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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发海洋散文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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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2 07: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东方旅游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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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德发,1955年生,山东省莒南县人,中国作家协会第八、九届全委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五、六届主席团副主席,日照市文联原主席,山东理工大学、青岛大学、中国海洋大学驻校作家,高乡书院院长。至今已发表、出版各类文学作品约900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君子梦》《青烟或白雾》《双手合十》《乾道坤道》《人类世》《经山海》《大海风》等10部,长篇纪实文学《白老虎》《1970年代,我的乡村教师生涯》《学海之鲸》《黄海传》等5部,出版12卷《赵德发文集》。曾获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人民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优秀作家贡献奖、泰山文艺奖等。《经山海》《缱绻与决绝》分别被改编成电视剧《经山历海》和《生万物》。


     海天之间
  

  多年来,我痴迷于一个空间:海天之间。

  去海边游逛,坐轮船涉海,乘飞机越洋,我都注意观察,浮想联翩。

  我家离海有三公里远,不出门时经常去窗口瞅一瞅。写作累了,从书桌前站起来看看海,是我最好的休息方式。虽然城市的天际线日益增高,参差不齐的楼缝像那个空间的蓝牙,但我还是喜欢遥望海天想入非非。

  这个城市的电视台善解人意,在海边安上了直播设备。无论我在哪里,往手机上轻轻一点,眼睛便与那儿的高清摄像头“并机”了。我近距离地注视着沙滩、大海、天空,心神激荡。

  海是实的,天是虚的。真正的虚无缥缈,没有尽头。也许黑洞是它的尽头?平行宇宙是它的尽头?估计造物的那一位又在发笑,我便收回思绪,只盯着眼前的海与天。

  海天一色。什么色?蓝。

  天蓝,有它的道理;海蓝,也有它的道理,我早已被科普过了。然而,这些蓝为什么只出现地球上?是必然,是偶然?道理何在?也有人科普,但我半信半疑,只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可谓玄之又玄。

  其实,海天并非一色。蓝,只是笼统的判定,它分为天空蓝与海洋蓝。天空蓝,一碧如洗时才为正宗;海洋蓝则复杂多变,深蓝、浅蓝,有多个层次,过渡时让人难以觉察。只有在适度的光照之下,才有标准的海洋蓝。

  用色彩学解释,天空蓝是高调蓝调子,传递平静、纯净、安详;海洋蓝是低调蓝调子,传递沉静、深邃、幽远。两种蓝,各有千秋,我都喜欢。

  海与天的分界是海平线。世界上的几何线条有无数种,那是最长最直的了。但你无法靠近,即使乘船去寻,它也永远距你4.4公里左右。看着它,你耳边可能会响起塞壬的歌声,被吸引,被诱惑,一心趋前,不计风险。

  海平线是一根漂在海上的纤细魔杖,会显示种种奇迹。日月,云雾,船只,飞鸟,均从那条线上诞生,生生不息,无休无止。

  海平线当然是平的。这个平,发人沉思。我想到了八个字:天下为公,四海遂平。

  海平线上最辉煌的景象是日出。“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屈原《九歌·东君》)。我在家每天看到的“暾”出自东方之海,光芒照亮我的窗子、我的心房。

  我居住的城市叫日照,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海边有古人祭日的遗迹,有今人在每年元旦举行迎日大典的场所。平时除了雨雪天气,早晨有很多人到海边观赏日出。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每天的景色却各有不同。天阴天晴,云多云少,画面不同,氛围不同。单说那朝霞,没有一天是相同的,其形其色,千变万化。在这个时刻,言语道尽,也无法描述,唯有默默静观,用心领会造化之神奇。

  海天有情有意,想显示更多神奇给你看。你不经意间,云集东方,悄悄布阵。等到日上三竿,云彩突然出现若干缝隙,让阳光直射入海。一根根巨大光柱,一块块海上金斑,“丁达尔效应”让人赞叹。

  关注海天之间,可以开阔心胸。“乾坤浮一气,今古浸双丸”(清代诗人张照《观海》),充沛在海天之间的浩然之气,恒久不变的日月升落,能让你明白何为天行健,你是否要自强不息。

  关注海天之间,可以调节心情。向后看,人事如麻,烦恼如烟。往前看,天宽海阔,一片澄明。我的一个堂弟曾在货轮上工作,他说他喜欢在船上看海看天,赏心悦目,一上岸就头疼,觉得陆地上的事太复杂,太难办。

  有一种看不见的力,在海天之间拉扯,于是有了潮汐现象。

  潮汐可见,惊心动魄。一些礁石,看着看着就没了,等着等着又有了。沙滩上,潮舌伸伸缩缩,似在表达对陆地的情意;潮间带干了湿了,无数小生灵在此觅食、求爱,繁衍生息。

  我曾在夜晚来大潮时,立于海崖边看惊涛拍岸。轰然激溅,震耳欲袭。浪花飞起时反映着月光,像满天珍珠,晶莹剔透。我对着月亮双手合十,默默感佩它的神奇之力。

  2024年5月11日,我女儿忽然发来几张照片。海天之间,一片紫红,繁星在其中闪闪发光。我觉得诡异,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刚刚看到了极光。本来,新西兰的南岛上才能偶尔看到,今天在北岛也看到了。我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媒体上讲,20年来最强的太阳磁暴将要发生。

  太阳喷发,日冕熊熊,一次超强的磁场能量冲击地球,在南北两极引发起大面积、大规模的辉煌,真是一幕罕见的奇美景观。

  上网看看,世界上许多地方的人们都在欣赏这场“极光秀”。那些在海边拍摄的照片与视频最为迷人:极光高挂在天上,也倒映在海里,绚丽多变,如梦如幻。

  海天之间,还有一种力,我们称之为风,这也由太阳传递的热量引起。

  风在陆地,有许多羁绊,到了海上便畅行无阻。我们看不见它的真身,它就推动云朵给我们看,推动船帆给我们看,推动海水给我们看。

  对海水的推动,最能显示风的手段。滚滚波涛,巍巍浪山,都由它造就。它甚至能制造渔民所说的“鬼潮”:潮水该来不来,让坐滩的船无法出海。那是来了特别猛烈的强风,让大片海水整体移动,拉开了与陆地的距离。

  一个渔家姑娘的歌唱声从九十年前传来:“早晨太阳里晒渔网,迎面吹来了大海风……”渔民对大海风的体会,最为真切。《渔光曲》的凄婉,打动了几代人的心。

  风险,风险,因风而险。

  这个词,也因海而生。“天下之险莫如海”,信然。

  台风,是海天之间的巨无霸。每当一个台风生成,我都从天气预报上看它的位置,从卫星云图上看它的形状。它独眼向天,极其狰狞;它旋转着移动,强悍无比。

  我居住的海边,偶尔有台风经过。我曾多次观察台风将至时的天象,只见远处海云如山,气势汹汹,近处有碎云飞跑,似野马奔腾。海鸟们懂得风险,纷纷从洋面上飞回来躲避,叫声中带着惊慌。

  台风呼啸而至,所向披靡。天知道它怎有那么大的风力,在海上有十几级,到了陆地上有所减弱,却还能摧枯拉朽。天知道它怎会带来那么多的水,从太平洋深处一路泼洒,泼了几千里之后还是大雨如注。

  我有一次飞越台风的经历。2013年7月12日,我受邀到“深圳晚八点”活动上讲我的新书《乾道坤道》,次日坐飞机回山东。而这天,台风“苏力”正在福建沿海登陆,我坐的飞机则沿着海岸线北上。经过那儿时,飞机处于万米左右的平流层,上面是蓝天与骄阳,下方是平平静静的云海。我知道,下面的对流层里正发生着强烈对流,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我俯瞰着台风感叹:海天之间,何其玄妙!

  海边,忽然有红红绿绿的圆球升腾、飞翔。那是一次庆祝活动结束时的情景,几千只汽球被放飞。孩子们撒手之后,欢呼雀跃,目光追随它们渐高渐远。

  气球会飞往何方?是逐日还是奔月?一架无人机想弄清楚,嗡嗡叫着跟踪而去。但是,时间不长它就回来了,听声音有点儿沮丧。因为它不敢脱离人类的控制,一旦脱离便是毁灭。

  有一天,我看见无人机在海面上飞,下面是成排成行的圆球,或红或蓝。那不是庆祝活动上放飞的气球迷途知返,落到了海面,而是海洋牧场上固定的浮子。它腹中充了气,却无法飞起;它具有一定的浮力,能维系下面的养殖网兜。

  但我知道,它如果有灵,是一心想飞上天空的,只是负担太重。就像我被肉身拖累,被责任感拴牢。

  鸟儿,是海天之间的精灵。如果没有鸟,这个空间便会死气沉沉。

  我经常在海边看鸟。那儿有留鸟,有候鸟,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海鸥,红嘴、白身、黑翅尖,在碧海蓝天的背景上引人瞩目。每当渔船归来,它们必定扇动翅膀跟踪,希望分享渔获。岸边有人投喂,它更是欢叫着扑来,精准抢到食物。

  还有一种鸥鸟,叫中华凤头燕鸥,是传说中的“神话之鸟”,世界级濒危鸟类,也在日照海边出现。它体呈白色,头上却顶着一撮黑毛,煞是可爱。其中有一只戴黄色脚环,当地一位摄影家拍下照片发到网上,被台湾一位学者看到,他说这只鸟在台湾出生,他认得由马祖列岛制的环志。

  人有人路,鸟有鸟路。有一条鸟路,叫作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路线,每年有超过5000万只鸟经此南来北往。中途有一些地方是它们的驿站,如鸭绿江口、荣成湾、日照两城河口湿地、盐城滨海湿地等等,我都去过。有的时候,万鸟翔集,遮天蔽日,让我惊叹不已。

  我还多次在海上看鸟。有一回坐船出海,有鸟群在天上飞过。我不认得它们是什么鸟,但知道它们正在迁徙,正往南飞。估计是东北亚天气变泠,它们要飞往大洋洲,被人类称作“澳大利西亚”的那些温暖之地。

  我想,至少要飞一万公里,你们坚持得了吗?正在观望,突然有一只褐色小鸟落到了甲板上。它“叽叽”叫着,小胸脯急促起伏。我以为这个小可爱飞累了,不再走了,却见它抬头看看同伙,又鼓动翅膀,勇猛地冲上了蓝天。

  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感动,目送它翩翩远去,融入鸟群,消失在海平线上。

  那年夏天去汕头,北回归线上的太阳当空直射,溽热难耐。忽见海岛模糊,灯塔摇晃。细察之,原来是海中蒸汽升腾,袅袅而上,将我的视线扭曲。

  有多少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升华,到了天上成为云朵,积为云山,铺作云层。

  那些云朵,既点缀蓝天,又投下阴影。夏日行船,云影是水手的福地,可以擦擦汗,喘口气。云影也是某些鱼类的乐园,鳀鱼最喜,追逐不休。它们至此避开了阳光,兴奋地跳跃,让这片海水如雨点激溅。

  云,忘不了它的出处,在天上飘悠一段时间便回归大海,回归方式或温柔,或粗暴。我见过海上的和风细雨,雨星儿微小,似有似无;见过风狂雨暴,雨区像巨大帷幕一样急促移动;我见过海上大雪纷飞,无声无息飘入浪波;见过冰雹大如乒乓球,落到海上砸起高高的水花。

  云飞出海洋,雨雪冰雹便落于大地。即便如此,水滴还是汇成细流,汇成江河,奔赴汪洋大海。之后,一些水还要飞走,要升华。

  海天之间的大循环,暗藏玄机,鬼斧神工。

  海面上,银白色的“大风车”悠悠转动。有的海域“风车”如林,十分壮观。

  风力发电机,八年前在我家乡出现,村子南面的山上立起一排。我第一次看到时很反感,称之为“南山长刺”,觉得有了它们,南山不再高大,天空不再完整。我的心,被它们深深刺痛。

  但我也明白,这是感情作怪,感性作怪。我用理性说服自己,像咽下一些醋,让南山之刺在我心中变软。

  我经历过前些年的一次次漫天雾霾。有一回在老家住着,突然来了大雾。但它与山里雾的清爽味道不同,难闻而呛人,便知道它来自远方,由PM2.5组成。

  还有一次我坐飞机南下,发现一座滨海城市上方多了个灰色大锅盖。锅盖的一部分罩在海上,改变了海的颜色,我心中的悲哀如同被雾霾遮盖的波涛,滚滚难平。

  因此,当我看到“大风车”在海上出现,就不再反感,觉得喜欢,甚至领略到一种诗意。

  清洁的风,清洁的电,让天更蓝,海更蓝,善哉善哉!

  善的,便是美的。

  海天之间,白帆点点。一场帆船赛事正在进行,给观望者制造出唯美的画面。

  然而,这只是人类传统航海活动的最小规模延续,或者说,是对航海前辈们的怀想与纪念。

  在机器船兴起之前,除了小舢板,别的船都要用帆。借助风力,辅之以人力,让船行进于江河湖海之上。

  日照的渔民,为了避讳那个“翻”字,把帆叫“篷”。它用白布做成,再剥来槲树皮,煮汁染色。于是,那些船像长了一只只紫褐翅膀,在海上来来**。

  我曾在海边的山上找到一棵老槲树,抚摸着它身上的伤疤悄悄发问:告别了剥皮之苦,你是不是觉得幸福?见它不语,我便转过身,想像自己是过去的一棵槲树,遥望海上,想看看用自己的生命汁液染出的篷。然而我看不到,海上正跑着的船大多无篷,都在冒烟,心中有欣慰,也有失落。

  看到媒体报道,航运界正尝试复兴古老的航海技术,给货轮装上风帆。全球商业船队共有114000艘船舶,目前有100艘左右安装了风帆助力系统。但它只是“助力”,船的主动力还是柴油发动机。有一艘8万吨级货轮,装上了两面巨大风帆,都是37.5米高,相当于12层楼,每天大约节省3吨燃料,减少11.2吨碳排放。当然,这种风帆不是布料做的,而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可伸缩硬帆。我没见过这种船,但看看网上照片,便热切期盼。

  我关注海天之间,非常希望能看到海市蜃楼。那是地球上最为玄虚的事物。本来空空如也的海上,为何突然出现山峦、树木、楼房、城市等等,空幽缥缈,恍若仙境?科普读物告诉我们,那是光学现象,由远方景物折射而成。问题是,人们看了海市蜃楼,想找它的原型,却没有一例能够成功找到。

  于是有人猜测,那是“平行宇宙”的显影。这也不可信,我们这个宇宙包罗万象,“平行宇宙”难道只有那么几种东西?

  越是虚幻越想看,越是想看越看不见。在我有生之年,大概此梦难圆。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想起苏东坡当年想看海市蜃楼,在登州蓬莱阁上发出追问,千年来一直没有答案,我只好放下执念。

  关注海天之间,我还担忧这个空间变小。

  它真的在变小,因为海平面正在抬升。我来日照三十多年,多次听到渔民说,水位越来越高,海边的房屋离水越来越近。

  前年,我去青岛游览著名的水准零点景区。这个水准零点是我国1987年规定的,将青岛验潮站1952年1月1日至1979年12月31日所测定的黄海平均海水面作为全国高程的起算面。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度8844.86米,就是以此为基准计算出来的。但我发现,旱井里代表海拔0米的石球顶点,比旁边的海面要低。

  我当时无法测量,但现在有了资料作证:2024年4月22日是第55个“世界地球日”,国家自然资源部海洋预警监测司发布《中国海平面公报》指出,1980-2023年,中国沿海海平面上升速率为3.5毫米/年;1993-2023年,上升速率为4.0毫米/年。这就是说,黄海海平面实际上比位于青岛的水准零点高出至少120毫米,即0.12米。

  全球海洋总面积为3.6亿平方公里,也就是360亿平方米。乘以0.12米,我们便知道,三十年来,海天之间至少减少43.2万亿立方米!

  目前,海平面还在上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因为地球继续变暖,冰川继续融化。

  所有的海边,波浪线在前推,潮间带在前移,人类只能后退,再后退……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我辈忧海。

  是无可奈何,还是奋力阻止?联合国主导的一次次气候行动峰会,反映了人类的共同心声。响应峰会提出的目标,中国人郑重做出“双碳”承诺,已经在方方面面行动起来。

  愿地球清凉,人类吉祥,海天之间美景恒常!

  (《人民文学》2024年第7期发表,《青年文摘》2024年第18期转载)



       唐岛湾潮汐


  唐岛湾像一只蓝色的风向袋,在小珠山之东、黄岛之南铺展着。它显示的风向永远是东南风,只是袋子时盈时虚。盈,是潮水涨满;虚,是潮水退去。

  我们去那里时恰逢退潮,阴历八月初九的月亮将海水拽走了许多,让唐岛湾明显变小。海退滩现,水落石出。湾内的牛岛、唐岛,都比平时高了,大大咧咧地露出了绿衣下的裸脚。

  长住海边的人们早就熟悉了潮汐规律,卡着点儿来了。脱鞋下去,挖蛤蜊,捡海螺,挖蛏子,工具有铁锨、铲子、抓钩、耙子等等。有的还拿着毛笔。毛笔不是用来写字的,用来钓蝼蛄虾。将笔尖伸进洞内,轻动几下,往外一拽,一只蝼蛄虾就现身了。礁石边叮叮当当,有人或敲或撬,让牡蛎脱离基石。还有一些人不带任何工具,只是漫步水边,观赏浅水中的鱼虾蟹子,享受那份闲情逸致。

  太阳落到了唐岛湾的西面,亲近着小珠山与楼群。这条有许多圆弧与直角的天际线,背靠晚霞,金碧辉煌,显示着天地与人类的创造之美。我知道,等到太阳隐身于天际线之后,再过几个小时,跑走的海水还会回来,让这个长达2.6公里的大风向袋会再度饱满。

  潮涨潮落,每日两次,亿万年来都是如此。不过,唐岛湾的潮汐虽经参与过历史,让人评说至今。

  公元1161年的秋天,这里的潮汐一次次托举起六百艘战船,阵势惊人。船大多是新造的,木壳与篷帆刚涂了桐油,让海水映现大片棕黄。这是金国的舟师在此训练,将要航行两千里水路,攻打钱塘江畔的临安。而在此时,已经有三路金军从陆地杀向南方,其中的主力部队由海陵王完颜亮亲自率领。他杀气腾腾赋诗一首:“万里车书尽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他准备渡淮河,过长江,将南宋彻底歼灭。

  唐岛湾里七万人的水师,是完颜亮布置的奇兵,打算水陆并进,一举拿下临安。南宋朝廷得知消息战战兢兢,君臣慌作一团,唯有原岳飞部将、浙西马步军副总管李宝挺身而出,率战船一百二十艘、水军三千人北上阻击。行至海州北面的石臼渔村,靠岸过夜,有船从北面过来停下,竟然是一些南下投诚的金国汉族水兵。李宝听他们讲,金国水军停泊于唐岛湾,觉得敌众我寡,必须智取。传说,石臼海边有一座海神庙,李宝去那里祭拜龙王爷,祈求他赐给南风,结果如愿以偿。十月二十七日清晨,风向由北转南,李宝立即率军乘风疾驰。临近中午,唐岛在望,恰巧潮水大涨。宋军顺风顺水,直冲金国舟师。鼓声杀声,惊天动地;战旗飘飘,与海浪一起飞扬。金兵急忙升帆拔碇迎战,李宝下令用火箭射击,金军船帆随即燃烧,火势蔓延至几百艘船。没烧到的敌船摆出抵抗姿态,李宝命令勇士跳过去用刀剑杀敌,血染战船与潮水,唐岛湾内一片腥红。战斗很快结束,宋军押着俘虏胜利返航,而金军战船还在燃烧,一直烧了四天四夜,映红海面。

  这是三国赤壁之战的“唐岛版”:诸葛亮借得东风大破曹军,李宝借得南风大破金军。金国舟师被灭,直接动摇了陆上的军心,完颜亮命令部下强行渡长江,却被部将完颜元宜杀死,金灭南宋的战略大计,从此化为泡影。

  唐岛湾的潮水,还曾冲出唐岛湾,流进胶州湾,担负着国家使命。

  元朝定都大都(今北京)之后,南粮北运成为一件大事。运河边,纤夫们弓腰撅臀挥汗如雨,将一船船粮食拉往北方,却喂不饱京都地区无数人的肚子。君臣忧心似焚,经常讨论此事。有人提议从海上运输,但又顾虑路程太远,而且成山头那里有激流巨浪。有人向朝廷献计:在山东拦腰挖一条运河,从胶州湾直达莱州湾。元世祖准许,命人于至元十八年(公元1280年)动工,第二年挖通。因胶州湾外暗礁碍路,又有人提议,在唐岛湾北面开凿马濠运河,漕运船只从这里进胶州湾,航程短,且无险。虽然马濠运河只有短短的十四里,但因为在石岗地,难以开挖,只好作罢。而胶莱运河也因冬春两季水量不足、泥沙淤塞等原因,只用了七年便放弃。

  到了明代,黄河屡屡决口,南粮北运又遇困难,朝廷决定重启海漕。从1535年开始疏浚胶莱河,两年后又开挖马濠新河。新河道选在旧河道向西七丈处,虽然还有石岗阻挡,却有新技术对付:用柴草放在石头上烧,而后用冷水浇淋,让石头爆裂。历时三月,马濠新河开通,远近百姓都来观看,沿河一片欢呼。从此,“南北商贾,舳舻络绎,往来不绝”。为求水深而通畅,那些船大多是乘潮入河,每一次涨潮都能送走长长一串。然而,成也潮汐,败也潮汐,涨潮带来的大量泥沙,让河道很快变浅。加上倭寇猖獗,海路难行,朝廷决定改海漕为河漕,马濠运河渐渐荒废。

  此后,唐岛湾保持原有模样,早潮暮汐,盈虚交替。船只进进出出,渔夫张网起网;无船无网之人,则趁着退潮赶海。

  唐岛湾沿岸的人,祖祖辈辈流传着关于潮汐时间的谚语,“初一十五两头平”“月明晌,潮水涨”,这是讲**时刻。“初六二十一,早晚晒海底”“初八二十三,两头响崩干”,这是讲低潮时刻。潮水来时,浪花翻卷,“一群蓝狗追白狗,撵上白狗咬一口”,这句谚语,生动地描述了蓝色海水涌到岸边生出开花白浪的情景。“蓝狗”“白狗”追着追着就到了渔船旁边,让它晃晃悠悠飘起来。渔民们早已上船等着,此刻拔锚撑篙,摇橹升帆,驶向湾外下了定置网的海域。潮水高时,他们返回唐岛湾,往往有一群雪白的海猫子(海鸥)边叫边追,不时扑到船上叼走小鱼。到岸边卸渔获的光景,潮水退去,船也就安安稳稳坐在了海滩上。

  每当此时,赶海的人便涌来了。大海可怜这些衣衫褴褛的穷人,一边后退一边馈赠,让他们有所收获。但是,赶海之人很难养家糊口,他们自嘲,只是“腥腥嘴”而已。有一些懒惰之人,即使潮水退了,也不愿去滩涂上出力,所以有一句嘲讽他们的话:“待要穷,睡到日头照着腚”。还有一种情况,“人齐海不齐,海齐人不齐”,是说一些人结伴赶海,有时大伙都来了,海却没有退潮;有时潮水退了,伙伴们却凑不齐,反正是不趁心,不如意。

  唐岛湾的赶海人,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渐渐减少。因为,周边渔民建起一个个养殖大池或棚屋,养对虾、海蟹、牡蛎、海参之类。人进海退,滩涂渐少。挣钱的门路却多了起来,没人再把赶海当作营生手段。海边经常出现的情景是,浪打潮回,人迹罕见。

  进入二十一世纪,唐岛湾周边景象大变。北岸,修通了滨海大道,建起了海滨公园,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南岸,青岛西海岸新区决策者别具匠心,利用原来的滩涂与植被,建成了面积广阔的唐岛湾国家湿地公园。岸上,草木茂密,鸟语花香,让人赏绿意、养心肺。海里,碧波荡漾,鸥燕飞翔,牛岛、唐岛如浮在水面的两块翠玉。

  最让人赞赏的是,这里还保留着好几个自然村,有些人依然当渔民,常有一些渔船停在岸边。这里的礁石与滩涂也保持了原生态,基本未动,人们能在此观看神奇的潮汐变化,体会大自然的奥秘无穷。潮水来了,有人欢呼雀跃,奔跑迎迓,甚至挽裤腿撩裙裾,下水做弄潮儿,与浪共嬉。潮水退了,则做赶海人,在滩涂与礁石上寻寻觅觅。

  这些赶海人,与当年的赶海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是市民,是游客,衣着光鲜。赶海不是为了“腥腥嘴”甚至填饱肚子,而是为了寻求一份乐趣。有收获,当然高兴;空手而归,也无所谓。

  我在唐岛湾畔漫步,欣赏这些美丽动人的画面时,看到一位年轻女子正和两个孩子蹲在塑料小桶旁边。我以为她们在看自己捕获了多少,就走过去旁观。那位气质优雅的妈妈,正指着桶里的一些活物向孩子讲,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各有什么特性,孩子听得入迷,问这问那。原来,一堂家庭生物课正在进行。妈妈讲完说:“咱们回家吧?”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让它们也回家!”说罢提起小桶,跑到水边,把那些小生灵全部倒掉。

  此时,太阳落到小珠山后,晚霞更加灿烂,在海中映出大片的艳红。而在南天上,淡白色的上弦月悄然高挂。我知道,阴历初九的这个时刻,海水已经退到最底。我也知道,唐岛湾内外的大海,正静静地等待月亮的呼唤。一旦等到,又是波涌浪起,向着岸边步步推进。

  我很想看一次唐岛湾的涨潮,心想,月光与灯光下的夜潮,一定很美。但是,领队在前面呼唤,我只好向这一湾海水告别,依依不舍地走向车子。

  原载于2023年11月10日《中国环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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