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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新路:柳 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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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2 20: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东方旅游文化网


  柳 母
  宁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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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的韵味,是女人的韵味;柳的神态,是女性的神态。

  我在柳下长大,记事时知道的树,是柳树,至今迷恋的树,是柳。柳的妩媚与柔情,恰是母亲那纯朴与慈祥的神形。

  家乡是柳的国,院落是柳,房前屋后是柳,路边是柳,湖河沟旁是柳,荒郊野外是柳。我记事时,也是记住母亲模样和柳树样子的那次,是个很热的中午。母亲抱着我,靠坐在房后柳下干针线活。我躺在母亲怀里,在瞅母亲的脸,也瞅柳树。母亲的脸上不停滴汗珠,滴到了我嘴里,不甜,是苦咸的。我不安分起来,要抓柳条,要上树,要跳到柳上与小鸟玩。母亲揪柳条给我。我闻到了柳叶上的糖甜味,柳叶的糖真甜。柳叶上有糖蜜,与母亲的奶汁那样甜。我把一枝柳叶舔了个干净,却没吃够,闹着还要,母亲又折给我一枝。我舔着柳叶糖,不饿了,不闹了,睡着了。满嘴甜蜜的我,梦里飞上了柳树,去抓一只五彩蜂,却被它狠咬了一口,我从树上掉了下来。我“哇——”地叫出声来。我的腿真是被什么咬了,入骨的疼。不是蜂咬,是被**。原来母亲打盹,她的针触到我腿了。我嚎啕,惊醒了母亲,她急忙把奶头塞我嘴里哄我,奶头却没奶水,我闹哭得更厉害了,她又折枝柳给我,又把一片糖柳叶塞我嘴里。柳叶上有黄麻麻的蜜糖,甜到了心,我不哭了,享受起柳叶糖来。母亲很困,把针线放到柳下,又打盹了,很快有了响亮的鼾声。我嘴里有甜蜜的柳叶糖,安稳了,就看睡熟的母亲,也看柳树。我看到母亲的脸尽是褶,与柳树的皮那样,黝黑而粗糙;我看到母亲额上蚯蚓般粗的几道沟,只是比柳树皮上的沟浅些;我看母亲的嘴唇裂有血口,与那柳树皮一样,张着干口;母亲的头发也好像那被晒干了水分的柳条和柳叶,焦黄干枯……

  我瞅母亲的脸,也瞅柳树。树粗而高,树身比母亲的腰粗,密密麻麻的柳枝比母亲胳膊壮,那垂到地上的柳条,多像姐姐垂在身后的麻绳辫子。更让我新奇和害怕的是,枝条上的很多鸟,很多喜鹊,很多蜜蜂,很多蝴蝶,它们也被热得打盹,只有绿虫在柳上来回蠕动。细腰和圆腰的蜜蜂在柳叶上忙碌,那叶上尽是清亮的蜜滴。有几只打盹的鸟,有几只拥抱戏耍的蝴蝶,要掉了下来,却没有掉下来;有虫子掉在了树下,还有虫子爬到了母亲头发上,眼看爬到她眼睛上,我被吓哭了。母亲被我哭醒了,摸到了额头的虫子,把它扔到远处,接着做针线活。在那个中午酷热的柳下,我知道了柳叶上有很厚糖蜜,看清了母亲脸上的沟壑,也看清了柳的神秘与蜂和蜜的秘密。那糖蜜被太阳晒得直往下掉,真让我着急。

  柳叶糖蜜充当了母亲的奶汁,在母亲没有奶水的时候,在我哭闹的时候,她会把我抱去柳树下,揪柳叶糖给我吃。有一次,我看到商店的花糖,闹着要母亲给我买。家穷,母亲哪来的钱给我买糖果,回家赶忙给我揪柳叶糖蜜吃。柳叶糖虽极甜,但有苦味,我不要,要花糖,想着商店的花糖直发脾气。母亲说,没钱买。闹也没用,我的念想只好在柳叶糖上了。

  柳叶糖虽有苦味,却想吃就有;柳是蜜糖的树,到柳树下,总会吃到柳叶蜜糖。我欢喜母亲抱我去柳下,柳叶糖解渴,也解饿。姐姐也给我揪柳叶糖,她揪给我的柳叶上也有厚厚的糖蜜。母亲和姐姐为给我揪柳叶糖,好几次都被蜜蜂咬伤了,手和脸肿得像灯泡。

  满树柳叶糖的柳树长得粗壮,母亲喜欢坐柳下,我也喜欢上了柳树。越老的柳树,蜂窝越多,蜂越忙,柳枝上往下滴蜜汁。屋后的老柳,蜂爬满了柳叶,它们吐出的金黄蜜,随风散着甜香味。母亲下地时把我放在老柳下,会折枝柳塞我手里,我就在柳下吃柳叶糖等母亲回来。母亲回来,又会给我揪蜜叶糖。而等母亲回来很难,常等很久也不回来。我多么盼我长个,那就自己能揪柳叶糖了。

  吃柳叶糖的事很快就不用母亲和姐姐代劳,我自己可以够到柳条了。屋后柳长成了老柳,粗壮高大且枝粗叶茂,柳条垂地,树洞和树杈尽是蜂窝,极忙的黄蜂和黑蜂,在柳上酿着金黄的蜜,一片柳叶一片糖,一条柳枝一棒蜜。柳叶糖是我这样贫困孩子的点心。饥饿的时候,困乏的时候,路过柳树的时候,吃它解渴解饿解乏。这棵老柳上的蜜,可以从春叶绽放到秋天叶落,冬天还会有蜜糖,那是冻僵的柳枝上存留的蜜糖。

  我在糖蜜的老柳下渐渐长大,感到老柳是亲人,是母亲的替身,姐姐的化身。每当母亲下地,姐姐外出,我就坐在屋后老柳下等待。柳下有母亲姐姐的头发、气味,有她们的影子,坐在柳下少了孤单和惧怕。更让我温暖的是在离家去远方或远道回到村头,每当想起和看到屋后那棵老柳,就感到那是母亲和姐姐,在等待或朝我招手呢。老柳给我的亲切与温馨,是母亲和姐姐的笑容和眼睛。

  可有一天,几个壮汉要砍这棵老柳,用它去架河的桥。村东小河上需要结实大树架桥。我不让砍,他们理也不理我就抡起了斧头。我抱着柳树不让砍,他们问我为啥,我说是我妈妈栽的柳,砍了它,我妈没了乘凉的柳树,我也就没了吃糖蜜的柳叶。他们说它是闲树,架桥是积德,是为我家积德。柳架桥是积德,是为我家好,这话把我唬住了。母亲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我问母亲,他们砍柳是为我家好吗?母亲在流泪,却又点点头。老柳马上要被砍和锯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才好。想这如同母亲和姐姐亲密的老柳,很快将在我眼前消失,就如同没了母亲和姐姐的影子一样,我该怎么办呢!我恨砍树的人,想把他们赶走,但我没这个能力,也阻挡不了他们寒光闪烁的斧头与锯子。

  柳被砍出了沟,流着殷红的血水。锋利的锯子直入柳树的心,红红的锯沫从齿间飞奔出,那是被撕碎了的柳的肉骨,每一锯好似锯在我身上。我愤恨这残忍的下手,也看不下去这悲惨的一幕,我抹泪躲开了。

  好在老柳粗大,他们虽用的是锋利钢锯,却用了吃奶的劲,锯了足有吃顿饭的功夫,才把老柳据倒。当我听到那“哗啦啦—咚”地动屋晃的声,我的心被揪下来了,头“轰——”地失去了感觉。在这可怕的声音落了好久,我的脑子才有了知觉。我从屋前看柳,柳不见了,它被“放”倒了。老柳躺在了屋后,继而十多个汉子把它抬走了。锯开的柳是暗红色的,断口流出殷红的血水,流到了屋后很远的地方。他们连柳条也要拿走,我抢下了一些柳条藏起来,那是藏下了这棵陪我十多年老柳的影子,也藏下了它的最后的糖蜜。

  老柳真是被架在了小河上,马路被接通,人马车顺畅走过,老柳支撑起了结实的桥。老柳虽被锯走,但树根很快冒出了柳条,铺成桥的柳身也冒出了枝条,老柳虽倒还活着,这使我宽慰了许多。但仍使我深深伤感的是,没了柳的屋后,就没了柳下的母亲和姐姐,没了母亲和姐姐的张望和招手,尤其回家时看到屋后没有柳,就担忧母亲和姐姐不在家。

  没了老柳,哪里找蜂蜜多的柳叶?我很快知道什么地方的柳上蜂蜜多。那是村西的西湖,那里有满湖的老柳树。老柳上蜂窝密布,柳枝柳叶爬满了蜜蜂,好几种蜂在蜂窝产蜜,也把蜜产到柳枝和柳叶上,柳枝和柳叶上如同蜜里泡过似的,随便添那片柳叶,都是片浓甜长久的叶糖。

  我在这柳林里找到了母亲和姐姐的影子。它们是泉边两棵一大一小的柳。大柳有点驼背,柳条稀疏,柳头上长个大结,像一张历经磨难的女人的脸。它让我想到了劳苦的母亲。母亲生了八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在缺吃少穿的贫困日子里,吃着黄连一样的苦,抚育成人六个孩子,腰弯背驼,脸粗糙得像柳树皮;小柳清秀得更像姐姐,柳身婀娜,柳条飘逸,秀丽动人。这两棵柳的糖蜜不同,大柳蜂多甜得浓厚,小柳蜂少甜得清香。

  柳叶的蜜甜浸入我心脾,柳的样子与母亲的样子形成了一个样子,深深印在了我情感深处。不管我走到哪里,每当看到老柳,就好像看到了母亲的样子,总想舔一口那柳叶上诱人的糖蜜。

  (宁新路,散文家、小说家。著有长篇小说和散文作品集16部,长篇散文获第26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作品获冰心散文奖等数十项奖。供职于中国财经报社,《财政文学》主编,高级编辑。曾为武警部队总医院政治部宣传文化处处长,2001年转业到财政部,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发表于 2024-7-14 20:40: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如柳!我们在柳下成长,在柳下生活。柳给我们挡住了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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