙有了金银花的陪伴,砖块上镀上了世俗的温暖,甚至连砖头缝隙间的糯米灰浆也倾洒出乳白色的光辉。
  我伸出头,闭着眼,皱皱鼻子,反复闻着金银花的香。它的香,很浓烈,沾到头发上,飘入鼻息,染到了唇间。恍惚中,觉得自己进入了鲜花谷,陶醉中不能移步,慢慢地又成为了一棵大的花树,蜜蜂、蝴蝶在身旁或驻足,或起舞,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周边好像安静了下来,日子变得清幽芬芳。
  此前我不识自然界的金银花,只是用过金银花花露水,喝过金银花口服液,见过汪曾祺1984年画的《金银花》,款识中有几句颇有味道,“故园有金银花一株,自我记事,从不开花,小时不知此为何种植物。一年夏,忽开繁花,令人惊骇……”沉睡在童年的小事,被花甲之年后的汪老夫子想起,并用图文的形式记录了下来。老夫子故乡的金银花,就这样被定格在夕阳的余晖里。
  金银花因藤坚韧,叶常绿,寒冬季节也不凋零的特性,金银花还有别名“忍冬”。我想起朋友曾在网上发过清光绪忍冬纹青花盘的图片,遂又搜寻看了看。
  这个朋友当作“传家宝”的盘子中心是忍冬纹一束,缠绕间组成了一个不规则圆形。艺术化的忍冬纹和现实中的忍冬形象大相径庭。不同朝代的忍冬纹样式也不相同。
  黄白的花色,让金银花得名。清人蔡渟写过《金银花》诗,诗有“金银赚尽世人忙,花发金银满架香”之句,写的是花,实际谈的是人生之理。在为物质奔波的过程中,总要牺牲舍弃很多乐趣。古语虽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在这“道”上,累了就要歇脚,毕竟沿途还有金银花这类的风景可供我们欣赏。


发表于 2024-3-12 23:30: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美文,美篇文笔都很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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