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进结：乡村文人

江山

　   乡村文人

　　林进结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石头村添章、全文这两个“文人”，整天为谁的文化深，谁的文笔好争论不休，弄得村民们痛苦不堪。

　　添章兼做着花圈出租业务，全文家里卖着纸烛祭品。他们给村民写春联不要钱，还倒贴红纸；给村民主持“白事”，念祭文不收红包，只拿两包烟，割下猪舌头当下酒菜。他们互看不上对方，添章主持“白事”不用全文家的纸烛祭品；全文主持“白事”不会租用添章家的花圈。村里人说他们是“文人相轻”，由此感叹“文人”不好弄，不像练武的，谁是第一谁是第二一清二楚不服不行。他们常比谁的毛笔字写得好，谁的对联撰得好，谁的祭文写得好，谁给村里写的东西多，谁知道多少关公战秦琼的典故。写祭文，添章认为自己写得好，不像全文那样看着“家礼书”照抄，抄着抄着都抄错，爷爷的祭文抄成奶奶的。全文认为添章的祭文完全没有章法，不文不白，狗屁不通。写毛笔，全文认为自己的书法好，村里的宣传标语都出自他的手。添章很鄙夷，认为全文的字不叫书法，只能叫做写毛笔，不懂运笔，死板，小学生水平，不堪入目。全文反唇相讥，说添章的字就是拿着鸡爪子写的，胡乱涂画，谁也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添章鄙夷全文把“道行”读成“导航”，全文说添章连“平仄”都不懂还写联，害得村民们都不知道上下联怎么贴。


　　春节前两人就在营盘摆开架势，为村民免费写春联。添章属大房，大房的人春联让他写理所当然；全文属二房，二房的人春联给他写也顺理成章。两人成了对头，为难的是三房、四房、五房的人。春联拿给谁写；老人过世的时候，请谁来主持，祭文让谁来写、来念？请这个，得罪那个；请那个，又得罪这个；请外乡人来主持，两个人都得罪，大家战战兢兢，左右为难哪！终于想出办法，春联到县城买，“文人”问起就推脱说怕他们写不过来，老是央他们过意不去，到县城赶集，顺便买了，搪塞一番；老人过世就请县里“白事服务中心”主持祭礼，“文人”问起，就说是“师公”安排或是死者生前有交代，推给死者、“师公”，两边都不得罪。

　　村长很喜欢添章和全文死斗的格局，喜欢他们为争输赢而脸红脖子粗。村长是个“两面派”，老是坐山观虎斗消遣他们，今天夸夸这个，明天又夸夸那个，这边扇扇风，那边点点火，让他们都以为村长是自己人，绞尽脑汁替村长设想。选村长时都动员自己“房头”的人把票投给村长。

　　添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资料，证明石头村的城墙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是为防倭寇而建。材料在县里的“文史资料”上登了，正遇上县里要选择发展古村落旅游，石头村因为城墙有历史被选上了。立了功的添章迷上了写报道，豆腐块的文章接二连三发表在市里的报纸上：《乡村建设，党建先行》《一个贫困村的蝶变》《石头村的山海经》接二连三。石头村出了能人，挂点的县领导见到村长直招手，表扬石头村文化建设好。村长见到添章也直招手，拍拍肩。添章走出门，许多人老远就招呼：“添章，咱村的文化人，第一笔！”


　　评价的天平向着添章倾斜，全文心里像藏了一只猫在挠着自己，又难受又无可奈何。村子被县里选为乡村党建先进典型报送省里，获得奖励三百万元。旅投来了，投资进行旧村改造，修公园、通道路、画彩绘，树路标、整环境；挖出祖上的光荣，什么秀才呀，什么举人呀，搞得热火朝天。

　　村长照顾这段时间很失落的全文到村里帮着整理材料。全文终于找到了智力爆发点，把村庄建设的新面貌做成短视频放在抖音上宣传，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纷纷来到石头村旅游，一下子，石头村成了网红。全网都在直播，而且由于游客众多，村民们做起了小生意，大家都赚了一笔小钱，不由得夸起了全文来，全文于是在和添章的博弈中算是扳回了一局。

　　村长因为乡村建设有功被表彰，成了典型。成了典型的村长需要到处介绍经验，传经送宝；事情一大堆，他把典型发言的材料交给全文撰写，把村庄建设的许多事交代全文处理。全文大受感动，觉得村长就是自己的恩人。

　　不久，石头村出了两件大事：村长被纪委带走留置，全文死了。村长被纪委带走，据说是有人举报他贪污项目款。村长被带走的那一天晚上，全文死了。全文床前桌上安眠药瓶和白酒瓶都是空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张墨字，上面写着“忠义难全”。村里的人感叹全文对村长的“死忠”：知情人死了，就不用开口了。添章看过全文写的“忠义难全”，豁然明白了他的死因。

　　添章给全文主持出葬仪式，亲自给全文写祭文，村里人夸添章有胸怀。添章看着“石头村第一笔全文追悼会”的横幅，觉得自己心中早已没有了执念，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只有这次才真正有了书法的灵魂。本文发表于文学内刊。

　　作者简介  林进结，福建东山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东山县作家协会副主席、福建“中驰山庄”文化顾问。文学作品发表在《闽南风》《南方日报》《中国作家》《福建文学》《延河》《中国散文家》《福建作家》等刊物及网络平台。诗文作品入选多种文集，散文作品多次获得各类奖项。出版作文教材《教你这样学作文》、散文集《相伴凤凰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